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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怀念羊-第37部分

小说: 怀念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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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张氏脸上的绿色没了,银白色的头发垂在腰际,就像是今天我们在某部武侠小说中看到的某个门派的掌门人,或者某个归隐山林又重出江湖的寂寞高手。
  接着,她悠长地叹了口气,说:“重孙娃子,你带我在这墚上走走吧!”
  因为刚才那绿光作怪,路生的胳膊贴在身体上,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路张氏又对路生说:“你如果不愿领我,就把我背上吧!”
  路生迟疑了一会儿,这才走到路张氏跟前,将身子蹲了下去。他猛一用力,险些将路张氏从头顶上摔了过去,路张氏轻得让他不敢相信。他感觉背着路张氏仿佛是自己多穿了一件衣服,或者背上多了一壶水那样。之后,他听到路张氏的肚子咕咕咕地响了起来,而那声音与其他人的明显有些不一样,就像流水撞击到了石头上,并且发出了欢快的歌唱。
  路生想了很久,也没想到有谁的肚子在响的时候,能像路张氏的这样响出如此美妙的声音来。他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声音能与之媲美,那声音像玉石在地上摔碎了,又连带着战场上闷闷的鼓声,还夹杂着琴弦断了的那份美好以及月光流在地上的那份安静……
  路张氏说:“这辈子还没被人背过呢!”
  过了半晌,路张氏说:“这肚子一响啊,我总会想起发义埠来,也不知道那里的黄河再发过水没……”
  路生感到路张氏伸了伸脖子,向发义埠深情地一望,不由得,他也朝路张氏望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大片大片的田地和一条银光闪亮的黄河跳进了他的脑子,但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是不是发义埠。
  路张氏说:“一辈子人就这么沉过去了,一个个地都走了,就我这把老骨头不死……”
  路生托着路张氏身体的两只手,觉得路张氏的屁股蛋儿上已经没肉了,骨头硬得要命,甚至有些硌手。
  接着,路生听到了路张氏的呼吸声,是短促但没有节奏的那种,像一个小孩子刚哭过那样。
  路张氏又说:“我来这金羊塬的时候,这墚上青青的,可好看了,但现在什么也没了,连兔子屎也找不到了……”
  路张氏的银发被风吹过来,打在路生的脸上,弄得路生心里痒痒的。她说:“重孙娃子,你可得记好了,咱这村子为啥叫尧庄呢?旧社会咱穷,都住在金羊壕里,住窑,那时尧庄叫‘窑庄’,到了新社会,人有钱盖房子了,就从壕里的窑洞里搬了出来,搬到了现在的地方,没窑了人就想把这地名改一改,窑庄就这么成了尧庄。”
  路张氏说到这里,声音猛地变响亮了:“尧,可是个大人物,是皇上,咱尧庄总有一天会出像尧一样的大人物!”
  路生感到路张氏瞎了的眼睛在这个时候贼亮贼亮的。
  路张氏又说:“重孙娃子,咱的先人都在发义埠,民国时黄河发大水,都给淹了,后来咱才搬到这儿的……唉,那时候咱被水淹怕了,才来到了这么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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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把金羊塬照得明明亮亮的了。再看它,路生的目光仿佛就能穿透什么看到他从来也没看到过的东西,但他却说不清。过去生产队的打麦场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了,周围让垃圾弄得乱七八糟的,还长着一些不是非常绿的青草。路在贵和路之珍正在这个打麦场上跑步,多少年了,他们都是这个样子,路在贵领着路之珍喊着“一二一”,跑得头上热气腾腾的。
  路生站在打麦场边上看他们,路在贵忽然就响亮地喊了声“一二三四”,路之珍也紧随着他喊了起来,仿佛是在对谁示威。他们的行动使路生想到了部队里的出操,路生走过去问路之珍:“爸,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路之珍很严肃地对路生说:“不许和队伍里的同志说话!”那时候,路之珍的面孔板得平平的,鼻孔里的热气喷涌,“一边站着去,这里没你的事情!”
  正当路生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几个毛头孩子嬉笑着对他说:“嘿嘿,你看你爸和你尕爷像半吊子!”
  路生想骂这几个家伙一句,但又觉得他们不过是孩子,没必要计较的。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仿佛是领队出操的路在贵给他撂下了一个非常抑扬顿挫的“一二三四”。
  路生朝着路之焕的羊圈里走去。微微的风追随他,他看到很多尘土都在风里舞蹈着,但他听不到它们欢快跳动着的心脏的声音。
  路之焕的羊圈是一个崖面下的两口窑洞,窑洞的前方是一块空地,空地周围是用向日葵秆子扎起的栅栏。路之焕在栅栏的一角用土块垒起了一个台子,羊儿在圈里咩咩地叫着。路之焕从他住的窑里走出来,一只羊就跳到了土台子上侧躺了下来,路之焕走上前去,俯身、低头,对着羊的奶头吸了起来。路生看到被吸吮的那只羊蓝色的眼睛里流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从它舒展下来的身躯和完全松懈下来的皮毛中,路生似乎觉得它在那个时候很惬意。
  大约过了两分钟,路之焕停止吸吮,在那羊的肚皮上拍了拍,之后那羊便离开了土台,另一只羊又走上了土台……这就是路之焕,一个吸羊奶的牧羊人。
  “来了?”
  “来了。”
  “天旱,山上没多少草,这羊奶少得要命……”
  吸完羊奶,路之焕赶着羊儿出圈了。
  路生跟在路之焕的身后,羊群的气息充实着他们的鼻孔。
  起风了,风簇拥着尘土,就像波澜壮阔的大海,尧庄村被吹得就像水面上的几朵浪沫。
  “这天说变就变,一变天就刮风,一刮风黄土就满天飞……这些年也不知道是咋了,老天总不下雨……”路之焕忧心忡忡地说。
  站在高处,路生远远地看到金羊塬下的川地,还看到金飘带一样的黄河。川地里基本上都绿了,是庄稼的颜色,但这塬上除了几棵老树的绿色之外,他能看到的就是黄土的颜色了。
  “娃,咱的老家在黄河的那边,我活了一辈子还没去过……”路之焕低头走着说。他和路生经过了一面灰土坡,他告诉路生这面坡地上的灰土是以前居住在金羊堡里的人倒下的,也不知道倒了多少年,有多厚,有一年他还在这面坡地上捡到了一枚铜钱。他说,金羊塬以前居住的全是金姓人,金家是大户,有钱,肯定在金羊壕里埋了不少,他这几十年放羊时一直在找,但都没找到,如果他找到了,他会把那些钱分给村里人的。村里人太苦了,这三年庄稼基本上没什么收成,有的人连吃饭都成问题……
  风更大了,那些羊儿像纸片一样地被吹进了金羊壕。壕内梯田上的虚土被风吹起来抛在空中,路生忽然地就有了一种想要哭泣的感觉了——那些梯田啊就像是金羊塬的肋骨,因为风的戏谑而更加明显了,更瘦了。
  这时,天空成了黄土的。
  “娃,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避风。”路之焕说。风在他的肩上呼呼直响,路生紧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在一个山洼里坐了下来,风就像千军万马在金羊壕里咆哮。这时,路生已经看不到塬下平川里黄河那边的他从来也没去过的老家了,风仿佛是吹晕了他,他回头看时才发现,他们的身后是红老兵孙玉根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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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尧庄村的学校位于村子的中间位置,若把它当成一只大鸟,那么,村东头和西头的三十多户人家,就是这只鸟身上的两面翅膀。学校的旁边是路之乾盖下的一幢二层楼,虽在夜色里,但仍有些扎眼。
  夜幕包裹着路生,也包裹着尧庄村,不过,路生是在尧庄村的怀里走动。几年前,尧庄村的住户远不止这些,原因是山下的川地里引入了黄河水,政府出资让村里相当一部分人搬迁走了。拆迁过的房屋使原本还算整齐、安静的尧庄村多出了几许苍凉破败的味道。
  那个晚上,路生感到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他已经有五年时间没回这个地方了,他深深地吸了一肚子属于这个地方的夜晚的空气,正想着好好看看夜色下的尧庄,但就在这个时候路之焕却像一个鬼影似的猛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路之焕说:“娃,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转不怕吗?”接着路之焕蹲了下来,有种极想和路生聊一阵的意思。
  路生递给路之焕一支烟,路之焕点着,猛吸两口,又吹了吹烟头,火星变得红红的。
  他们一起蹲了下来,路之焕说:“尧庄的风水这几年被弄坏了,都是搬迁给弄的,房子被拆了,就没人气了……”
  过了一会儿,路之焕又说:“娃,这段时间我咋老觉得咱在发义埠的老先人来叫我,每天晚上一睡着就被他们的脚步声惊醒了,之后,我就看到他们黑压压地进窑,热乎乎地站在炕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叫我,我感觉那些黑压压进窑来的一定是咱们的老先人……”
  路之焕接着说:“咱那些老先人为什么来叫我呢?我对发义埠那个地方又不是十分了解……这段时间,晚上我总要到庄子里转一会儿,有一回我还见到了你爷爷的鬼魂……”
  路之焕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你知道一九二○年咱这地方发生的大地震吗?那回地震你说大不大,听说苏联那边都有感觉,咱这塬上死了不少人。那回大地震前,咱这塬上有三百六十个锅台,你算算一个锅台就是一户人家,一户人家至少都得有三到四口人吧,按那三百六十个锅台算下来,至少也有一千多人,都死了,多可惜。那些人住的全是窑洞,地震起来说塌就塌了,说砸就砸了。我还听说地震的时候那么多人之所以一块儿死了,是因为当时来了一帮子演牛皮灯影子的,十一月了嘛,农活干得差不多了,天又冷,人们就挤在几口窑里看灯影子,不看灯影子的就挤在一起掀牛九、摇单双,结果全死了。只有几家人刚打完场,在场上装粮食,才逃过了灾难。金羊壕里的那些窑里现在还有死人,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
  哪里需要哪里去
  哪里艰苦哪安家……
  路之焕说着路生忽然就听到从打麦场上传来了这样的歌声。路之焕告诉路生:“是你爸和你尕爷那两个半吊子货,不过他们这么唱也好,半夜三更好驱鬼……”之后,他就吹起了当年俞伙子送给他的那埙。听着那声音,路生忽然就想起了遗失在旅途的那些情感,他觉得那些情感就像没家的孩子,在无人的旷野上日夜哭泣,它们多么想让人们能向它们伸出手,给它们一颗心,然后细细地品味品味它们。这就是埙,有七个窟窿眼儿在上头的陶制的东西,七个窟窿眼儿如同它的七窍,在滴血般地鸣唱……
  路之焕说:“不吹了,这东西招鬼……”
  路生什么也没说就起身走了,摸黑进了家门,雅洁娜已经睡着了,这个家是雅洁娜临时搭建起的一间小屋。
  路生上炕的那会儿却惊醒了雅洁娜:“逛回来了?半夜三更的也不怕遇着鬼!”
  路生没有言语,要摸黑睡。
  雅洁娜说:“把灯拉开嘛!”但路生还是摸黑睡下了。
  雅洁娜又说:“你看这个鬼天气,不下雨,愁死人了……”
  路生躺在了雅洁娜的身边,但他并不想睡,睁眼看着黑暗,雅洁娜才说的这句话感动得让他要哭了。
  雅洁娜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路生说:“我听说大伯在村里刚通电的时,灯泡子一亮他就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进屋还要拿灯泡子点烟……哎,笑死人了!”
  雅洁娜说的这是一九九七年的事情,路生也曾听说过,但每回听起来心里就有些发酸。
  雅洁娜伸手拽了拽路生脖子上的被子:“盖好了,要不晚上起风黄土埋了你……哎,也不知道这老天咋了……”
  路生听了雅洁娜的话后哭了!此刻,他摸着她两只奶子,在那些因为离别他对她想念的日子里,他觉得没有什么能比抓住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奶子更真实,但此刻,他真的哭了。雅洁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现那里全是汗,她又对他说:“我的小羊,你真的病了!”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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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让我们回到这个小说先前的故事上来。
  金羊塬下那条沟里也有了一个新的名词——窑庄互助组,搬进新居的路在贵迎来的第一件喜事是他当上窑庄互助组组长。这个组里包括他家、白如云家以及其他六户人家。他领导着窑庄互助组的组员热火朝天地开了一阵子生地,金羊塬的墚峁基本上都被种上了庄稼,青青的野草不见了。生地里种糜子是再好不过的事,当年窑庄互助组打下的糜子堆成了山。他说:“再开些生地让来年的糜山更大!”之后,金羊壕便成了一个歌声嘹亮、红旗飘飘的世界。有人对他说:“尕爸,你不能这么干,你这么干让羊吃啥?”他对那人说:“你懂个球!”此外,他想到了已被人们叫成红老兵的孙玉根。旱田不能总旱着,水源也不能总放着,他居然把自己的嫂子白如云和红老兵搭成一对,理由是,不能让红军战士没媳妇啊,金羊塬的女人也得为社会主义建设作出贡献。在他的反复工作下,白如云和路张氏都勉强答应了。路张氏的理由是为了那几个娃也得让红老兵和白如云搭对儿,而白如云自己的想法则是,路在德就是还活在外面也已经不会回来了,活着的总不能等死的,就是等死的也得好好活着。只是和红老兵在一起的时候,白如云总感觉像是一只狐狸在自己的泥上跳舞,她一直都没体会出和路在德在一起的那种天塌下来盖住她,太阳快要把她烤熟的感觉。
  那天夜里,红老兵与白如云同房了。因为红老兵少一条腿,白如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当红老兵进入她的时候,旱了很久的她虽说忘情地叫了一声,但红老兵随后的扑腾却让她极不满意了起来。这种不满意使她一翻身骑在了红老兵的身上上下运动了起来。当她问红老兵舒坦不舒坦时,红老兵却对她说:“嫂子,我快射了!”她就加紧动了几下,然后”嘭”地倒在了炕上。
  红老兵瑟缩了一会,摸黑爬起来对她说:“嫂子,你别生气,可能是我的腿炸掉时,血流得多了,不成了……”
  她说:“我已经不是你嫂子了……”
  红老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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