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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当代-2005年第2期-第9部分

小说: 当代-2005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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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希望梅外公能亲临发刊会场。整个三月份,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四日,全省
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召开;七日,国民党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开办;八日,全省
妇女协会第一代表大会召开;十日,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二届三中全会召开;十五
日,英租界正式收回;二十日,国民政府各部门委员宣誓就职,国民政府正式成
立;同一天成立的还有武汉三镇新闻记者联合会。所有这些活动的邀请都被梅外
公拒绝了,梅外公还要求家人不要出入公众场合,不给任何人留下同流合污的口
实。
    那一天,梅外婆带着雪柠去见柳子墨。
    “在我的家乡,春天的太阳属于诗和梦想。”
    乌拉曾经这样说过。饱读诗书的梅外公从没有说过春天的太阳属于唐诗或是
属于宋词。雪茄取笑乌拉,中国人也有关于太阳和梦想的说法,那个成语叫白日
做梦。这一年春天的太阳从汉口升起来时,梅外婆和雪柠去了由柳家捐建的辅德
中学礼堂。她俩一到,柳子墨就开始演讲。
    柳子墨的声音让雪柠想起梅外婆常去唱诗的教堂里的回声。
    风雨中有你的身影
    每条路上留下你的脚步声
    披星戴月脚步匆匆
    今日北山谷明日又上南山岭
    日日夜夜春夏秋冬
    羊的好牧人不是雇工
    一颗滚烫的心至死忠诚
    迷羊流离小羊哀鸣
    牧羊人的心中怎能安宁
    谁是牧羊人,谁是牧羊人?
    柳子墨站在讲台上朗诵的这首诗,雪柠早从梅外婆那里听了无数遍。外婆的
念诵只是让她有些感动,从未使她脸红。今天听演讲的人差不多都是年轻女子,
七小姐也来了。雪柠脸红时,她们也跟着脸红。雪柠只顾看柳子墨。柳子墨后面
的话,她要么听不懂,要么没有听。若不是梅外婆后来告诉她,柳子墨说,他在
日本那边的书已经读完,此番回国,是为了在龟山上建一座测候所,深入研究国
内的气象变化,雪柠肯定对这些一无所知。
    柳子墨在台上演讲,台下有人拿着本子挨个请大家签名认捐。轮到她们,梅
外婆让雪柠写。雪柠看看前面,七小姐名下竟写着五百块银元。她提笔一挥,飞
快地写上一行字。
    梅外婆看过后,脸上像花开一一样,笑出一层细细的皱纹。
    柳子墨演讲完,请大家认捐的人便站在他的身边,逐个念起认捐人的姓名和
认捐款额。雪柠竖着耳朵往下听,身边那几个认捐人的名字都念过了,还没有听
到自己的名字。正当她失望地以为,柳子墨一定不高兴自己的认捐时,台上那人
冲着柳子墨神秘一笑,然后大声请他来宣布最后一名认捐者。
    “雪柠——白云二十四朵!”
    伴着所有人的笑声,柳子墨从台上一直走到雪柠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鞠
完躬,柳子墨伸手过来要抱她。雪柠躲在梅外婆身后,冲着比自己高出半个身子
的柳子墨惊恐地叫起来。柳子墨没有在意雪柠的满脸羞涩,回到台上,将开始演
讲时朗诵过的诗重新朗诵了一遍。
    在女人的鼓掌声中,雪柠凝望着柳子墨:“我晓得爱了!”
    梅外婆脸上出现一种神圣:“你真幸运!趁着还有几年时间,好好享受女孩
子的快乐吧!”
    “不过,暂时你还得将这话藏在心里。”梅外婆又说:“只用那看不见的红
线将你所爱的东西拴住,让它安宁地在前面引路。”
    从辅德中学礼堂出来的那段路不好走,雪柠顾不上低头盯着脚下的坑坑洼洼,
她一直仰望天空,记住每一朵从头顶飘过的白云的样子。因为高兴,梅外婆变得
特别安详,要进家门了才开口:“柳子墨的身上有着浓浓的福音。”雪柠的眼睛
瞪得老大:在梅外婆的言词中,福音是一种无上的赞美,多少年来,梅外婆只用
它来形容过梅外公。雪柠曾经问过梅外婆,是不是只有梅外公身上才有福音。梅
外婆只是笑一笑,耐心地将答案留到今日。
    这天晚上,雪柠刚一睡着就开始不停地说梦话。
    常娘娘叫醒她,喂了半杯水。雪拧两副睫毛刚往眼皮上一搭,嘴里的梦话又
冒出来。实在没办法了,常娘娘才将爱栀叫过来看、爱栀将雪柠抱在怀里摇了半
夜也没用。天亮后,梅外婆得知雪柠的情形,就说夜里如果还是如此就由她来管。
雪柠再三保证夜里不会再闹,可等到天黑,人一发困,清醒时的许诺便无法兑现。
梅外婆坐在床边听了听,俯下身子,贴在雪柠耳边说了一阵。说到白云时,雪柠
的眼皮轻轻跳了几下。梅外婆继续将柳子墨朗诵过的诗,小声重复几遍。睡梦中
的雪柠轻叹一声,翻过身来,梦话没了,呼吸声也变得舒缓均匀。
    雪柠睡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向窗口。
    外面正在落雨,看得见天空,看不见白云。
    雪柠失望地正要叫梅外婆、爱栀,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说书声。
    说书之人胆子大,火不烧山石不炸,书不追根人不怕。古来混沌有爹妈,然
后它才分上下。为什么分四分?为什么分八卦?为什么分阴阳?为什么分造化?
昔日草里寻蛇打,书匠明白这根芽。说书说起混沌祖,要将混沌问根由。当时有
个幽泉(注:幽泉,来历不详,她传下十六代,都是造水的神仙)祖,幽泉生浦
提,浦提就是混沌父,幽泉就是混沌母,母子成婚配,生出一元物,泡锣(注:
泡锣,指天地混沌时期,产生的一种类似水泡的原始胎胞,由此产生万物)万象
在里头,好像鸡蛋未孵出。汗清又出世,幽泉变滇汝,混沌从前十六路。一路是
幽泉,幽泉生浦提浦提生滇汝。二路生江泡,三路生玄真,四路生泥沽,五路生
汗水,六路生提沸,七路生雍泉,八路生泗流,九路生红雨,十路生清气,十一
生洚沸,十:生重汗,十三生涅汪,十四生丘浬,十五生洞;六,十六生江沽
(注:江沽,造水之神,江沽之前只有青赤两种气体,江沽使二气相合才造出水
来。江沽原为水爬虫修炼而成),江沽他才造水土。油波滇汜消沸化,口含吐水
放金霞,他有混沌十个大。波泥轧坤化雷电,氰气上浮成了天,氰气下降为地元。
下有氰气降了地,内有泡锣吐清气,生出一个叫元提。惟有元提有一子,一子更
名叫沙泥,沙泥传沙滇,沙滇传沙沸,沙沸传红雨,红雨传化板,化极传苗青,
苗青传石玉。一声闪电沙泥动,霹雳交加雷轰轰,分开混沌黑暗重,惟有黑暗根
基深。化得混沌有父母,化得黑暗无母生,黑暗出世有混沌,混沌之后黑暗明,
才把雨仪化成形。雨仪之后有四象,四象之中天地分。然后才有日月星。(注:
本书所引说书资料历史部分,主要参照《汉族长篇创世纪史诗神农架(黑暗传)
多种版本汇编》,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湖北分会一九八六年编,内部资料。略有
增删。)
    雪柠出了自己的卧房,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走到常娘娘的门口,一路听来竟
然有些着迷。
    突然间,屋里的说书声被常娘娘打断了:“你都能学得这样好听,董先生亲
口说的说书一定更妙了。”“是呀是呀,这董重里若是没有真功夫,在天门口住
了十几年的陈瞎子就不会灰溜溜地离开。”听到有男人在同常娘娘说话,雪柠那
正要敲门的手又放了下来。常娘娘屋里传出一阵暧昧的笑声那男人又说:“我晓
得你不想丈夫想儿子,他们两个都还好,你儿子天亮,后来跟着这个董先生。说
书的本事长进得更快。”接下来屋里响起一种奇怪的动静不一会儿常娘娘就开始
绵绵不绝的呻吟起来。常娘娘的呻吟一串比一串急,还不时夹杂着一两下迫不及
待的短语。有一阵,常娘娘说了一句完整的句子,像是在催促着那人:这时候由
不得兴致,如果被主人回来碰上那可太不好了。雪柠想听男人的回答,可男人不
仅不回答,反而迅速地将那种喘息声推向新的高潮。而常娘娘也不再说话了,跟
着那喘息声将自己的呻吟叫得惊天动地。雪柠终于忍不住要敲门了。就在这时,
屋里的男女像疯了一样,一齐啊啊地吼叫起来。
    雪柠来不及放下举在空中的手,惊恐地叫了一声梅外婆,转身蹿到街上。
    惊惶失措的雪柠躲在不久前还由娜塔丽娅操持的旗袍店门口,看着一一个男
人从家里钻出来,健步走出街口。
    男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常娘娘便呼唤着找了过来。
    雪柠没有理常娘娘,她从常娘娘身边绕过去,抢先回家将自己反锁在屋里,
直到梅外婆回来,才将门打开。不待梅外婆问,雪柠就将听到的情形全都说了出
来。
    “他们在屋里说话做事,就像江风呜呜地往窗子里灌,有时还像小汽车从面
前跑过去。”
    梅外婆沉吟了很久:“你很幸运!你听到福音了!”
    梅外婆非常沉静,眼睛里的亮点同星星一样晶莹。
    这时候,常娘娘出现了,隔着门怯生生地不知如何是好。
    梅外婆平平常常地问:“天门口来人了?”
    常娘娘脸红了:“是杭天甲,他来告诉我天亮的消息。天亮如今跟了一个新
来的说书人学说书。那先生姓董,董先生真是好人,天亮跟上他不久就会说不少
说书。”
    雪柠好奇地问:“姓董的说书人也是瞎子吗?”
    常娘娘说:“不,董先生两只眼睛没有一点毛病。”
    “这样也好,早点学上一门手艺,免得你一辈子为他着急。”梅外婆继续说:
“你给家里带个信,让天亮好好学,过上三五年,那时他也大了,让梅外公出面
和春满园的老板说说,挂几天牌子。若是唱红了,你也不用再在我家做了,就跟
着儿子享清福去吧!”
    常娘娘忙说:“能在你家找臼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梅外婆要常娘娘学一学,天门口的说书是什么腔调。常娘娘借口一向听得少,
加上离家多年,记不得那些说书的词儿。推了几回,见梅外婆越说越认真,常娘
娘只好将从前陈瞎子的说书学了一段。
    梅外婆挥手让常娘娘打住:“说书就是这样的?”
    常娘娘说:“是呀。”
    梅外婆说:“我就不信天门口的说书不说水词儿!”
    常娘娘轻轻地笑:“说书人全都一样,不说水词儿就活不下去。你若是有机
会听听——在天门口说书的人,个个都会用水词儿撩死人!”
    “我怕是去不了天门口,等天亮来吧,到时候让天亮说给我听!”梅外婆忽
然一转话题:“你先在心里做好打算,这几天可能有事要你回去一趟。”
    常娘娘刚刚离开,雪柠就说:“我也晓得福音了。”
    梅外婆捂住她的嘴:“不要叫,福音是不能声张的。”
    雪柠在梅外婆怀里偎了一会儿:“又不是过年,常娘娘为何要回天门口?”
    梅外婆说:“柳子墨的哥哥在去六安一带做桐油买卖,半路上被人绑了票。
有人往他家送帖子,要五千块银元,银票都不要。”
    雪柠叫起来:“一定是杭天甲干的!”
    梅外婆说:“真是这样,常娘娘就是柳家的福音了!”
    雪柠不解地问:“我能做柳子墨的福音吗?”
    梅外婆说:“你这样想了,就已经是他的福音。”
    雪柠将梅外婆的话想得懵懵懂懂的。她去找常娘娘,要常娘娘讲讲杭天甲。
常娘娘推辞了几次,眼看着天色变成黄昏,她忽然长叹一声,开口对雪柠说,在
天门口,只要是女人,就会有嫁给杭家男人的念头。常娘娘的眼睛里出现一股饥
渴的光芒,她有些陶醉地将雪柠搂在怀里,喃喃地嘟哝:天门口的男人自己见过
不少,除了杭天甲,还没有谁能让她瞟一眼就想得夜里睡不着觉。常娘娘很后悔,
十五岁那年冬天,镇外西河上的独木桥临时垮了,只能膛水过河时,因为不好意
思而拒绝了杭天甲的帮助。杭天甲已经说过要将她背过去,而且还将裤腿挽起来,
露出两截黑粗的大腿。“不是不答应,我正巴不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哩!我是舌头
清楚,嘴巴糊涂,竟然说自己是有男人的人了。我虽然是童养媳,对常守义却有
一百零一个不满意。你没回去,不了解天门口的事,就是回去了,也要再长大一
些才会有女人的心事。在天门口,做女人的还是更喜欢杭家男人。”说起多年前
的事情,常娘娘脸上堆满追悔。
    常娘娘的话让雪柠很不服气:“他们再好也不如柳子墨!”
    常娘娘一脸不解,她不明白柳子墨是谁。雪柠逼着常娘娘,要她说杭家的男
人比不上柳子墨。常娘娘不仅不同意,还强词夺理:“男人好不好,要等十年、
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女人明白了日子是如何过来的,才说得清楚。”
    雪柠生气了,丢下常娘娘跑到客厅里,冷不防叫了一声:“杭天甲不是好人!”
    别的人都不明白此活从何说起。只有梅外婆能回答:“不要说别人不好,那
样自己电会变得不好。”
    雪柠坚持说:“柳家的凶帖子一定是杭天甲送的。”
    梅外婆将满屋人一一看了一遍,回头将常娘娘从里屋叫出来,问她听没听见
雪柠的话,还问她信不信雪柠的话。常娘娘冲着梅外婆点点头。梅外公不相信,
他要常娘娘将心里想的说出来。常娘娘再次点点头,还是没有语言的表示。还是
雪茄开口说,杭家在天门口一带经常干打家劫舍的事,却还有些正气。有些人得
了不义之财,就去大地方吃喝嫖赌,杭家男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专门来武汉逛
妓院。既然杭天甲在这里露了面,一定是有要紧事。梅外公心地实在,他不管许
多,当即要雪茄去柳家,将这些话说给他们。
    隔了半个月,柳子墨的哥哥柳子文突然来到家里,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却只
字不提脱险经历。谈笑之间还将在天门口学到的说书学唱了一段:
    提起黑暗一老祖,一无父来= 无母,当日有个江沽皇,出世他在水中藏,原
是水爬虫修炼,修成龙形百丈长。他有两个徒弟子,名叫奇妙和浪荡。一天游到
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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