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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3部分

金庸作品集-第8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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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远山怒气填膺,戟指骂道:“你本是个卑鄙小人,为非作歹,幸灾乐祸,又何必有什

    么用意?”踏上一步,呼的一掌便击了过去。”

    鸠摩智斜刺里闪至,双掌一封,波的一声响,拳风掌力相互激荡,冲将上去,屋顶灰尘

    沙沙而落。这一掌拳相交,竟然不分高下,两下都暗自钦佩。

    慕容博道:“萧兄暂抑怒气,且听在下毕言。慕容博虽然不肖,江湖上也总算薄有微

    名,和萧兄素不相识,自是无怨无仇。至于少林寺玄慈方丈,在下更和他多年交好。我既费

    尽心力挑拨生事,要双方斗个两败俱伤,以常理度之,自当在重大理由。”

    萧远山双目中欲喷出火来,喝道:“什么重大原由?你……你说,你说!”

    慕容博道:“萧兄,你是契丹人。鸠摩智明王是吐蕃国人。他们中土武人,都说你们是

    番邦夷狄,并非上国衣冠,令郎明明是丐帮帮主,才略武功,震烁当世,真乃丐帮中古今罕

    有的英雄豪杰。可是群丐一知他是契丹异族,立刻翻脸不容情,非但不认他为帮主,而且人

    人欲杀之而甘心。萧兄,你说此事是否公道?”

    萧远山道:“宋辽世仇,两国相互攻伐征战,已历一百余年。边疆之上,宋人辽人相见

    即杀,自来如此。丐帮中人既知我儿是契丹人,岂能奉仇为主?此是事理之常,也没有什么

    不公道。”顿了一顿,又道:“玄慈方丈、汪剑通等杀我妻室、下属,原非本意。但就算存

    心如此,那也是宋辽之争,不足为奇,只是你设计陷害,却放你不过。”

    慕容博道:“依萧兄之见,两国相争,攻战杀伐,只求破敌制胜,克成大功,是不是还

    须讲究什么仁义道德?”萧远山道:“兵不厌诈,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你说这些不相干的言

    语作甚?”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萧兄,你道我慕容博是哪一国人?”

    萧远山微微一凛,道:“你姑苏慕容氏,当然是南朝汉人,难道还是什么外国人?”玄

    慈方丈学识渊博,先前听得慕容博劝阻慕容复自杀,从他几句言语之中,便猜知了他的出身

    来历。萧远山一介契丹武夫,不知往昔史事,便不明其中情由。

    慕容博摇头道:“萧兄这一下可猜错了。”转头向慕容复道:“孩儿,咱们是哪一国人

    氏?”慕容复道:“咱们慕容氏乃鲜卑族人,昔年大燕国威震河朔,打下了锦绣江山,只可

    惜敌人凶险狠毒,颠覆我邦。”慕容博道:“爹爹给你取名,用了一个‘复’字,那是何何

    含义?”慕容复道:“爹爹是命孩儿时刻不忘列祖列宗的遗训,须当兴复大燕,夺还江

    山。”慕容博道:“你将大燕国的传国玉玺,取出来给萧大侠瞧瞧。”

    慕容复道:“是!”伸手入怀,取出一颗黑玉雕成的方印来。那玉印上端雕着一头形态

    生动的豹子,慕容复将印一翻,显出印文。鸠摩智见印文雕着“大燕皇帝之宝”六个大字。

    萧氏父子不识篆文,然见那玉玺雕琢精致,边角上却颇有破损,显是颇历年所,多经灾难,

    虽然不明真伪,却知大非寻常,更不是新制之笺。

    慕容博道:“你将大燕皇帝世系谱表,取出来请萧老侠过目。”慕容复道:“是!”将

    玉玺收放入怀中,顺手掏出一个油布包来,打开油布,抖出一副黄绢,双手提起。

    萧远山等见黄绢上以朱笔书写两种文字,右首的弯弯曲曲,众皆不识,想系鲜卑文字。

    左首则是汉字,最上端写着:“太祖文明帝讳”,其下写道:“烈祖景昭帝讳隽”,其下写

    道:“幽帝讳”。另起一行写道:“世祖武成帝讳垂”,其上写道:“烈宗惠帝帝讳宝”,

    其下写道:“开封公讳详”、“赵王讳麟”。绢上其后又写着:“中宗昭武帝讳盛”、“昭

    文帝讳熙”等等字样,皇帝的名讳,各有缺笔。至太上六年,南燕慕容超灭国后,以后的世

    系便是庶民,不再是帝王公侯。年代久远,子孙繁衍,萧远山、萧峰、鸠摩智三人一时也无

    心详览。但见那世系上最后一写的是“慕容笔”,其上则是“慕容博”。

    鸠摩智道:“原来慕容先生乃大燕王孙,失敬,失敬!”

    慕容博叹道:“亡国遗民,得保首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历代祖宗遗训,均以

    兴复为嘱,慕容博无能,江湖上奔波半世,始终一无所成。萧兄,我鲜卑慕容氏意图光复故

    国,你道该是不该?”

    萧远山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群雄逐鹿中原,又有什么该与不该之可言?”

    慕容博道:“照啊!萧兄之言,大得我心。慕容氏若要兴复大燕,须得有机可乘。想我

    慕容氏人丁单薄,势力微弱,重建邦国,当真谈何容易?唯一的机缘便是天下大乱,四下征

    战不休。”

    萧远山森然道:“你捏造音讯,挑拨是非,便在要使宋辽生衅,大战一场?”

    慕容博道:“正是,倘若宋辽间战争复起,大燕便能乘时而动。当年东晋有八王之乱,

    司马氏自相残杀,我五胡方能割据中原之地。今日之热,亦复如此。”鸠摩智点着道:“不

    错!倘若宋朝既有外患,又生内乱,不但慕容先生复国有望,我吐国蕃国也能分一杯羹

    了。”

    萧远山冷哼一声,斜睨二人。

    慕容博道:“令郎官居辽国南院大王,手握兵符,坐镇南京,倘若挥军南下,尽占南朝

    黄河以北土地,建立赫赫功业,则进而自立为王,退亦长保富贵。那时顺手将中原群豪聚而

    歼之,如踏蝼蚁,昔日被丐帮斥逐的那一口恶气,岂非一旦为吐。”

    萧远山道:“你想我儿为你尽力,使你能混水摸鱼,以遂兴复燕国的野心?”

    慕容博道:“不错,其时我慕容氏建一支义旗,兵发山东,为大辽呼应,同时吐蕃、西

    夏、大理三国一时并起,咱五国瓜分了大宋,亦非难事。我燕国不敢取大辽一尺一寸土地,

    若得建国,尽当取之于南朝。此事于大辽大大有利,萧兄何乐而不为?”他说到这时,突然

    间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晶光灿然的匕首,一挥手,将匕首插在身旁几下,说道:“兄

    只须依得在下的倡议,便请立即在下性命,为夫人报仇,在下决不抗拒。”嗤的一声。扯开

    衣襟,露出胸口肌肤。

    这番话实出萧氏父子意料之外,此人在大占优势的局面之下,竟肯束手待毙,一时不知

    如何回答。

    鸠摩智道:“慕容先生,常言道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军国大事,不厌机

    诈。倘若慕容先生甘心就死,慕氏父子事后却不依先生之言而行,先生这……这不是死于轻

    于鸿毛了么?”

    慕容博道:“萧老侠隐居数十年,侠踪少现人间。萧大侠却英名播于天下,一言九鼎,

    岂会反悔?萧大侠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少女,尚且肯干冒万险,孤身而入聚贤庄求医,怎能

    手刃老朽之后而自食诺言?在下筹算之久,这正是千载一时的良机。老朽风烛残年,以一命

    而换万世之基,这买卖如何不做?”他脸露微笑,凝视萧峰,只盼他快些下手。

    萧远山道:“我儿,此人这意,倒似不假,你瞧如何?”

    萧峰道:“不行!”突然拍出一掌,击向木几,只听得劈拍一声响,木几碎成数块,匕

    首随而跌落,凛然说道:“杀母大仇,岂可当作买卖交易?此仇能报便报,如不能报,则我

    父子毕命于此便了。这等肮脏之事,岂是我萧氏父子所屑为?”

    慕容博仰天大笑,朗声说道:“我素闻萧峰萧大侠才略盖世,识见非凡,殊不知今日一

    见,竟虽个不明大义、徒逞意气的一勇之夫。嘿嘿,可笑啊可笑!”

    萧峰知他是以言语相激,冷冷的道:“萧峰是英雄豪杰也罢,是凡夫俗子也罢,总不能

    中你圈套,成为手中的杀人之刀。”

    慕容博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是大辽国这臣,欲只记得父母私仇,不思尽忠报

    国,如何对得起大辽?”

    萧峰蹭上一步,昂然说到:“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

    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辽之间好容易罢兵数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铁骑

    侵入南朝,你可知将有多少宋人惨遭横死?多少辽人死于非命?”他说到这里,想起当日雁

    门关外宋兵和辽兵相互打草谷的残酷情状,越说越响,又道:“兵凶战危,世间岂有必胜之

    事?大宋兵多财足,只须有一二名将,率兵奋战,大辽、吐蕃联手,未必便能取胜。咱们打

    一个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欲让你慕容氏来乘机兴复燕国,我对大辽尽忠报国,是在保土安

    民,而不是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因而杀人取地、建功立业。”

    忽听得长窗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善哉,善哉!萧居士宅心仁厚,如此以天下苍生

    为念,当真是菩萨心肠。”

    五人一听,都是吃了一惊,怎地窗下有人居然并不知觉?而且听此人的说话口气,似乎

    在窗外已久。慕容复喝道:“是谁?”不等对方回答,砰的一掌拍出,两扇长窗脱钮飞出,

    落倒了阁下。

    只见窗外长廊之上,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着一把扫帚,正在弓身扫地。这僧人年

    纪不少,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慕容

    复又问:“你躲在这里有多久了?”

    那老僧慢慢抬起头来,说道:“施主问我躲在这里……有……有多久了?”五人一齐凝

    视着他,只见他眼光茫然,全无精神,但说话声音正是适才称赞萧峰的口音。

    慕容复道:“不错,我问你躲在这里,有多久了?”

    那老僧屈指计算,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歉然之色,道:“我……我记不

    清楚啦,不知是四十二年,还是四十三年。这位萧老居士最初晚上来看经之时,我……我已

    来了十我年。后来……后来慕容老居士来了,前几年,那天竺僧波罗星出来盗经。唉,你来

    我去,将阁中的经书翻得乱七八糟,也不知为了什么。”

    萧远山大为惊讶,心想自己到少林寺来偷研武功。全寺僧人没一个知悉,这个老僧又怎

    会知道?多半他适才在寺外听了自己的言语,便在此胡说八道,说道:“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你?”

    那老僧道:“居士全副精神贯注在武学典籍之上,心无旁鹜,自然瞧不见老僧。记得居

    士第一晚来阁中借阅的,是一本‘无相劫指谱’,唉!从那晚起,居士便入了魔道,可惜,

    可惜!”

    萧远山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自己第一晚偷入藏经阁,找到一本‘无相劫指谱’,知道

    这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之一,当时喜不自胜,此事除了自己之外,更无第二人知晓,难道这

    个老僧当时确是在旁亲眼目睹?一时之间只道:“你……你……你……”

    老僧又道:“居士第二次来借阁的,是一本‘般若掌法’。当时老僧暗暗汉息,知道居

    士由此入魔,愈隐愈深,心中不忍,在居士惯常取书之处,放了一部‘法华经’一部‘杂阿

    含经’,只盼居士能借了去,研读参悟。不料居士沉迷于武功,于正宗佛法却置之不理,将

    这两部经书撇在一旁,找到一册‘伏魔杖法’,却欢喜鼓舞而去。唉,沉迷苦海,不知何日

    方能回头?”

    萧远山听他随口道来,将三十年前自己在藏经阁中夤夜的作为说得丝豪不错,渐渐由惊

    而惧,由惧而怖,背上冷汗一阵阵冒将出来,一颗心几乎也停了跳动。

    那老僧慢慢转过头来,向慕容博瞧去。慕容博见他目光迟钝,直如视而不见其物,却又

    似自己心中所隐藏的秘密,每一件都被他清清楚楚的看透了,不由得心中发毛,周身大不自

    在。只听那老僧叹了口气,说道:“慕容居士居然是鲜卑族人,但在江南侨居已有数代,老

    僧初料居士必已沾到南朝的文采风流,岂知居士来到藏经阁中,将我祖师的微言法语、历代

    高僧的语录心得,一概弃如敝屣,挑到一本‘拈花指法’却便如获至宝。昔人买椟还珠,贻

    笑千载。两位居士乃当世高人,却也作此愚行。唉,于己于人,都是有害无益。”

    慕容博心下骇然,自己初入藏经阁,第一部看到的武功秘籍,确然便是‘拈花指法’,

    但当时曾四周详察,查明藏经阁里外并无一人,怎么这老僧直如亲见?

    只听那老僧又道:“居士之心,比之萧居士尤为贪多务得。萧居士所修习的,只是如何

    制少林派现有武,慕容居士却将本寺七十二绝技一一囊括以去,心数录了副本,这才重履藏

    经阁,归还原书。想来这些年之中,居士尽心竭力,意图融会贯通这七十二绝技,说不定已

    传授于令郎了。”

    他说到这里,眼光向慕容复转去,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跟着看到鸠摩智,这才点

    头,道:“是的!令郎年纪尚轻,功力不足,无法研习少林七十二绝技,原来是传之于一位

    天竺高僧。大轮明王,你错了,全然错了,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

    鸠摩智从未入过藏经阁,对那老僧绝无敬畏之心,冷冷的说道:“什么次序颠倒,大难

    已在旦夕之间?大师之语,不太也危言耸听么?”那老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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