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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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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毛乌素沙漠南缘

                                 陈继明


                                   一

    从银川出发,途经吴忠、灵武,经四小时行车,到达我的“支教”点:地处毛
乌素沙漠南缘的盐池县马儿乡。比我想象的近多了。那么,就是说,毛乌素沙漠的
沙子刮到银川,如果是汽车的速度,仅仅需要四个小时?而风的速度应该比汽车快
很多吧?

    车过吴忠不久,公路进入大片的丘陵区,不少地方被沙化了,形成形态各异的
沙丘、沙梁。常常可看见被流沙埋掉的村庄的遗迹,如残垣、枯树。有多处公路被
细细的白沙掩埋了,汽车憋足马力冲进去,就像掉进棉花堆里,只见摇晃不见前行。
有时候全车的人还得下来推车。幸好此日天气晴好,没风,我顺利到达马儿庄。

    马儿庄事实上不过是一个村子,而且是一个极小的村子,至多有三十户人家。
由于是乡政府所在地,所以才有了一些超出村子的气象有三两家食堂,四五家
商店,竟然还有一家歌舞厅,叫“馨梦歌舞厅”。另外便是乡政府、小学、中学、
卫生所、派出所等。偶尔会有一两个打领带或穿裙子的青年男女从街上显眼地走过,
很闲散、很淡静的样子。街上最主要的风景则是:大股大股的羊群,相互嗅来嗅去
暧昧不清的乏狗,以及不太怕人的麻雀等。

                                   二

    我将在马儿庄小学“支教”半年。

    马儿庄小学只有八十多名学生。

    当天傍晚,我绕马儿庄走了一圈,仅仅用了十多分钟。从较远处看这个马儿庄,
四面不是荒滩,就是沙包,偶尔才有一些块状的农田,麦苗稀稀落落的。据说,每
隔三两天就会刮一场大风,沙尘飞扬,遮天蔽日,往往出不了门。

    “再过三两年,可能就没马儿在这个地方了。”一个迈着鸭步的矮个男子说。
我问:“以前风沙大不大?”矮个男子扬着头说:“以前也有。不过这几年越来越
操蛋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嗨,还用问,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

    我默然前行,所到之处,全是沙子,细细的白沙子里面,埋裹着羊粪蛋子、玻
璃碴子、碎石子等。暮色渐渐从四周合拢过来,小小的马儿庄被轻易地掩藏起来了。
我心里隐隐有种“不适”的感觉在拥挤嘈杂的城市里呆久了,对拥挤和嘈杂有
了一种依赖感,突然来到这近于极限的旷天旷地里,内心竟一下子晃晃荡荡的,像
一个空瓶子。我不知不觉踱到了街北面的“馨梦歌舞厅”门口,想知道今晚它是否
营业?我承认,这家歌舞厅的存在使我对今后半年的“支教”生活稍稍感到安心了
些。但“馨梦歌舞厅”里黑影憧撞,一派死寂。门口堆满了沙子,窗台上还有沙子,
歌舞厅停业显然已非一天两天了。我有点失望地走回斜对面的马儿庄小学,又碰见
了那个迈着鸭步的矮个男子,我看他是一个憨笨的可信赖的人,便问:“歌舞厅怎
么不营业?”“营业个球。”他说。“怎么了?”我问。他答:“小学的人都知道。”
矮个男子说完就走了。我回到小学。


    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我无所事事。后来,躺在床上,总感到自己难以与视
野中的一切相融。我的心悬浮着。在理性上,我要求自己安静下来,准备在这个地
方安心地生活半年,并且写出计划中的那部长篇。但是,我的心悬浮着不下来
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课桌、一个炉子外,再没有别的东西;顶棚是用报纸糊的,
破破烂烂的,处处是黑洞,报纸上全是“批林批孔”之类的字样;一侧的墙上挂着
两个镜框子,里面是《教师职责》、《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满眼的简陋和残
破像刺一样扎着我的心。我想起我带来的一本书,弘一法师抄写的《金刚般若波罗
蜜经》影印本,翻来翻去,仍旧难以安心。我要求自己松弛下来,把自己看做这些
教师中的一员,自己是从家乡陈庄走出来的,和他们一样不过离开家乡一小步而已……
果然,这种想法使我稍稍安宁些了。

    不久,有人敲门,接着门被推开,是隔壁的一个老师,杨老师。

    “陈老师,走,出去‘燎干’去。”杨老师说。

    “‘燎干’?今天是正月二十三吗?”我问,我是知道“燎干”的。

    “你知道‘燎干’?”杨老师问。

    “知道,我老家也‘燎于’。”我答。

    我们和一帮住校的青年教师一起走出校门。

    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几大堆干柴、干树枝。有人很快把干柴点着了,并把干树枝
搭在干柴上。顿时火光冲天。同时,有人将大把大把的盐面子撒在火堆里,于是盐
面子在火舌中欢快地蹦溅着,噼噼吧吧响个不停。人们争抢着从火堆上跳来跳去,
小孩子由大人抱着跳,大一点的孩子自己在火堆周围跳,老人们、女人们都无所顾
忌地跳着,大家一边跳跃一边呼叫,哈哈大笑。我也完全松弛下来,和大家一样跳
过来跳过去。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在陈庄和亲人们“燎干”的情景……后来我稍稍退
到一旁,点了支烟抽起来。我重新成为一个习惯于“想事”的局外人,站在一旁品
味着他们这些各具情态的老人、妇女、孩子,以及年轻人们……我在想,他们
生活在这样一个恶劣的环境中,而这并没有改变他们生存的基本乐趣。他们的生命
虽然卑微,却也不缺少高贵和自由……然而,我的真实感受要比这复杂一些。

                                   三

    半夜,我感到口干舌燥,呼吸艰难,醒来后发觉一嘴沙子,抬头的时候,感觉
有沙子从额头和鼻梁上滑下来。仔细一听,外面有一种声音:浑浊、宽广、低沉,
令人心惊,不像是刮风,倒像洪水在泛滥。虽然睡觉前我已把门窗上所有看得见的
缝隙都糊住了,房内的空气里仍然浮游着沙子。我披上衣服,下了床,想撒尿却不
敢出门。转来转去,看见墙角有个积了半瓶底沙子的啤酒瓶,只好把尿撒进啤酒瓶
里,暂时塞在床下。之后喝了几口事先买好的矿泉水,测了涮嘴。我拥着被子坐在
床上,心慌意乱。外面的隆隆声始终如一。房顶的报纸在颤动,四周的土墙甚至也
在颤动。后来我不得不钻进被子,把头蒙起来,以便获得一点安全感。

    我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是被学生们的跑步声吵醒的。我猛地坐起来,本
能地侧耳倾听,竟丝毫听不见半夜的那种声音。我穿上衣服,推开门。推门的时候,
感到外面有些阻力,一种柔软的阻力,原来,正是沙子。门底下的沙子足有一尺高。
抬头一看,天空一片洗晴,没有一丝风。地面上也有厚厚的平平的一层沙子,让人
联想起雪。洗完胜刚完牙,我来到操场上,看见学生们已经做完操,整齐地站在旗
杆下等着升旗。老师和学生们的表情看上去和地上的沙子一样平静,似乎全不知晓
昨夜那场大风。

    但是,迟迟不见升旗。我走到近旁一看,原来升旗的绳子断了,我猜一定是昨
晚上被风刮断的。绳子重新被接好后,一个瘦小的男孩子嘴上叼着绳子,光着脚爬
上旗杆。旗杆周围,几个男教师抬着头,手拉着手,组成一个保护网。旗杆是一根
有五六米高有孩子的腿子那么粗的铁棍,显然很光滑。而那个瘦小的男孩迅速地一
尺一尺地纵上去时,显得并不吃力。这种情况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站在队列
后面,和所有人一样,抬头注视着那个已经到了旗杆顶端的男孩。他很快就把绳子
拴好了,然后从容地从旗杆上滑下来。旋即,房顶的喇叭响了,一个熟悉的旋律从
那里流出来,孩子们纷纷举起小手,笨拙而诚实地向五星红旗敬礼,五星红旗徐徐
升起。学生们哗啦一声散开了。

    我上了厕所,接着回房间。走在柔软而平坦的洒满阳光的沙子上,看着狂风在
沙地上留下的波浪形的痕迹,我仍然心有余悸。我甚至担心,明天或者后天,一夜
之间,小小的马儿庄就有可能被沙子埋掉。至少,昨晚上那场大风不应该轻易被遗
忘。但我确实没有从老师和学生们的神情里发现哪怕是一丝丝不安,一切仍然在按
部就班地进行,他们该干什么还在干什么,学生们像任何其他地方的学生一样,在
校园里或追打戏闹,或大声背书,或打扫教室

    铃声响了,校园里立刻安静下来。

    我已经知道,早晨九点才是早饭时间。

    我的“支教”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四

    学校征求我意见的时候,我说,我想给一年级的学生带语文课,以前,我曾在
中学和大学任过教,借此机会我想试着给尽可能小的小学生带带课。而一年级的班
主任正好是我隔壁的杨老师。校长爽快地同意了我的请求。一年级就这么一个班,
有19名学生。杨老师的桌子上有一张学生状况登记表,里面可以看出每个学生的住
址、爸爸妈妈的名字以及职业年龄等。看了这张登记表,我对这个班有了些粗略印
象:

    有十七名来自农村,他们的住址通常都是这样一些名字:上圈、下圈、牛川、
羊道、南湾。咸沟……他们的爸爸妈妈年龄一般都不超过三十岁,二十几岁的居多。
与上述地名的“土”相反的是,他们的父母大多有一个很“雅”的名字,如任友柏、
王承基、陈志远、马三喜……有两个学生的父母在乡政府工作。有五个女学生。有
一个名叫马珍珍的女学生的家长一栏里没有父母的名字,而只填着:牛作孚,爷爷。

    上第一节课时,我首先点了名,有两个学生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叫王明,我
认出,他就是昨天早晨爬旗杆拴绳子的那个孩子,坐在第一排,身材瘦小,衣服上、
头发里尽是沙子。另一个就是马珍珍,她也在前排,桌上放着一个新铅笔盒,塑料
的,很漂亮,而其他大多数同学并没有铅笔盒。她眼睛大大的,眉毛侧上方有一颗
黑黑的痣,显得又机灵又安静,辫子流得很整齐,脸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上身
穿着一件机织的黄毛衣,脚上是一双花棉鞋。听课很认真,反应也显得比别的孩子
快一些。

    上完课,回到房间,隔壁的杨老师进来,问我感觉如何?我说还行。

    我顺便问:“马珍珍那个孩子……”

    没等我说完,杨老师就接过话茬儿:“马珍珍那个孩子,咋说呢,说来话长。
街上有个‘馨梦歌舞厅’你看见了吧?就是马珍珍的爸妈开的,不过,后来出事了。
她爸名叫马小虎,是这马儿庄街上有名的混混儿,从马儿庄中学毕业后,一直在社
会上瞎混,从马儿庄消失了好几年,听说在外面没干什么好营生后来才知道是
贩毒着呢……有一年,家伙拖家带口地回来了,老婆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南方姑娘,
怀里抱着个不满一岁的女儿就是咱们的马珍珍。马珍珍的妈妈好像……叫李蓉,
人家到底是南方姑娘,一下子就把我们马儿庄街上的姑娘和媳妇比成一堆堆的稀屎
了,人家那才叫女人呢……我敢说,没一个男人不想多看她两眼,甚至……对不对?
马小虎对大家说,他这次回来是想在老家呆一个阶段……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但
是想不到家伙真的列下个架势不走了,在街上开了个歌舞厅,就是你看见的馨梦歌
舞厅。哎哟,下节我的课……”

    铃声激烈地响起来,杨老师撒腿便跑,显得有些滑稽。

    我一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这么一节语文课,下午他们把作业送来,晚上几
下子就可以批完,不过十九本作业嘛。早饭已吃过,中午不吃饭,下午五点吃另一
顿饭。就是说,除了下午五点吃饭算一桩事情外,这一天我已经基本没事可做了,
如果我还不打算铺开摊子写那个长篇的话。事实上我确实还坐不下来写什么东西,
马儿庄这个地方和我之间还没有达成起码的和谐,至少,昨晚上那场下马威式的大
风仍余音在耳!眼下我的惟一兴趣便是杨老师没讲完的那个故事,由女学生马珍珍
引出的那个故事。

    其他的老师我还不熟悉,我不好意思开口去问他们。我想起了昨天傍晚遇见的
那个走路令人想起鸭子的矮个男人。我打算找见他,好好和他聊聊。

                                   五

    树叶沉溺在安静的阳光里。每一片树叶都脏脏的,每一片树叶的叶背上都麻麻
点点的。而事实上,你根本看不到多少树叶。因为,你看不到多少树。我从小学校
门里走出来,手上夹着一支烟。我一抬头便看见了斜对面的“馨梦歌舞厅”那几个
字。那几个字今天看起来显得阴郁而深不可测。我向街对面走过去,那里有人下棋,
有人砸金花(一种用扑克玩的游戏),我街头衔尾走了一圈,没看见那个“熟人”。

    有一个老人正在自家屋门口剥羊把一只小羊羔倒挂在一棵小树上,往下扯
皮,皮已经扯到小羊羔的头部了,小羊羔的头只有孩子的拳头那么大……

    “大爷,羊羔子多少钱?”

    “不卖。

    ‘为啥不卖?”

    “没肉,才几天的个羊嘛……”

    “那为啥要宰?”

    “奶不够吃。”

    “噢…”

    “一窝羊都留下不行。”

    “为哈?”

    “母羊受不了。”

    “吃草不行嘛?”

    “小羊还不会吃草呢。”

    “多大才会吃?”

    “得一个月。”

    “没别的办法吗?”

    “没有。

    老人把刀子咬在嘴上,稍稍用了些力把皮从羊羔的头上扯下来,把带血的那一
面铺在沙地上。看着剥光了皮的半透明的小羊羔,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你是记者吧?”

    “不是,我是来‘支教’的。”

    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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