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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部分

当代-2005年第2期-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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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了一杯冰糖水放在手边,不时地用手托起梅外婆温柔地喂上一口。从梅外公死,
到王参议死,包括那次惨遭日本人的蹂躏,梅外婆都没有失态过,这一刻她却哭得
像个因小嘴巴总也找不到乳头而着急的婴儿。从将梅外婆的半个身子放在自己怀里
开始,在梅外婆面前总也长不大的雪柠,一下子就长大了,她的两只手轮流在梅外
婆的头上轻轻地抚摸,温和的目光里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柔韧,偶尔还会对应梅外
婆的动静,发出一声绵绵如缕的叹息。常娘娘悄悄地在门外出现了两次,柳子墨也
三番五次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外暗示要不要帮忙,雪柠两道细眉轻轻一扬,目光所到
之处,他俩便会心地退到一旁。
    “我好想你外公呀!这么多年,这么多事,都让我一个人担着,为什么他就不
能留下来帮我一把!别人都当自己是女人,却把我当成神仙,以为我什么都会,可
哪一次我不是按着牛头喝水,那些事情真的再发生,哪怕将我剁成肉酱,我也做不
了。你不明白,在我眼里和心里是多么的羡慕阿彩与圆表妹呀,大家都说她们不好,
可她们过的那种日子比我的好。一个女人,成年累月都将日子过得冷火青烟,白天
里手是冰冷的,到夜里连脚都是如此,若是这也叫做好,为什么愿意这样过的人总
是那样少,不愿意这样过的人总是那样多!我也有做女人的本性,我也明白这样几
十年如一日地过下去并不好。看看段三国家,往日是什么样子,今日又是什么样子!
外面的人都说雪家是天门口首富,连首富之家都要吃糠,喝潲水,咽野菜,可丝丝
和线线的脸上依然红得像三月里的桃花。论本事,论学识,段三国和好多人都难有
一比,我把话说在前面,段三国的好运还没到头,说不定某年某月连县长都能当上。
我可是到死也不会忘记,段三国只是个打更的,连一本正经书都没读过。说实话,
轻松舒适的日子,没有谁不会想念,当女人的更是想上加想哟!”
    “说实话好,要是有人说自己不想过好日子,鬼都不相信。”雪柠轻轻夸奖梅
外婆,只差没有要她乖乖地听话。
    慢慢地,梅外婆不哭了,伸出双手紧紧地搂着雪柠,一如不肯放母亲离去的孩
子。梅外婆安详地睡了几个小时,天亮之前,街上传来一串鞭炮声,伴随着一个新
生婴儿清脆响亮的啼哭声。住在小教堂里的自卫队士兵被一串紧急集合的口令召集
到门外,用手中的步枪冲着黎明的天空连放了三个排子枪后,又整齐地连喊三声:
“恭喜马队长又添一个乘龙贵子!”
    被枪声惊醒的雪柠明白,那个早被马鹞子取名为一省的孩子,被线线生出来了。
    梅外婆醒得稍慢一些,睁开眼睛看着仍在抱着自己的雪柠:“我做梦了,梦见
你变成我,长着满脸的皱纹!”梅外婆伸手在雪柠脸上摸了一阵,突然大声叫起常
娘娘,让她再点一盏煤油灯。守在自己屋里一夜没有入睡的常娘娘慌慌张张地将煤
油灯送过来。两盏煤油灯一左一右地照着雪柠,梅外婆摸过雪柠的额头,又去摸她
的眼角。仿佛是煤油灯不够亮,又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梅外婆要常娘娘靠近一
些帮她看看。常娘娘的眼睛老花得更厉害,但她看得清清楚楚,雪柠的两只眼角上
各有几条鱼尾纹。
    那个半夜里痛哭流涕让人觉得从未见过的梅外婆蓦地消失了:“真是人不晓得
心晓得!夜里我说要将天门口交给你,只是有口无心。一觉醒来,就不得不这样做
了,再不让你将铁锅顶在头上,当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就是我的罪过。”梅外
婆不仅说起话来又像从前,心情也回到从前了,“从救杭九枫开始,往后我只在背
后看着你。”
    “你想操劳我也不会答应了。有个办法我想在杭九枫身上试试,记得小时候听
你说起,有个德国医生,不接受经他救治的难产产妇的任何答谢,只要她们生产头
三天的黄黄的奶水。所以那个德国医生既不见老也不生病,七十岁时娶了一个十七
岁的小护士,生下一个人见人爱的小混血儿。”
    “一点不错。当初我生你母亲爱栀时,他就反复对我说,黄黄的初乳是一个人
与生俱来的第一份食物,不喝下去,就会辜负在天堂里的那个人对有罪羔羊的救赎
之意。德国医生很少这样哕嗦的,他说只要我们不按世俗的想法来面对一个人,那
个人就会从我们每个人出生那一刻开始,用无穷无尽的恩宠关爱着我们。”
    “所以,我想去找线线,如果她也像别人那样,头两天只让一省喝点糖水,就
请她将上天的恩宠转送给杭九枫。”
    太阳照耀在天门口街上,雪柠在门后将自己的衣衫再次整理了一下。送她出门
的常娘娘对梅外婆说,雪柠跨过门槛的样子越来越像她了。
    进了九枫楼,雪柠掏出一只贺喜的封包。段三国的妻子接过时连连说,虽说段
家又添了一个外孙,但也用不着雪柠亲自跑,让常娘娘送来就行。雪柠说,她必须
亲自来,是因为她还有事需要当面商量。雪柠刚刚说出自己的打算,丝丝就迫不及
待地撩开线线的上衣,双手抱住那对乳房:“你刚才还说胀得难受,想挤掉不要,
这下子好了,可以留下来施恩救命了。”线线的乳房又大又圆,第一次有些费劲,
只挤出半酒盅,喂给杭九枫时,舌头都没有完全打湿。
    第二次顺利许多,挤出来的初乳有半茶杯。第三次更顺利,差不多将茶杯装满
了。
    这时候,杭九枫也猜疑起来,问起这办法是谁想出来的。听说是梅外婆和雪柠,
杭九枫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丝丝一急,就问他,为什么从马鹞子和冯旅长手里缴去
的冲锋枪又能用呢,这不是同一个道理吗?杭九枫想了很久,他不再拒绝喝初乳,
但要求不能是梅外婆和雪柠亲手挤出来的。
    然而,线线捂着自己的乳房不让挤第四次了,一省已经会咂着嘴唇找乳头。雪
柠也没有连续挤上四次的打算,那位德国医生说过,当乳汁变成白色,线条一样往
外喷,就不再是初乳了。好在荷边也为常天亮生了个儿子。荷边是第一次生孩子,
乳房胀得更狠,每天都得挤上两三次,而且一直拖到第四天下午,才有白色的乳汁
如线二样往外喷。天门口街上没有女人生孩子了,雪家与段家的人便在街上打听,
问准了四乡里谁的女人刚刚生了孩子,便立即赶去,说是用红糖和母鸡换,其实有
一半是乞讨,不是生孩子的女人不同意,就是女人家里的人不同意,理由都是一样,
小孩子没吃的时可以找正在喂奶的女人讨,杭九枫是大男人一个,日后说起来曾经
吃过某某人的什么,再厚的脸皮也会没地方放呀!这些话都是当着段家女人的面说,
雪柠一次也没听说过。段家女人要不来的,换了雪柠去,人家马上就松口:“这么
好的女人,不顾羞耻地想救一个有着世仇的男人,真不容易呀!”忙碌碌地跑了两
个月,杭九枫的情况终于有了好转。
    那天早上,杭九枫完全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说:“马鹞子,你真是个狗卵子
哟,山不动,水没移,一声不响就将我在心里发明的刑法偷去了,这可是我在四川
时就想好了的,只等着哪天活捉了你,让你尝尝我的厉害。我还以为只有杭家人才
能做得出这样的梦,没想到你也能,难怪你我是天生的对手!”
    马鹞子去了县城,暂时不在天门口。
    听到动静,线线抱起唆着乳头不肯松口的一省走过来。杭九枫看苕了,直到觉
得全身上下有种出奇的痒,才又回过神来。同杭九枫一起苏醒过来的还有他的知觉。
对杭九枫来说有知觉了反而不好,痒起来了,既不能哼哼,也不能用手去挠。一方
面是因他在马鹞子面前说过狠话,另一方面,依然有些水肿的皮肤经不起挠,皮肤
破了会有更多的麻烦。万不得已,杭九枫只好叫人将自己重新捆在床上,硬挺着不
让自己的手到处乱抓。尽管这样,杭九枫身上还是破了几十处,有雪柠她们的精心
照看,虽然没有长出白蛆,黏糊糊的脓血却流得四处开花。
    秋天来了。因为燥的缘故,杭九枫身上的松毛虫毒性发作得更加频繁。最难受
的时候,杭九枫摔碎了许多装芒硝水的菜碗,并咬碎了两颗牙齿。马鹞子从县城回
来,还说风凉话,希望杭九枫能将他自己的耳朵割下一只。趁着奇痒发作的间隙,
杭九枫说,割自己的耳朵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问题是马鹞子有没有办法将他身子里
的松毛虫毒一点不留地清除干净。马鹞子故作轻松地回答,这有何难,将血管里的
人血放光,换一身狗血就行。杭九枫当然不会服这个输,当即要做约定。马鹞子嘴
里说好,脚下却开溜了,这一去就是十万八千里,好久没有在天门口露面。
    要生的孩子都生完了。找不到初乳的雪柠正在着急,街上来了一个为即将生小
牛的母牛买药的男人。为母牛买药的男人被前两家药铺礼貌地请出店堂,又不死心
地来找张郎中。在这种难得碰上的事情面前,张郎中卖弄起来,问了母牛的症状,
居然认真地开了三服药,还说,人畜之病同理,只是药量不同,人药是用三钱五钱
来计,放在药罐里煎就行,牛用药则是用半斤八两来计,煎药必须用沙锅。过了几
天,为母牛买药的男人又来感谢,说张郎中的药很灵验,他家的母牛顺利地生了一
头小牛。大家听了,觉得好笑,并没有用心去想。很快,这件事也传到柳子墨的耳
朵里。一心一意全在测候所事务上的柳子墨忽然问:“既然如此,牲畜的初乳,岂
不是比人的初乳更有效力吗?”
    雪柠被这话说得张着大嘴合不拢,多少年来梅外婆一直在启迪自己:人畜同理,
人畜同命,这也是救赎的要诀。
    在路上,雪柠不清楚自己应该想些什么,心里乱纷纷的。好在有柳子墨陪在身
边,见到为母牛买药的男人后,那些不知从何说起的话,都由柳子墨开口。为母牛
买药的男人一点也没为难,爽快地说只要母牛愿意,他们绝不阻拦。为母牛买药的
男人领着雪柠来到牛栏,刚生下的小牛浑身湿漉漉的,脐带还没掉干净便钻到母牛
肚子下面,一拱一拱地用黑褐色的嘴巴紧紧唆着母牛的乳头。一起来的丝丝迫不及
待地往前走了几步,正想将小牛撵开,默不作声的母牛突然抬起头来一甩耳朵,然
后将长长的犄角对着她。几个人站在旁边,耐心地等了一阵,小牛就是不肯离开。
看看时问不早了,雪柠犹豫不决地表示,她想上前试试。雪柠慢慢走上前去,母牛
也好,小牛也好都没有做出敌视的反应。雪柠与小牛一起蹲在母牛乳房下面,当她
伸手触摸母牛的乳房时,小牛甚至松开乳头好奇地看着。母牛的乳房让雪柠感觉到
一种熟悉:那是弥漫在乳房上的苍茫。记得前些时的那个夜里,雪柠曾经抚摸着这
辈子仅有过这一次失态的梅外婆,她那对在岁月沧桑中一晃一晃地进入迷茫境界的
乳房,在她的手中忽而轻柔忽而沉重。那样的乳房简直就是梅外婆的人生,所有能
够产生诱惑的诸如鲜满、柔嫩、甜润,不是被他人所索取,就是被自己所给予,垂
在松弛的乳袋下面的那颗如烧过了又熄灭的黑炭般的乳头闪闪发亮,不仅恰如其分,
更像画龙点睛。雪柠几乎将母牛当成了梅外婆,一点也不陌生地在两排宽大的乳房
上舞蹈着自己的双手。母牛的初乳很多,一会儿就挤满了一碗。母牛平静地承受着
这些,一切都像没有发生。
    拿回来喂给杭九枫时,差一点出了问题。杭九枫问是谁动手挤出这许多的牛初
乳。丝丝差一点说漏了嘴,不是她不能挤和不愿意,而是那母牛不让她上前去挤,
只要她的手一伸出去,母牛就疯疯癫癫地闹个不停。母牛和小牛都不接受她,只接
受雪柠。丝丝最终还是对杭九枫说,不用担心雪柠会替他挤牛初乳,雪柠怕牛身上
的臊味,还怕那飞来飞去既咬牛也咬人的牛虻。杭九枫一边哼,一边将牛初乳喝光
了。
    第一头母牛为杭九枫喂完了它所能给予的初乳,寻找第二头母牛的愿望却落空
了。那天傍晚,丝丝小心翼翼地将一只小碗送到杭九枫嘴边。杭九枫习惯地张口就
喝,一股不同寻常的古怪滋味,几乎让他将三天来吃过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丝丝告
诉他,只找到一头刚生小猪的母猪。杭九枫盯着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难怪他
闻到一股猪屎的气味!母猪的初乳虽然有种难以言状的奇臭,却比母牛的初乳好找
多了。在喝完第五头母猪的初乳之后,第六头母猪还未生下小猪,有两天掇到杭九
枫嘴边的是一小盅母猫的初乳。丝丝对杭九枫说,哺乳时期的母猫乳头与婴儿的乳
头毫无两样,每一次触摸都让她爱怜不已。她用两个指头一夹,母猫便将四脚蜷缩
起来,摊开自己的胸脯,温柔地闭着两眼,宛如一位羞涩少妇正在静待美妙性事的
到来。舍不得挤时,母猫会轻轻地叫,挤过了,最初的乳汁像泪珠一样滴下来时,
母猫还会轻轻地叫。在所有牲畜中,与女人乳房最相似的是母羊的乳房。无论是黑
羊、白羊,还是土黄色的羊,撩开它们的后腿,那种圆润,那种挺拔,那种规模,
甚至还有那不愿袒露的样子,实在太像坐在自家门后忙里偷闲地看着街上,又怕被
街上男人看见的哺乳女人。
    实际上,背地里挤初乳的全是雪柠。不知是不是不愿意,挤过初乳的母羊,总
会快步跑到十几步开外,不高兴地翘首盯着雪柠和帮忙捉住羊腿的其他人。如果是
丝丝去挤,说不定当场就要挨几下羊蹄子。
    有一天,拖着满觯杂货从白莲河赶回来的余鬼鱼,在街上放开嗓门大叫,汤铺
的人托他带信,有只母驴生了一只小驴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去挤些初乳,拿回来
给杭九枫喝。别人以为他在说笑,没有往心里去。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也捎了信来,
小驴子生下不久就死了,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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