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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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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宁想着是他把这个星期的“工作计划”告诉他的父母,他们真不知会有多少
难过。白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出过多多少少的状元、博士呀。从中国;日式
状元、到近代留洋博士,世上的书籍似乎全让他们读掉了。父母对他这独子所寄托
的厚望可想而知。他们怎么能想通儿子留学了八年,最后“沦”到被老婆养着,呆
在家里做家庭主夫的地步了呢?最近这两三年,父母来信,心宁只好含糊其词地对
他们说:一边在策划某某文化交流公司,一边在某个学院兼课,忙得很……父母骄
傲得到处宣称他们的儿子在中、西文化的发展史上起着多么举足轻重的作用。一京
常常在一旁发笑道:“给你父母写信够痛苦的吧。你是在给他们编小说吧。请在末
尾别签上我的名,到时我不想落得个‘共犯’的罪名。我们学药物的,讲究真格的,
决不能卖‘假’药。”
    心宁父母骄傲之余,常常来信表达思儿的心情如何急切,几乎怀着怕这辈子见
不着宝贝儿子的焦虑。都说“衣锦还乡”,心宁怎么能回家坦然地把“善意”的谎
言说彻底?怎么能拿着一京挣的钱买几大件带回去?怎么能和原来的老师、同事、
朋友等谈及他的生活现状?他总要等着“混”出一个男人的“好”样后去见他们吧?
谁会想到当年英俊潇洒、才气横溢,至少被一打“可口可乐”那样多女孩子追求的
白心宁会“落魄”到今天这个地步?

    乐乐生日聚会前夕,除了准备丰盛的菜肴,心宁把楼上楼下、地下室全都吸了
尘,而且擦净擦亮了所有的家具。自从乐乐出生后,他们好像没几次来做这些事。
家务事真是永远没完没了:碗洗掉了,过半天水池又被一些杯、盘、碗堆高了;一
天下来,乐乐的衣裤换了两次;昨晚洗澡用的大浴巾又塞满了洗衣机;牛奶、尿布
又该买了;又该烧晚饭了……真要是美国人也爽快;拿一块三明治,拌一下店里现
成买的沙拉,在微波炉里热一下现成的炸鸡块,十多分钟就能吃成一顿饭了。或是
一家子干脆三天两头地在“麦克唐纳”、“肯德基”塞饱肚子算数,周末才在一家
像样的中国餐馆享受真正的美食。一些美国人对于一星期吃的事情就能这么简单地
打发掉了。中国人每天至少要在做晚餐上投入一个小时。和乐乐周旋了一天后,心
宁已经因这松散、重复、单调的节奏而变得格外疲惫、倦怠。晚餐的准备更是对他
的继续折磨。他男人的雄心,文人的才气被这无聊的重复压扁、压碎。屋子外的世
界似乎已经彻底遗忘、抛弃他了,这使他感到紧张、不平和烦躁。
    然而这两年多的居家生活使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他能设身处地,真切地
体验到“屋内人”妻子的甜酸苦辣。他对那些在生活、事业双重压力下仍孜孜不倦
求梦的女性充满崇敬之情,尤其是像他母亲那样的大陆女性。同时,他对一些男性
(包括他爸爸在内)的男人表示惋惜。几乎百分之九十多的大陆女性(不像那么多
美国家庭主妇)其实拥有两份全职职业:第一份是工作,第二份是家务活,再加教
育子女。母亲不仅是一个出色的护士,更是竭尽全力养育一子二女。而在文化局工
作的父亲除了带有旧式书香门第大少爷的架式,一辈子没下过厨房问津柴米油盐。
更糟的是他同事传言他和局里的女秘书勾勾搭搭,暧昧不明。在心宁的印象中,父
亲除了偶尔兴致好的时候说过母亲年轻时如何漂亮以外,一辈子在苛刻地数落母亲,
自己不动手做事,却能对母亲评头论足地说出一大套来:文化程度不够高;对针线
活、烹调技术不开窍;言谈举止不够风度……心宁的记忆中,母亲在医院和家庭之
间辛勤地照料病人和家人了一辈子。即使当年听到传言,她也是为了三个子女的幸
福而忍辱负重。小时候心宁深夜醒来上厕所时,常常听到父母卧室里母亲低低的哭
泣声。母亲这块玉石只可借被父亲冷落地摔碎了。好在母亲是新社会的职业女性,
要不然她会和旧时代的那些打入“冷宫”的小妾一样绝望。长大后,心宁一直很难
原谅父亲。乐乐出世后,心宁曾为母亲办好一切申请护照的材料,请母亲来美国帮
忙、团聚。他想借此机会来避开父亲,安慰母亲,只是最后签证未成。这么牵肠挂
肚地爱着母亲和女儿乐乐也算是心宁两年多做家庭主夫的重大成果。仅就这点上来
说,他比许许多多的男人都要可爱。

    经心宁的努力,他家十多年旧的房子看上去比其他中国人用三十万美元买来的
一两年新的房子更舒适,更有情调。他们是这幢房子的第三任买主。时下在此工作
的中国家庭即便只有一个孩子也要买第一楼带有客厅、家庭室、厨房、洗衣房、车
库,第二楼带有三四个卧室的二层楼大房子,至少两千平方尺以上的面积。受到美
国邻居的鼓舞,他们也在星期日孜孜不倦地修草坪,浇水,精心栽培花草树木。不
过中国人比美国人更有兴趣的是在自家的后院开辟自己一块小菜园地:这不仅弘扬
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中国南泥湾精神,而且解除了乡愁:种上冬瓜、西红柿、
毛豆、丝瓜、葱花,在地下室自己发豆芽菜,自己做豆浆、豆腐……看来中国人过
日子的本领是世上很少有其他种族的人能够竞争的。
    心宁布置的家与其他一些中国人家不同,他似乎觉得他能为很多的中国人家庭
做装饰顾问。至少他反对千篇一律地在壁炉上方放上一把大扇子,那种感觉似乎博
大的中国文化艺术只能从一把扇子上打开眼界。他讨厌的是一些此地的中国人挣钱
虽挣得多,却在精神上、修养上日渐萎缩。他们在大房子里要么搬进一大堆便宜家
具,要么就是把居家布置得中酉大杂烩:明摆着从中国城买来的中国红木家具,却
在客厅里悬挂着大幅梵高、莫奈的油画,或是那些美国式商业性的简单油画:一只
大狗,一只大猫什么的,这就像洋径浜英语那样惹人难受。在这点上,他觉得美国
人的审美观还稍微要好一点,毕竟这是从小就在自家大屋子里培养起来的意识,怎
么能像一些从拥挤公寓里解放出来的中国人那样第一次有大钱,第一次有自我选择
余地买房子,布置房子的那种乡下人突然发迹的急切。据说一些人买了大房子一个
月后就能全部买齐楼上楼下家具。那些便宜、不配套的家具堆满了房子,进去一看,
像是走进一个大仓库,没有丝毫艺术特色、文化气息。世上奇怪的就是忙的人、挣
大钱的人总是没闲来培养白心宁此类“有闲”文化人的修养、情调;“闲”着的人
却很难有那些“无闲”之人的钱来购买艺术珍品,更不用说“挥霍”得毫无审美情
调。
    就算挂画吧,心宁从不挂那些不三不四的商业画,或者人人皆知的法国油画。
他的客厅里挂满的是中国书画。他的家厅室挂的是他拍摄的得意摄影之作:秋日枫
林、夕照海边、鸽子和女孩等情景交融的隽永的东西,决不是那些千篇一律、毫无
个性的商业性复制东西。他设计的假山、小亭子、松树盆景简洁而有美感,平凡中
透着不平凡,带有苏州园林的韵味。他决不会像别人那样去买大的假树,放在屋子
的角落,毫不散发任何自然气息。
    心宁家的房子六年前买时是十二万美元左右的价格,当时很多的中国大陆留学
生还住在便宜的公寓里苦苦求学着,他们买房子在当时中国人当中是了不得的大事。
他们是留学生中的佼佼者,夫妇都读了博士,又买了房,这一切似乎是美国梦基本、
清晰的轮廓。六年之后,许多夫妇留学生双双找到工作,买起了三十万美元左右的
房子,这样心宁家的优越性和平衡感又打破了。一京对于心宁“失业”在家,他们
还没从十二万美元的房子搬进三十万美元的大房子的现实有点难受。她觉得这显然
是一种失败感。也难怪她,中国人在异国的价值多半是靠和同胞比出来的。据说在
一些同胞当中还流行一种自己给自己加工资的“雅兴”;挣的钱明是五万四千美元
年薪,便对别人说自己挣六万年薪,从而击倒一切可能的“打手”来一下阿Q式的自
我满足。

                                   五

    在乐乐三岁生日的聚会上,“生日快乐”的条幅三四处挂着。在这生日气球飘
扬的气氛里,邀来的中国人朋友三五成群谈论的话题多半也是有关房子、工作。年
薪、孩子管教、拿手好菜介绍等等。中国母体文化几乎远离,美国主体文化又处于
边缘,这样万事的标准都容易落入饮食男女的生存俗套。若是华人社区有什么“读
书俱乐部”,“音乐沙龙”,那听上去简直有点像“天方夜谭”。
    住在离心宁家只有两个街坊的陈氏夫妇都比心宁和一京返来美国两年,年龄也
比他们小三四岁左右,但陈氏夫妇都有工作。特别是陈先生在三年间更换公司三次,
每跳槽一次年薪就增加六千美元左右,这比下跳棋有意思多了。他们有一个两岁大
的女孩,现在陈太太又怀上了男孩已五个月。他们一年前买了一栋三十万美元左右
的房子。这些“铁打”的事实对一京很刺激。只因为陈先生和一京现在是同一公司
的同事,又住得这么近,不邀请来面子上说不过去,再则真正能串门跑跑的人家在
美国本已屈指可数。一京最受不了的是他们喜欢声张自家的一切优势,而心宁对之
似乎无动于衷!对一京来说他们所说的一切简直是炫耀,好为人师。
    “一京呀,你家的屋子被心宁这文学博士布置得真够味!”陈先生环顾四周时
说。“你家的屋子真是麻雀虽小,五脏六肺齐全:楼下有客厅、晚餐处、厨房,二
楼楼梯处不高,也算是两层,楼上有两间卧室,装饰过的地下室又能做书房,又能
做小孩子的玩乐场地。你这房子若是卖出去准能挣回两万回来。信不信?”
    信啥?你从心底里是不是瞧不起这屋子的小?你是赞扬还是在刺激我?一京心
想。机智的一京装做无所谓的样子说:“别人想买,我还不想卖呢。这是我第一次
买的房,况且乐乐也是在此出生,我对这屋子有感情。”
    陈先生推推眼镜说:“你这就有点憨了,买房子是一种投资,不能凭感情用事,
不能凭需要不需要。像我们家即便有四间卧室,我们真正用的也只是三间:我们和
女儿各睡一间屋,一间做书房,似乎三间够了,另外一间卧室空了近一年。好了,
现在母亲来了,儿子也要出生了,一间卧室不就有人住了?投资的眼光要放远,像
两层楼四卧室是最典型的美国家庭式房子,几年以后卖出去也应最抢手。”陈先生
最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兜售聪明。
    陈母却显得格外和儿子不一样,她倒不要面子,她要里子。她在一旁拍拍伏在
她肩上的孙女陈一回,一边说:“你买的房子再大,对我来说也像一座监狱,我整
天软禁在里面,屋子大小有啥用?重要的是精神是否舒畅。周围美国人邻居自管自,
没法串门,再说人家当初一个‘哈罗’,我要想半天,白天电话都不敢接,我快成
哑巴了。白天在家,不会开车,出去就像断了脚。没人可以串门聊天,我憋得慌呀。
要不是你们装着‘小耳朵’卫星接受器,让我看到一些中文新闻、娱乐节目,我又
得成‘聋子’了。要不是为了陈家子孙后代,我呆一个星期就要回去参加老年迪斯
科队、剑舞队了。”陈母“过来人”的自白实实惠惠。
    一京对陈太太祝贺道:“恭喜!恭喜!祝贺你得了贵子,又走第二回!真是好
运!小‘一回’将做‘二回’的姐姐。”一京似乎要激一下他们对于家庭人口建设
的自相矛盾。”
    陈太太埋不住喜色,拍拍隆起的肚子说:“待一阵子,你们也应该给乐乐再生
一个。”
    “看来,我们没这份精力了,想当初两人一门心思读书,读完了博士都快是二
婚头的年龄。为了怀孕还努力了一年。我们没什么下文了,除非等到心宁找到工作
做爷爷的年纪了。”一京佯做潇洒地说。
    心宁狠狠地瞪了一京一眼。
    陈家各有各的“宣言”可做,陈太太忍不住将双手叉在胸前,颇有当初“大腹
便便”的领导人风度:“想当初,我怀上女儿一回吃了多少苦哟,掉了二十多斤肉,
床上都躺了近一个月。本想既然我无法潇洒走一回,也就痛苦这一回了,所以取女
儿名字为‘一回’。现在肚里这个小子真是上帝赐予的。”隔几周的周末,陈氏之
家像串门似地去教堂认识几个朋友。对于陈太太口口声声地用“上帝”来抬高自己
的宗教意识,一京很不以为然。毕竟大家信仰马列毛泽东思想了大半辈子,现在她
这么轻易地拿出“上帝”来为自己辩护,何苦呢?
    陈太太已度过了怀孕呕吐的三个月,现在自然显得格外精神抖擞:“说到底,
孩子是真正的财富。看到小一回整天一个人玩着,自言自语、孤苦伶仃的样子,我
们于心不忍呀。在美国我们也没有其他亲戚,十多年后,长大的她没有倾诉交谈的
兄弟姐妹知音,怪寂寞的。真怕她也要面临少年叛逆,离家出走,吸毒,怀孕之类
的事。”
    “哪里,哪里,孩子当然要靠我们父母培养的。东方人望子成龙的教育方法怎
么能和一些无教养的美国人家庭出来的逆子相比呢?”能“把一根棍子在巷里直来
直去”的一京似乎要爽快到底。
    大腹便便的陈太太不动声色,底气十足地说:“给一回生个玩伴,对她的个性、
中文语言发展都有利。要不然美国左邻右舍的小孩常来叽叽咕咕对她说上一通,根
本不能刺激她的中文‘发育’。再说那些小孩子夏天打着赤膊,穿着小bikini(两
点式短小女子游泳衣),赤着脚,踏着小自行车来来去去,野得很。我们不想一回
像他们那样成长,但是又怕她不懂得和人分享。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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