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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怀念羊-第51部分

小说: 怀念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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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义花的尸体已经在涝池里泡了好几天,也没有人敢管。涝池里散发着一股臭味,但天空中的月亮却明亮得出奇。就在这样的一个晚上,路在贵坐在涝池边上,沐浴着月光嗅着涝池里散发出来的味道,忽然,他看到了另一枚月亮停泊在涝池中央,纯净和明亮得要让他将心儿融进去。很久了,他就这么望着涝池里的那枚月亮。晚风轻抚着他,黑漆漆的夜幕披了件衣裳给他,他就那么坐着,仿佛是坐在那枚月亮上。涝池中的水清清的,那枚月亮渐渐扩散开来,变成一片浮白色的光明。涝池被融化了,是水,是月亮,是浮白色的光明。不知过了多久,他含满泪水的眼睛把有些模糊的目光离开了停泊在涝池中的月亮,向远处望了一下,狐狸鼻子墚就是这样立在了他的跟前。但是,他却把头仰了仰,当然,不是怕眼泪流出来。他发现今夜的天空没有星星,只有月亮,一弯亮汪汪的无言的月亮,把他所有的心思全都给装进去了。隐隐地,他似乎听见了一种微弱但却又非常欢快的喘息声,很像与王平川做爱时王平川鼻腔中发出的那种声音!
  月亮变了,饱满和鼓胀得似乎要裂成碎片。狐狸鼻子墚仿佛是只硕大坚挺的鸡巴,深深插在了夜幕里。大地与天空做爱!?
  路在贵兴奋了起来,夜晚是多么美好啊,夜晚在孕育激情与烈火的同时,也孕育了柔情与浪漫!狐狸鼻子墚那只硕大坚挺的鸡巴射精了,在亢奋激昂中射精了,满天的星星就是它射出的精液,但在进入天空的子宫之时却都死去了,只有一枚丰实纯净的月亮,停留在天空的卵巢中,显出的某种暗示叫人激动得几乎快要心碎……
  黄义花全裸的胴体浮在池塘清清的水面上,泛着微光,洁净如玉,漂进了池塘中的那枚月亮。黄义花的胴体原来是这般美呵!路在贵接着看见了黄义花的阴毛,密密匝匝,丰美而且茂盛,仿佛是一片草原,一片可以生出灵性的草原,魅力无穷,每一个生命到了那里都会变得鲜活和欢快起来……他说:“我当年挖这个涝池干啥呢?”这之后,他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稍稍一活动浑身就冒虚汗。
  97
  生活里的闹剧虽说层出不穷,但日子还得过。路之焕带着一领席,是用山里的一种野生的苇子编成的。自从白如云那回和俞珠儿闹了矛盾之后,他就开始用山里的苇子编那领席子。这会儿他把那领席卷成筒夹在腋下,像是夹着一个气宇轩昂的大炮的管子,径直进了白如云和俞珠儿居住的屋子里。俞珠儿正在做饭,他把那领席子摊了开来,对和俞珠儿在一起忙活的白如云说:“妈,这席子给俞珠儿……”他的话极真诚,背着身子揉面的俞珠儿不由落泪了。长年风吹雨淋使他胡子拉碴的了,但他的胡楂儿与别人的不太一样,像刺,是黄褐色的。白如云说:“老大,又让你操心了,我们这个家呀……”说着白如云就哭了起来。他安慰白如云道:“妈,你别作难……”白如云抽噎了好一会儿,接着说:“之焕,你看,俞珠儿都快老了,你那个没良心的兄弟……我想让俞珠儿去部队……但咱又没有路费,你得给我想个办法。”
  俞珠儿回头看了白如云一眼,白如云的目光正在啃咬路之焕的脸。之后,俞珠儿听见白如云又对路之焕说:“之焕,也不过分为难你,我这里还有十六元五。”俞珠儿猛地一惊,再次回头,看到白如云手里拿着一卷被卷成棍棒状的钱,手伸得很展,手掌泛着一层细细微微的白光,那钱来回滚着,也泛着一层细细微微的白光。
  路之焕没接那钱,他从炕沿上滑了下来,顺理成章地蹴在地上,抹了把脸,非常悲壮地说了句:“我想办法吧……”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囊,放在案板上说:“妈,这是些羊奶,你们吃去吧……”说着便出了窑。
  白如云要让路之焕在家里吃饭,但路之焕没吱声。路之焕背着手走路的样子,使白如云觉得路之焕的背一下子驼得更凶了。
  俞珠儿把路之焕带来的席子挂在了窑门上。夕阳下,席子金光闪闪。俞珠儿欣赏着苇子十分好看和整齐地排列出的图案,心想,路之焕的手咋就这么巧呢?接着,俞珠儿感觉血管里的血十分缓和自由地流动了起来,暖烘烘的。俞珠儿想,那就是幸福。
  三天后,路之焕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钱,算是凑齐了俞珠儿去新疆的路费。白如云开始张罗俞珠去新疆的事了,她把一个厚重得像锅盖的锅盔铲了出来,放在锅台上,用手拍了拍。锅盔发出“嘭嘭”的声响,她能感觉出锅盔硬壳之下的暄腾。自从俞珠儿嫁过来之后,白如云不再轻易爬锅上灶了,但这回不一样,不用说,她要亲自出马为俞珠儿准备干粮。
  俞珠儿进门时,见白如云已烙了厚厚一摞子了。俞珠儿看了看还剩在案板上的那团面,就跑到面缸边看了看,缸里的面快没了,缸壁黑黝黝的把她的脸照了进去。她站着,看了白如云好一会儿,说:“妈,你全给我,你咋办?”
  白如云没好气地说了句:“你少管!”
  俞珠儿便不敢多嘴了。
  白如云不遗余力地躬着身子将面缸里的面全都弄到了案板上,气势恢弘地揉着面团,仿佛回到了她力大无比的青年时代。那个时候,她的脸上飞舞着朝阳的金色粉末,把窑里照得杲然明亮了起来。
  锅盔烙完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白如云把铲子往锅台上一撂,用袖子揩了一下额头的汗,对俞珠儿说:“快去收拾,赶紧动弹!”
  俞珠儿站在那儿没动,她看到那些锅盔一共十六个,十六个锅盔垒在一起像个磙子,很好看。
  白如云又说:“你还等啥?”
  俞珠儿便出去了。
  其实,俞珠儿早就收拾好了,无非是换件衣服嘛。昨天晚上,俞珠儿忽然地就有些想路之珍了。她把新疆那个遥远的地方想到被窝里,被窝里揣着新疆的她感觉自己像是飞,飞在去新疆的千山万水间。这是路之珍去新疆以后,她为数不多地几次想他。她感觉,身上似乎有那么一种东西把她折腾得非常难受,在这种难受的折腾中,她体验到了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快感。之后,她发现,自己到现在还是个“生瓜蛋子”……透过窑门上方的通气孔,她看到了满天的星斗在一闪一闪地明亮着。她想,路之珍这会儿在干什么呢?路之珍这会儿一定在打呼噜,她认定了自己想的没错。继而,她想到了路之珍的宽阔的胸膛很温暖,路之珍的长着肌肉疙瘩的胳膊很有力。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睡着了,可起床后准备走的时候,她却有些犹豫了:这么多年了,路之珍到底是死还是活?
  在白如云的催促下,俞珠儿换上了出嫁时穿过的新衣服,好好地洗了个脸,梳了个头,对着那面陪她嫁过来的镜子,好好地欣赏了自己一番。
  白如云送俞珠儿,她把那十六个锅盔装进一条长布袋中,系了口,搭在肩上。
  俞珠儿对白如云说:“妈,让我来拿吧。”
  白如云说:“你走的路还长呢,得省着点力气。”
  白如云一挥手,俞珠儿就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走了。那会儿,她的面孔被严肃板得平平的,像个将军率领着俞珠儿去打仗,俞珠儿不敢轻易多嘴。
  山梁仿佛被拔光了毛的野兽,有些可怜兮兮地站着。翻过狐狸鼻子墚再下一个大坡就到公社了,车站在公社附近的公路旁。车不等人,白如云催俞珠儿快些走。白如云穿着大裆棉裤,臃肿不堪。俞珠儿也穿着棉裤,但裆不大,被外罩的裤子紧紧地勒束着。白如云的腿有些罗圈,爬起坡来棉裤的膝部几乎与地面相接。白如云就那么爬着,像一只黑山羊爬到坡顶抢草吃。俞珠儿尽量地直着身子,怕自己一弯腰,棉裤会挤破罩裤,但她必须跟上白如云,身子不由得前倾着,像伸着前蹄的袋鼠在奔跑。
  山顶风大,迎面而来,白如云和俞珠儿把头巾的结儿打在了嘴上,充当口罩,并不约而同地把手褪在了袖子里。下坡的时候,白如云开始给俞珠儿交代注意事项了。她说:“娃,你记住,先坐汽车,后坐火车,再换汽车……”她说:“娃,咱没出过远门,路上,你要多个心眼,小心车把你拉错了地方……”她如此说了好几遍,接着又说:“娃,你记住,你这次的任务是给我带个孙子回来,怀不上你就不要回来。”俞珠儿一直应着,不知不觉十里山路便被她们走完了。
  白如云解开了大襟子棉衣,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了钱,紧紧攥在一只手里。之后,她把俞珠儿的手抓了过来,将卷成卷儿的钱往俞珠儿的手里一塞,小声但却非常有力地说:“给我拿好!”
  俞珠儿说:“妈,我给你留点吧。”
  白如云咬牙切齿,骂了俞珠儿一句。
  俞珠儿坐在了车上。
  白如云十分不放心,有种让汽车在自己的眼睛里跑到新疆的意思。
  汽车起动了。
  白如云跑上前去,呼喊着对俞珠儿说:“娃,你记住我的话,记牢呀!”她的声音带钩,仿佛要钩住俞珠儿。
  俞珠儿蓦地解开布袋子,取出两个锅盔,一手提一个跳下车来。汽车就要走了,白如云被俞珠儿的举动惊呆了。俞珠儿把锅盔向白如云怀里一推,一转身跳上车轮已缓缓前行的汽车,扒在车门上用最后的时机对白如云说:“妈,你拿上,要不你没吃的了,妈,你等我回来。”
  白如云没来得及接俞珠儿推来的锅盔,锅盔掉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滚了几圈,倒下了。
  汽车走远了,俞珠儿的声音如同尘埃还在空气中飘着。白如云捡起锅盔来,揣在怀里,锅盔还热着呢。
  司机问俞珠儿:“这位女同志到哪去呀?”
  俞珠儿摸了摸被白如云卷得结结实实的路费,说:“城里。”
  98
  风推着白如云往回走,白如云缩着脖子弓着腰,揣在怀里的锅盔使白如云觉得很暖和。
  蒿草在风中尖叫着,几只羊头从迎风的崾岘里探了出来,但很快又被风吹了回去。路之焕从崾岘里走了出来,风把穿在他身上的皮袄吹了起来,里层的羊毛白花花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说:“妈,俞珠儿去了?”
  白如云说:“娃走了,我咋有些不放心呢?”
  路之焕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哎,俞珠儿这人老实……”
  白如云把手又向袖子里褪了褪,没说话。
  路之焕抬起眼皮看了上天一眼,抹了把脸。
  白如云在路之焕身边坐了下来,想和路之焕聊一会儿,但路之焕却不说话了。
  风在山梁上嚣张地扒着黄土,霭气围着太阳,太阳仿佛丢了魂。白如云和路之焕坐着的那个地方背风,但仍逃不脱风偶尔的侵袭,很快地,他们的脸上便蒙上了一层尘土。白如云看了路之焕干巴巴的嘴唇一眼,觉得路之焕早上像是没吃过饭,就拿出锅盔来让路之焕吃上点,但路之焕说他吃过了。
  白如云回到家中已接近正午了,她在俞珠儿的屋里转了一圈,莫名地就产生了一种人去楼空的悲伤感。自打俞珠儿嫁过来,白如云还是第一回到这窑里来。俞珠儿把窑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明晃晃的,看上去很舒服。没有梳妆台,俞珠儿用土块垒了一个,没有衣柜,俞珠儿用土块砌了一个。这两样俞珠儿发明的东西,在俞珠儿的窑里就像一个“凸”字和一个“凹”字,并排站在一起很有些诙谐的味道。它们如同一对兄弟,一个吃饱了把头昂得高高的,而另一个则把头饿到肚子里去了。白如云不知道俞珠儿是在什么时候做的这一台一柜,微微地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便微笑了。台上放着的一面小圆镜、一把梳子、一瓶雪花膏用陌生的目光迎接着白如云,白如云觉得自己好像是这里的客人,好奇心驱使她走到柜边看了看柜里的物什。俞珠儿的几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就在那里面。白如云忽然就觉得这屋里好生清静,便走到土炕边上坐了下来。炕还是热的,俞珠儿把被子叠成了方块块,白如云左右端详了一会儿,觉得这方块块要比自己叠的那种长条条好看。这时,白如云的心不由动了一下,暗自说:“多好个娃呀!”
  回到自己的屋里,白如云一下子心烦了起来,她觉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烙过锅盔的锅张着大口,仿佛是在向她讨饭吃,就差没哭出声来了。案板上还沾着一层面,也许是尘土落了进去,给人一种灰头土脸的感觉。灶里的火已熄了,但从加柴的孔里掉下的几根还未来得及烧尽的柴,倒在地上,尸体那样给人一种极不舒坦的感觉。白如云有些气急败坏地将炕上的褥子掀到一边,屁股重重地跌在了炕沿上,干骨头因此发出了一种极不协调的声响,但她硬是没感觉出疼来。许久之后,她慢慢感觉出饿来了,她从怀里掏出了锅盔,却有些不想吃了。
  99
  俞珠儿换乘火车,是闷罐,四壁黑漆漆的,没有窗户。车厢里人很多,一个个六神无主地紧挨着坐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散发着暖烘烘的臭汗味儿。也有很多戴着红袖箍的人,在车厢里走来走去,很是威风,说是他们才从北京见过毛主席。
  俞珠儿起先是站在车厢一角的旮旯里,但后来腿实在是受不了,只好坐了下来。地板很脏,俞珠儿顾不了腿上的新裤子,坐下后,锅盔袋子位于她的胸前,正好可以弯下头来垫着睡觉。长途跋涉使俞珠儿困顿不堪,她觉得这坐火车比走路还吃力,真想下车走着去找路之珍。但她已买了票,不能白白葬送那些钱。于是,她只有忍受了。迷迷糊糊的,她睡着了,不知啥时被弄乱的头发软绵绵地垂于她的两颊,像是春天绵羊肚子底下悬着的两堆毛。这一觉,她睡得不太舒坦但却非常扎实,大脑忘记一切地休息着,任她掉换着各种各样的姿势。
  大约是天快亮的时候她被冻醒了,慌里慌张地将伸得四平八稳的腿收了回来,之后才猛然发觉紧贴着车厢壁的背部冰冷地疼着。锅盔袋早已被她丢弃在了一边,失落在那里仿佛无家的孩子一般灰头土脸。她赶忙将它重新抱在了怀里,不由得在心中感激起上天没将它弄丢,否则,她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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