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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白沙码头-第22部分

小说: 白沙码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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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他想,我要告诉她,她们,我的想念。我每天拉的这个《走西口》,就是想念。
  但是,用什么办法呢?只要一分钟的照面,一分钟!
  用什么办法去见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一分钟呢?
  他想不出。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懂得了什么叫监狱。
  半夜,他一觉醒来,一个主意飞进脑袋:组建乐队——只能是民族乐队。
  这让他有些沮丧。因为他本来打算组建的是正规的管弦乐队。铜管、木管、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定音鼓但是,美人痣之流,没有哪一个是学这些的料。
  民乐就不同了。譬如有一种弹拨乐器,叫阮琴的,可深可浅,六十岁都可以学;音量也不大,弹错了都不容易发觉。
  对,请龙科长同意所有的弹拨乐器都由女孩子担任。女孩子——啊,这些穿着统一囚服的,仍然是女孩子啊!他的心里充满了温馨。他想象一群身着囚服的全部短发的女孩子操着各种弹拨乐器的样子他骤然感到了一种东西——气魄。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3(9)
  气魄。真正的气魄不是靠体积,靠大的动作,靠的是一种内在的力量有一次七师兄突然说了一句话:重庆的气魄在水不在山。当时众兄弟懒洋洋地在江边的巨大木排上晒太阳,没有人对这句话做出反应。但是八师兄顺着这话遥望四野,承认长江比她两岸的群山动人心魄。宽阔的水面快速地然而静静地流着,没有什么波澜。这就是气魄。大江东去比铁马金戈更有气魄…
  琵琶、柳琴、扬琴、大阮、中阮、小阮、三弦…他猛地坐了起来。他发现了中国是全世界第一弹拨乐大国。而全世界的交响乐队里居然没有弹拨乐!
  交响乐队——管乐、弦乐、打击乐。主要就是这三类乐器构成。那么我称它为三维构成。但是它应该是四维构成——加上弹拨乐。难怪迄今的交响乐队和谐有余,流动不足啊!问题原来在这里。
  中国进入世界太晚了。等你进入世界,人家的那一套已经成型了。全世界的习惯已经养成了。现在要求全世界的交响乐队里必须加入中国的弹拨乐器已经很困难了…小号是英国的,圆号是法国的,巴松管又叫英国管,长号好象是德国的,提琴吗不用说了,全是意大利的中国,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却只提供了一种乐器——大锣。咣,咣,隔那么久敲一下。真丢人啊!
  他长叹一声,躺了下去。他想组建民乐队,如果是一支女子乐队,那是很出风头的。但是别人要说我别有用心,可能不给批准的。我还要挨揍。嫉妒我的男犯人要整我。
  那么这样:弹拨乐器全由女子担任,其他乐器都由男子担任。这样很好。从指挥——我——的位置看,男的在左边,女的在右边。
  他想到一个问题:假如乐器买回来了,叫犯人报名学习乐器,她,她们,因为不喜欢,或者以为太难,不报名,那不成了猫扳甑子,替狗干了吗?
  能不能叫先报名呢?不行。你发现哪些人没有报名你就不买乐器了,你的用心就暴露了。只能先买乐器。
  这就是赌博了。赌就赌吧。他想起当年在遥远的边陲,给自己做了琴盒又帮自己赌涨了石头的亲切的老头麻腊壳说的:不赌当然不会输,但是只有赌了才能赢。他坦然睡去。
  龙科长问八师兄,买齐全套民乐队的乐器,需要多少时间。八师兄说,至少一个星期吧。龙科长说,给你二十天,一件一件好好挑。
  一个犯人捐款给监狱买整整一支乐队的乐器,而且由他本人一样一样地选————八师兄回到了社会上:公主开着车来接的他。
  他一眼看出她是化了妆的。虽然是淡妆,而且化得恰倒好处,但还是让他立刻更加想念美人痣她们。监狱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人是个什么样子就是个什么样子,他想。
  开车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白沙码头。八师兄剃着犯人头,西装革履的回来了。众兄弟见了他,没有不开心一笑的。大家立刻就习惯了他这个样子。
  两三年来,白沙码头的变化太大了。一条宽阔的滨江路正在从市内拉向遥不可测的远方。一座滨江公园将把白沙码头包括进去。一切不言自明:白沙码头将不复存在。
  但没有任何人伤感。人们已经习惯了变化。何况白沙码头的人们似乎从来都没有留恋过什么——这是学者七师兄说的。
  八师兄说,走吧,找个酒楼。老十一却说,酒楼吃腻了,还是到我家推豆花吧。
  八师兄吃了一惊,现在还能推豆花?
  原来老十一家的旧院子,已经弄成了一个豆花作坊,每天批发给那些小贩。
  不过也搞不了多久了,老十一说,已经规划了。
  大家掏出手机叫人。还好,包括七师兄、老青猴 、十三弟、兔子、缺牙巴、大耳朵以及能够来的女人们,居然还能凑起二十好几。
  八师兄心知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白沙码头聚饮了,有心让全体一醉方休。但是不行,有好些人是开着车来的,而且完了还得回去。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3(10)
  八师兄看着那几个过去的烂酒罐,现在从塑料管子里吸可乐。他知道一切完全回不去了。
  就是他自己,也不是很习惯老白干了。但他还能放开了喝啤酒。喝了几瓶以后他突然说哎三哥你来喝一碗再去吧!
  座中有女人哭起来。男人立刻分成两派。一派说哭什么!一派说哭哭有什么!
  第二天上午,他醒来。公主还在酣睡。她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一条腿压在他的肚子上。
  他感到她身体的气味同以前有些不同。肉香淡了一点点,别的味浓了一点点。她的气味赶不上美人痣、玉石眼…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但这不能怪她,他想。青春是轮着给的,任何人都一样,没有办法的。
  还有,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没有这种感觉。和公主在宽大的席梦司上,不如和美人痣在卫生间里,在一纸之隔的屏风后面。不如。搞来搞去,躺着还不如站着。轻松不如紧张,安全不如危险。
  他扭了一下头,看见了公主搭在沙发上的长裙。公主是很会打扮的,她的长裙是麻布的。她不喜欢闪闪发光的衣着。但即便如此,也赶不上囚衣。你如果是个美女,那么囚衣是你最好的装束。他想。真的,随便什么名牌,都赶不上囚衣。
  重庆盛产美女,不错,但是说美女都在解放碑展览,错了。那天去了解放碑的乐器店。解放碑的美女,远远不如监狱里的——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
  而且,走在解放碑步行街上的那些美女,味道很不对头。她们很傲慢,总觉得男人在垂涎自己,个个一副不屑的样子。而且她们实际上用着余光瞟男人,看男人是不是盯过来了。八师兄一下子明白了:女人假装害怕男人,他们其实巴望男人来追,自己好逃跑——她们借此得意。但这样就把自己给弄丑了,连女人的眼神都没有了——自己还不知道。监狱里的美女呀就不是这样啊!她们根本不怕男人看自己。她们看男人那个味道呀,就是在看亲人啊!女人这样看男人的时候,她的女儿气就出来了。她们的眼神才是女人的眼神啊!那样的羞怯,坦荡而又圣洁。
  啊是的是的,在监狱里,男人才知道自己是男人,女人才知道自己是女人。
  你见过了监狱里的美女,你就知道解放碑的美女其实要不得。
  不行,他想,我得提前回去。
  要买齐一个乐队的乐器,也不是以为的那样简单。有的乐器,譬如小阮,整个重庆只有一把。要四把,另外三把,让北京的厂家火车运来。诸如此类吧,用了十来天,买齐了。
  公主看出了他的来劲,就问。他说,监狱来电话,说上面要来检查,叫提前回去。公主也是蹲过牢的,就说,你可以留一截尾巴在外面,说有些配件,比如琴弦什么的,没有配够,过一段时间,你又出来买配件。
  八师兄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他说好,就这样,我可以常常出来。
  有点意外的是,龙科长对于他要提前归监,好象没有多少欣赏。但是沉吟片刻,却提高了声音说,也好也好,早回来有早回来的作用。
  听那意思,这个还可以用于立功,有利减刑。但八师兄此刻对于减刑,好象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他颞颥着说那我明天就把乐器运回来,你组织人下货。
  龙科长同意了八师兄的提议:管乐、弦乐和打击乐全用男的,弹拨乐全用女的。
  因此,有的男犯,因为自己吉他已经弹的不错,提出改学中阮,这本是好事,专业剧团也经常如此的,但是惨遭拒绝。吉他手难以理解,张嘴将法定的指挥盯着。八师兄想你怎么可能理解?
  女犯那边,规定:如果已有弹拨乐基础的,可以报名面试,要现学的,年龄须在25岁以下。
  这规定是八师兄自己提出的,但他有点紧张。因为他不知道她们的年龄。他只是觉得可以当上强奸犯的女孩子不会有多大。
  另外的担心是,万一她们压根就不喜欢乐器呢?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3(11)
  还好,这两种担心都多余了。
  面试在龙科长的办公室进行。正副科长都在。但他们一会打手机,一会有人找,进进出出。终于,真空出现了:两位科长都出去了。八师兄立刻将正考着的赶走,呼叫美人痣的名字。
  美人痣一进来,他立刻将一把小阮递给她。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乐队是为你办的。话说得很快,象抢劫。
  她直视着他,不慌不忙地点点头。
  他飞快地说我很想念你。她说我知道。
  你他妈的怎么知道?他瞄了一眼门口,慢下来。
  我听你龟儿晚上拉琴那个味道啊,象死了妈!哈哈哈!她笑出了声。
  不要笑!他也笑起来,命令她。但是她还是笑。
  再笑就不收你了噢!他威胁她。
  那怎么可能呢?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他也笑得更大声了。
  这时龙科长一脚跨进来。两人收住笑。但龙科长并没注意他们,坐到电脑前敲键盘。
  八师兄教她持琴的方法,右手使用拨片的方法。往下,叫弹,往上,叫拨,他说。
  恩,懂了。她说。规矩得象个新兵。同刚才判若两人。他忍不住又想笑。
  他教她左手按音品。她的手有点大,但非常好看,光滑,白皙,手指长,象葱。
  弹这个,就不能留指甲了。他说。借机摸了一下那手。
  已经没留了。她说。
  说明原来是留指甲的,他想,监狱真好啊。人进了这里,就正常了。
  你要刻苦练习噢,他低声地真诚地告戒,我的掩护也不可能太过分的哟!
  我知道。她只回答了三个字。她的头低了下去。她又浓又亮的黑发散发出青春的气息。他非常想狂吻她的头顶。
  现在,他提高了声量,我要测试一下你的音乐感觉,乐感。他拿起小提琴,拉《走西口》。拉了一个乐句,他要求她把这个乐句哼出来。
  这个乐句并不是很简单的,但是假如那些天的晚上她真的注意到了他的思念,她就应该很熟悉了。
  果然。她哼得很准确。他感动极了——她每天都在听着我的。
  让他更为感动的是,她假装是刚刚听来的。她故意哼得有点犹犹豫豫,有点磕磕绊绊,但是很准确。这个女孩子是多么的聪明啊!监狱里的平均智商绝对高于社会上。他想。
  她那略呈棕色的水浸浸的瞳仁,大大地直视着他,满含深情。他的心脏发软,鼻子发酸这一刻他幸福到了极点。
  接下来叫到了玉石眼。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情况,就是玉石眼说我来吹笛子,我以前是学长笛的,吹竹笛小菜一碟。
  她的嘴唇有点瘪,牙齿细密而整齐。倒是一张管乐嘴,他想。
  那上次演出你为什么不要求吹笛子呢?
  我有舞跳,何必去挤掉人家的笛子?
  狗日的也是聪明绝顶的啊!她跳舞,乐队里就可以多来一个男的。如同男的觉得女的越多越好,女的也是觉得男的越多越好。这些个在社会上不是个考虑,在这里面就是个考虑了。
  那你这次为什么要挤掉人家了?
  她扬起下巴,从容而骄傲的回答?你以为重学一样乐器是那么简单的吗?
  他一时无语。他感同身受。他理解:丢下既成的技艺,去现学别样,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在专业剧团里倒是常常有这样的事情。譬如某个小提琴手,速度上有点吃力,领导便劝他改拉中提琴或者大提琴——一般说来他会接受的,但个中的些许难堪,不言而喻。
  问题是,他说,我们这个乐队,设计的就是,左边是管弦乐打击乐,全是男乐员,右边弹拨乐全是女乐员。
  我可以坐到右边来,她说,仍然从容而骄傲,笛子只要不在第一排,靠左靠右蹲底边都是可以的。
  狗日完全是个内行,他想,你是在哪里学的长笛?他问。
  川音附中。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3(12)
  他大吃一惊。这个盗窃集团的哨兵!他走到屋角,取来一支竹笛,说那么你试吹一下怎么样?
  没问题。
  他看着她贴笛膜。她的确是在行的。她说我要活动一下嘴唇。她吐库吐库的活动嘴皮子。她左右看看,站起来,对着门口的开关绳无声地发气。那绳子慢慢地升向了半空。她试吹了一声。发音纯净而饱满,音色甜美。
  她坐回来,突然就吹起了《茉莉花》。她的气息均匀,波音细密深长,强弱对比明显,无论是基本功还是乐感这完全是个高手啊!他激动地想,怎么跑去当了哨兵的。
  他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考虑破例让你坐到男乐员里。
  你问。
  你既然是学艺术的,还是幼儿学,怎么入了盗伙的?
  因为爱情,她立刻回答。
  可以理解,他说,那个贼那么大的魅力吗?
  我只知道魅力,不知道贼。
  我明白了,他说,后来知道了是贼,也舍不下了。
  不仅如此,她说,偷窃成功,还很刺激。偷成了,一样是有成就感的。让人上瘾的是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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