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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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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都老主顾了,我不好意思和他撕破脸皮。”

    明成无语,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黑马说了一句待会儿我带你去吃饭,便退
了出去。明成走到窗户前,想打开窗户透透气,看看仍在嗡嗡作响的空调,便住了
手。窗外,雨一如既往地下着,竹园的竹子很茂密,近窗的几根细长细长的,在空
调排出的热气的鼓动下微微摇摆着,几片叶子摩擦着满是水渍的窗户玻璃,似乎可
以听到沙沙的声音。远处天边忽而闪过一道亮光,红白色的,如一只冷丁睁开的眼,
待要细看时,又倏尔消失了。

    屋里渐渐有些凉,明成俯在空调上看看,把旋钮旋到弱冷,随后打开那只军用
背包,把书本取出来掷到床上,一本一本无聊地翻看着。语文,数学,每一本书上
都有他留下的密密麻麻的记号。他看着那些鱼眼般的记号,忍不住叹出一口气。这
已是第四年了。第一年参加高考时,他十八岁,那一次他以五分之差落榜。第二次
高考时他十九岁,十分的遗憾葬送了满心的希望。今年是第几年了?他问自己。第
四年,对,今年是第四年,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而他,却在这里代别人考试。这
已是第几次代别人考试了?他屈指算了算,已经记不清了。第一次高考落榜之后他
就认识了黑马。整整三年了,黑马为他打点着一切。他觉得自己已离不开黑马了。
虽然那张黑黑的肥胖的脸已多次使他产生厌恶的感觉,但事到临头他还得依从黑马。

    他无法坦然面对这一切,尤其是在想起卫妹的时候。虽然事情的起因与卫妹有
关,但他无法就此释然。他感到自己对不起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睛总令他沉重得抬
不起头来。

    第一次代考的情形还清楚地保存在他的记忆中。

    第一次高考的落榜给了明成沉重的打击。他整整一个星期没有露过一次笑脸。
渴望上大学与渴望卫妹一样是他心中最大的愿望。母亲在十年以前就病故了,母亲
给父亲留下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父亲是个本分的庄稼人,为了三个孩子,他学
会了经商。说是经商,也只限于东集买西集卖,一辆破自行车一次驮上百八十斤的
粮食,一斤几分钱的差价,一集下来,就有了三四块钱的收入。靠了这微薄的收入,
明成和弟弟妹妹得以继续学业。明成希望能早日给父亲帮上忙。看着父亲一日日苍
老下来的颜面和与六十岁年龄不相符的弯曲过度的脊梁,他盼望幸运之神尽快光顾
自己。考上大学意味着获取城市户口和安定的工作,意味着稳定的收入和从此改变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意味着弟妹学业的继续和父亲轻松的笑容。但是这一切都
随着一缕轻烟飞去了。明成在久久的沮丧之后决心重新来过。他去找卫妹,让卫妹
和他一起参加复习班。卫妹和他是娃娃亲,住一个村千。在长期的同窗生涯中两人
心心相印,感情很深,结婚是迟早的事。卫妹的成绩不如明成,离高考最低分数线
差了五十分。卫妹不想再复习了,说复习了也没用,卫妹的心事瞒不住明成。村里
的民办教师王文田今年六十二岁了,正卧病在床,据说得的是尿毒症,已没有多少
日子好活。卫妹想的是王老师的民办教师的位子。县里每年都要举行一次民办教师
转正考试,只要能当上民办教师,转为公立教师的机会有的是,转正考试比高考容
易得多。那时不但工资不低于别人,还可以附带一个户口。卫妹只想留在家里等待
这个空额。明成明白卫妹的选择不失为明智,就一人跑到母校报了复习班。一个月
以后,父亲到城里办事,顺便来看明成。提起卫妹当民办教师的事,父亲摇了摇头,
说王文田已死了半月了,他留下的那个空额有很多人想着,从眼下的情况看,行政
村会计王凌元的儿子很有希望,不为别的,只因为人家有钱。卫妹的父亲卖了一些
粮食,给乡教办室的人送过一次礼。人家给他指了一条路,让他去找乡里主管文教
的副书记。那位副书记和卫妹家有点说不清的远亲关系。如果方法得当,事情还是
能办成的,关键是一个钱宇。明成回了一次家,见到了卫妹。卫妹绝望的眼神大大
地刺伤了他的心。回到学校的当天下午,他一个人在操场上默默地散步,看着阴霾
的天空和调零的树叶,不知该怎样帮助卫妹。正在这时,黑马出现在他的身边。明
成是几天前在一个同学家认识黑马的,当时根本想不到还会见面。黑马人很爽快,
直截了当地提出请明成替一个朋友考试,酬金二百元。明成不加思考地回绝了。黑
马临走时显出未卜先知的宽厚,说还有几天时间,我等你的信。

    明成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就去找了黑马。他太需要这二百块钱了。卫妹
含泪的眼睛一次次闪过脑际,令他无法定下心来。只此一次,他想,往后就安心复
习功课,全力准备高考。黑马带着诚意的微笑欢迎他的到来,然后带他去见张浩。
张浩从部队转业五年了,到今天才获得一次职称考试的机会。晋升经济师对于他具
有非同寻常的意义,长工资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因素在于全局仅有三个经济师,
如果他能成为第四个,对于今后的发展大有禅益。张浩在一家饭店里宴请,明成第
一次喝了白酒,吐得一塌糊涂。

    最主要的收获不是二百块钱。在与张浩的闲谈中,明成得知乡里那位主管文教
的副书记是张浩的战友,而且关系非同寻常。明成无法按捺住自己怦怦的心跳,迫
不及待地向黑马提出,只要张浩愿意帮这个忙,他可以不要那二百块钱。黑马拍了
拍胸脯,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临去考点的那天上午,张浩单独和明成谈了好一会儿。
张浩说,“只要明成你能考上,我亲自去岁排这件事,而且,该付你多少钱我一分
也不少。”

    明成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圆满地完成任务应该不在话下。进了考场以后,他神
情沮丧地坐在张浩的编号座位上,等待主考官的例行检查。心烦是无法避免的,从
小学到高中毕业,忠厚的明成在大小百余次考试中没作过一次弊。连扭头看看别人
答卷的小毛病也不曾有过。而今天,他已无法继续保持自己纯洁的考场履历,心情
自然复杂万分,他感到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不是他明成,而是一具有完整外形的活肉,
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我还存在吗?他问自己,我在哪里?现在我在哪里?仿佛
有一团白絮从眼前飘开去,他的思维就附在白絮上。白絮飞了很久,来到一潭乌黑
的臭水之上,在冲天的臭气冲击下,他和那团白絮一起一头扎了进去。明成在黑水
中挣扎,内心充满了懊恼与悲哀。泪水与臭水混在了一起,从精神上和肉体上同时
把他呛得半死。正当他深深地沉浸在这种无边无际的梦幻感觉中时,监考老师重重
地在他手上拍了一下,睁开眼来,明成发现一个目光犀利的小老头正站在他面前,
一脸不满地看着他。小老头是想看他的准考证和工作证、而他,在无意之中却把它
们紧紧地压在了手下。明成心中大窘,连忙把手移开。对于考前查验这一关,他并
不十分担心。一是考试并非大考。气氛不是很紧张,估计不会很严格;二是准考证
和工作证上的照片在报考前已做过手脚。黑马有着娴熟的照相洗相技术,他把张浩
和明成的照片带回自己家中,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二者叠印在一起,无论近看还是远
看,照片上的人既像明成又像张浩。明成拿到准考证以后,曾站在镜子前对照了好
大一会儿,感觉的确很像。监考老师拿着那张写着张浩名字的准考证,反反复复看
了好一会儿。把我查出来吧,那样我就解脱了。明成忽然这样想。当然,这只是一
瞬间的事,接踵而来的另外一些念头很快就把它消灭了。明成垂下头去,手似无意
地在头发上摩笑着,把头发搞得很凌乱,以缩小年龄差距。“你多大了?”监考老
师问。“三十一。”明成的声音有些颤抖。“叫什么?”“张浩。”“在哪里工作?”
“林城县工商局。”监考老师又取出报名存根,细细地对照了一遍,才慢慢地转身
离去。明成悄悄地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发现那里已是汗浸浸的了。在怀有一丝庆幸
的同时,明成心里还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他只有十八岁,但当他说出三十一这
个数字时,监考老师竟没有过多怀疑。是监考老师粗心,还是自已看来的确很像三
十一岁的人?这时他的眼前浮现出卫妹的影子。他感到卫妹是那么年轻漂亮,与自
己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明成考上了。这是一次成功的考试,成功的喜悦由三个人分享。张浩果然没有
食言,借了局里的车,带着明成和黑马直奔乡下。事情办得很顺利。一个月后卫妹
顶了王文田的缺,当上了民办教师。那是个晴朗的秋日,卫妹的父亲为庆贺卫妹走
上工作岗位,同时感谢明成的帮助,在家里摆了三桌席,遍请亲朋好友。酒席散时,
已是傍晚时分。卫妹拉了明成的手,两人一齐来到村西的桥头。月亮在头顶朦胧地
照着,空气中有一种从田野里散发出的红芋的香甜气息。桥下的流水自北而南缓缓
地流着,偶尔有一条小鱼“哗”地一声轻轻地跃出水面,银色的鱼体反射着月亮的
清辉,如一个甜美温馨的梦。两人坐在大拱上方的小拱中,无拘无束地悄笑着,呢
喃着。卫妹把嘴唇偎过来时,一种淡淡的槐豆花的香味令明成深深陶醉。卫妹的嘴
唇湿润光滑,舌尖清香细腻。明成的幸福如桥下的河水般无休止地流淌着。他第一
次知道拥有一个女孩子是怎样的美妙。他深深地陶醉着,陶醉着。美好的生活似乎
刚刚开了个头,一切将会更加美好下去。

    吃晚饭的时候,雨稍稍停歇了一会儿。楼下有餐厅,黑马说饭菜不卫生,硬拉
着张浩上街吃。张浩无奈,只好随黑马身后走。刚出宾馆大门,迎面走过来王立。
王立一脸怒气,腋下夹了一只皮包,刚刚从六路公共汽车上下来。

    “老黑,你小子坑人怎么的?我按了地址去,连他妈一个人毛也没见到。”

    “不可能,”黑马说。“你等一会儿,我帮你去找。”

    “一块儿吃饭去吧。”明成看见王立胸前崭新的师范学院的校徽,心里产生了
好感。

    “他吃过了,对吗,王立?你吃过了吧?”黑马问。

    “我吃个鸟。”王立一把抓过黑马的包。

    四个人在钟楼饭店选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几个菜。黑马要了一瓶杏花村,
“哗哗”把一个空杯斟满,向明成说:“你明夭考试,今天就别喝了。”

    明成点点头。

    “还有你。”黑马指的是王立。

    “我喝一斤也不耽误考试。”王立说着,抓过一只大杯子,给自己满斟上。

    “你也考试?”明成好奇地问。

    王立点点头。

    两人一对准考证,巧极了,都在十三考场,如果按前后顺序排坐,两人还是前
后桌。明成喜出望外,就和王立多聊了几句。黑马望见,找了个借口,把二人坐位
分开了。

    天气闷热,虽然电扇在呼呼响地吹,身上仍不停地冒出汗来。明成不喝酒,吃
得比较快,吃完便站起身来说,“我先走了,回去温温功课。”同王立打招呼时,
他看到王立的目光怪怪的,说不清里面含了什么意思。

    快到宾馆时,明成看到前面有一男一女并肩走着。那女子的背影很像卫妹,只
不过发型不对头,卫妹一向是扎小辫的,而眼前的女子却一头漂亮的卷发。他几步
急跨过去,绕到了前面。果然是卫妹,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卫妹也很惊异,脸上闪
过喜悦的笑,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卫妹很快就变得惊慌失措。她扭头看看身边
的男人,不自然地和明成打了个招呼。

    “卫妹,你怎么会在这里?”明成并没有往意到卫妹表情的变化。

    “我,我们乡开会、我——”

    “乡里开会?”

    “噢,是地区先进工作者会议,教育系统的。”卫妹身边的男人说。男人有四
十多岁,脸苍白苍白的,一副干惯了文职活的样儿。

    “你把地址留给我,我还有事,回头我去找你。”

    卫妹记下了明成的地址,也不多说话,急匆匆地和那个男人一起走了。

    明成惊愕地呆立原地,似乎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相信卫妹是来开先代
会的。卫妹工作很投入,学生成绩很好,被评上先进工作者是理所当然的。但她为
什么要这么匆匆地走掉?回想着卫妹的神色,明成越想越不对劲。他隐隐觉得卫妹
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

    冲了一个谅,明成关上门,穿了一条裤权坐到床上去。电视里正播着广告,一
个女人在热水器下半裸着身子“咯吱咯吱”起劲地洗,说提起热水器,她就想了新
婚的那个晚上。明成连着换了几个台,不是广告就是金山金榜。虽然已三四个月没
看过电视了,他并不感到有什么新鲜,于是关掉机子,取了本世界历史看。每一字
每一句都已背过很多遍,多看一眼就很烦。明成忽然想到如果今年高考还考不上自
己该怎么办,是回家种地,还是继续复习,或者,就在城里赁间屋,一面做点小生
意,一面与黑马保持联系。最后一个念头令他自己脸红。

    走道里响起了脚步声,他想,一准是张浩和黑马回来了。

    其实这一次他应该不来的,明成明白自己需要全心全力地准备高考。但是,与
以往每一次一样,他无法拒绝黑马。每一次都有理所当然的理由,这一次也一样。
每一次的理由都很相近甚至完全相同。它们在明成心中所激起的情绪也完全相同,
那就是无可言说的悲苦、委屈,无可言说的无可奈何。到了自己一生完结的时候,
回首一瞧,也许会发现在每一件事上左右自己的因素本质上都是相同的。明成想,
那时也许会得出人生很简单的结论,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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