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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部分

战争启示录(柳溪)-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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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莉刚看回夜场电影,她的精神还陶醉在美国电影《出水芙蓉》的影片里,她一想起那张巧克力糖纸的诙谐细节,就逗得笑一阵。王妈妈进来的时候,玛莉对着镜子在化晚妆。凯勒倚在沙发椅上,忧心忡忡地想着心事。他依然是维希政府驻北平的记者。但由于他的敏感职业,使他不得不为法国所经历的政治变化担心。自从去年1月1日戴高乐①将军的代表让·穆兰在法国南部地区空降着陆,和法共联合组织国内“战斗法国”的抵抗运动以来,在全国各地掀起了罢工热潮,已迫使贝当元帅不得不退隐而指定了赖伐尔做他的继承人。同年,法共和戴高乐密切合作准备达成全民起义协议,这使凯勒感到他可能要再易其主,特别是不久前他的表舅、刚出任德国卵翼下法属北非国家元首的弗朗索尼·达尔朗海军上将的被暗杀,更使他感到时局骤变,不寒而栗。王妈妈进门的时候,正赶上玛莉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模仿美国电影演员蓓蒂黛维丝的细眉样子描眉。她扭过头,劝着丈夫说:
  “凯勒,你又发什么愁呀?不要破坏我的兴致,你总是忘记,你的那个贝当法国完蛋,你怕什么呀,你还有美国的岳父,将来打败了希特勒,我们可以回美国去住嘛?你如今以贝当法国记者的身份保护了我这个美籍华人,免于跟那些美国侨民去集中营,将来我可以以我的美国公民身份同样保护你呀!你真傻,别总想那些倒霉的政治问题了,让我们好好地轻松一下吧,凯勒!……”
  
  ①戴高乐(1890—1970),1959年—1964年任法国总统。毕业于圣西尔军校。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1940年5月,任第四装甲师师长,希特勒对法发动突然袭击后,在前线积极阻击侵略军。6月任国防部副部长。法国投降后,在伦敦成立“自由法国”,继续进行抵抗运动。1943年6月出任法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主席,1944年6月任法国临时政府首脑,对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做出了贡献。1946年1月退出政府。1958年当选总统,1965年连任,至1969年4月离职。在他任内,1964年和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
  王妈妈进来了,打断了他们夫妻的谈话。玛莉扭过脸,带着不悦之色,从鼻子里哼着说:
  “王妈!你怎么来了?你找我有事吗?”
  王妈妈解释了她的来意后,说道:
  “大小姐,你行行好,帮个忙,催着老爷去看看二小姐吧,她受刑受得太厉害了,如果再晚,她就死在狱里了。不管怎么说,你们还是姐妹一场,你搭救搭救她吧,大姑爷能帮个忙不?俺知道,你也是手眼通天的大能人哩,积德修好吧……”
  这是玛莉第一次听到红薇被捕入狱的消息,她的心情很复杂,对于这个才貌都比她高的人的不幸,使她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惋惜难过;也许是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使她只顾惊诧而来不及有其它的思想反映,她的手颤抖了一下,以致把眉毛全描坏了。呆了一会儿,她叹息了几声,才说:
  “蓓蒂太逞能,总要显着比别人能才行;再说,也是由于她出身低贱的缘故吧,她居然迷上了那个赤色的穷党,那是犯禁的呀!不是我抱怨她了,一个女人搞那套政治干什么呀?凯勒,你知道么,是咱的‘发贼儿’把她从穷人的地位提拔到上层社会了,她完全可以在这个家里享福,嫁给一个有钱有地位的丈夫,然后一辈子过快活的日子。可是她偏不这么干,现在可好,落到小日本儿的手里,蹲监狱让他们收拾啦!那还有个好过的吗?喂,凯勒,你能想什么办法帮助蓓蒂一下吗?”
  凯勒坐在沙发上,十个手指对着支着瓜架,望着玛莉用英语说:“亲爱的,你打算牵连到‘共党’的案子里,给我们自己惹麻烦吗?你还嫌我们目前的处境不够危险和困难么?”
  玛莉也用英语说:“那怎么办呢?”
  “我们只是口头上答应这老婆子好了,快把这个多事的女仆打发走吧。”
  夫妻俩这样一商量,玛莉便对王妈妈虚情假意地安慰着说:
  “王妈,我和他商量了一下,为了尽早尽快地去搭救可怜的蓓蒂,我们明天一早就跟‘发贼儿’去说情,求他快一点去监狱,走走人情,花点钱,通融通融,设法把她赶快接出来。你放心吧。”
  王妈妈听了玛莉这样热情的答复,便高兴地擦去脸上淌着的泪,千恩万谢地辞出了玛莉夫妇豪华舒适的卧室。
  就在王妈妈向玛莉求情的第二天,有一位不速之客,来到第一监狱的女监来探视红薇,这人便是艾洪水。他是从曹刚那里得到红薇被捕消息的。他衣冠楚楚,显得风度翩翩,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神态,走到女监的铁栅栏前面。
  “表嫂!”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当他看见躺在草荐上瘦骨嶙峋的红薇时,见她如此可怕的脱形,心里不觉暗自吃惊。
  “红薇表嫂,我好容易才打听出您在这里呀!”
  红薇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叫她,她睁开眼,慢慢从草荐上微微抬起头,见是艾洪水,她立刻又把眼睛闭上,疲乏地扭过脸去。
  “表嫂,可真让您受了罪,看把一个人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这种残无人道的兽行,真是令人愤恨!”
  红薇冷漠地听着,一言不发。
  “唉,真想不到我表哥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只管一跑,您怎么受得了哇!连我都跟他背黑锅。特别是扔下你一个人,在这儿替他受苦刑,我不愿侮辱他,可是,我觉得他简直是太自私了。”
  红薇扭过脸,用眼瞪着他说:“艾洪水,你说你不愿意侮辱他,其实你明明在侮辱他。”
  他迟疑了一下,露出有点尴尬的模样,他自知这话说得有点过头,便苦笑着说:“表嫂,也许我说得不对,不过,这都是因为我实在同情你的处境,唉,……我觉得你的身世太可怜了,……”
  “我也可怜你!”
  “可怜我?”他大惑不解地问道,“我不是好好的吗?可怜我什么呀?”
  “想想你和你表哥当年从东北逃出来,一块儿做进步学生,可现在我可怜你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行尸走肉,一个衣冠禽兽,当年的艾洪水早已经死了,……噢,上回你花钱运动了川岛芳子把大波劫持回东北老家,你自己也得了女人和财产,这一回章家又赏给你多少钱呀?”
  他的脸突然胀红了,但他竭力克制着,隐忍着,不使自己发脾气。
  “嗐,表嫂,随你怎样辱骂我,我也不恼你。让我怎么样来劝说你才起作用呢?”他坐在女看守长张多丽给他现搬来的一把木椅上,开始了早已准备好的说教,“我知道,你还是一个新入党不久的党员,你的政治热情也很高,但是,你现在正是处于一个狂热的幼稚期。你有些事是不知道的。我可以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别说你是一个新党员,就算你是一个有很长党龄的党员,按照中共的党章规定,从被捕的那一天起,就算失掉党籍了!你在监狱里死去活来,有谁知道呢?又有谁知情哟?!其实你的政治生命就算完结了。我的傻嫂子,你可别再发傻了!”他用眼瞟了瞟红薇,重重地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悲戚的样子,又接着说下去,“信不信由你,我为你设身处地想过,恐怕比你自己想得还要多。你在这里受的罪,他们并不了解;即使他们了解了,也没有用!你一旦出了狱,他们既不肯相信你,也不会恢复你的党籍;退一万步说,就算恢复了你的党籍,哼,你还躲得过挨整吗?你就是打入另册了!要是你碰见一个道德败坏的家伙,死咬你一口,你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呀!要是落到那步田地,你就有苦说不出,有冤没法诉啦!……”他重重地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把当年曹刚对他劝降的这番话,变了变语气,说给红薇,企图在她受过几次酷刑后打动她回心转意。
  红薇的脸色本来非常苍白,这时她的脸由于气忿而突然胀得很红,她挣扎着,忍着身上的剧痛,慢慢地想坐起来,陆小昭在一旁听了这么久,也非常厌恶这个人,便忙走过来搀扶着她倚靠在墙上,她愠怒地斥责着说:
  “艾洪水,你的谩骂已经够了吧?你自己是个多么卑鄙的人!三年前你在天津四马路见我时,你还假装成党的地下工作者,骗取我的信任,现在,你已经不能再伪装了!你的叛徒面目已经完全暴露了!你已经堕落成一个无耻透顶的汉奸!你以为在我面前对党造谣污蔑,就可以把我引入歧途吗?那是妄想!你骂得越凶,越证明你是一个卑鄙的叛徒,你滚,你快滚吧!”她摆着双手轰他,激动得几乎昏晕过去。
  艾洪水依然隐忍着,他的脸色稍微红了一点,但立即又恢复了原来那种自鸣得意的神气。
  “我没有时间跟你辩论这个问题,”他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本小书,递给红薇,“我给你带来了一本书,希望你好好地读一读它。”他把书放在草荐上红薇枕着的一堆破衣服旁边。
  红薇侧过脸,朝那书瞥了一眼,只见封面上印着一行醒目的二号黑体字:“黄平退党悔过书”。黄平这个名字,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你不知道黄平是何许人吧?”艾洪水笑了笑,得意地说,“他也曾经是一个老布尔什维克,中共中央委员,大共产党哩!
  为什么他要退党呢?哈,奥妙就在这里面哪!”
  “艾洪水,你今天来这里,要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些吗?”
  “暂时就这些,……不过,你并没回答我的问题,我的舅父,也就是我的岳父,要知道他的儿子大波现在究竟在哪里?我们也好去营救他,当然,如果你能悔过,我们也会设法搭救你出狱。……这个问题,请你回答我。”艾洪水终于说出了他此来的最终目的。
  红薇几乎要气炸了肺,她抓住那本“黄平的退党悔过书”使出全身的力气,朝艾洪水的头上扔去,用力地喊出最后的声音:“这,这就是我的回答!”她全身乏力,颓然倒在草荐上。
  陆小昭见红薇几乎休克,便瞪着艾洪水说:
  “艾先生,我请你自爱些,……你还不该走么?”
  艾洪水也自觉无趣,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便摇着头,自我解嘲地嘟囔着说:“嗐,太不像话了,太不识抬举了,太疯狂了,太……”他边说边后退到门口处,匆忙地跑走了。

  似水流年,一晃来到了1944年的冬天。战争起了很大的变化,这年的6月6日英美联军在诺曼底海岸登陆成功;8月19日,巴黎起义,贝当和赖伐尔就逃往德国,戴高乐军队开进巴黎;25日德军投降;美军在马力亚纳群岛和塞班岛登陆;11月10日汪精卫在日本死于名古屋医院中。华北的八路军占领了更多的县城,这些消息随着凛冽的朔风,在人民中流传着,也卷着鹅毛雪片慢悠悠地飘落在北平的街头。在这将近一年里,陆师母把陆秀谷教授的所有存书和一处家宅卖掉,才托人把陆小昭从监狱里赎买出去,如今七号牢房又送进一个情杀犯田金苓,跟红薇就伴儿。
  红薇产后不但没有得到调养,反而连着遭受酷刑,她的身体非常虚弱,似乎只是一种顽强的毅力才支持她咬着牙顽强地活着。
  曹刚和吴文绶虽然都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和招法,如今已经束手无策。他一直没等到李大波来上钩。这样,他便对红薇渐渐失去了期待,也更加痛恨这个在堂上受刑时破口大骂的女共党,他俩眼下恨不得立刻结束了这个案件,他们甚至想用重刑当堂结果红薇的性命。他们没有什么收获,反而觉得是个累赘了。
  十二月底,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天气异常寒冷。这一天刚放晴,曹刚便找来吴文绶说:“快过年了,咱们及早打发她去见阎王爷吧,让咱们也过个利利索索的新年。”他俩便约定匆忙赶到第一监狱的特刑厅,最后一次提审红薇。
  在刑讯室,曹刚和吴文绶只问红薇一句话:
  “你想通了吗?回答我们,还是那句老词儿,李大波在哪儿?”
  红薇自知已不能再活,便故意戏耍着他俩说:“我想通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
  一种出乎意外的惊喜,显露在曹刚黑漆漆的窄脸上和吴文绶的麻脸上。他俩长吁了一口气,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这不结了吗,当初要这么痛快,何至于……啊,你快说吧,他躲在哪儿?”
  红薇觉得好笑。她想在死之前用奚落的方法使自己开怀地大笑一次。于是她格格地笑起来,然后才说:
  “曹刚,我可以告诉你,冈村宁次来保定视察的那一天,李大波的确在省府前街的路口碰见了你,但是他已经预料到你要逮捕他,他很快就撤回我们的根据地了。如今他正在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的手下工作,你有本事到那儿抓他去吧,你们这一群,连同冈村宁次,如今还有力量能再组织一次像‘五一大扫荡’那样大规模的‘扫荡’吗?哈哈哈哈,……你们快完蛋了,你们的末日不会很久了,你们等着吧,李大波会随着我们的队伍回来,把你们这些狗汉奸都逮着正法的……”
  他俩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吴文绶那油脂麻花的脸上,麻点儿显得更加真绰。他和曹刚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啪”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喝一声:
  “来人,把这不可救药的刁妇拉下去动刑,给我往死里收拾!”
  红薇被两名刽子手拉到了刑具室……
  两个小时后,红薇被抬回七号牢房。她躺在一副网状的担架上,全身血肉模糊,完全跟死人一样。当她的担架走过牢房的甬道时,女犯们都奔到铁栏杆窗前瞧着,不由得发出一片小声的咒骂:
  “好狠的心呀,该千刀杀的玩艺儿们!”
  “作孽吧,得不了好死!”
  “狗娘养的,这群坏杂种!”
  “损阴缺德的坏蛋,养活孩子让他没有屁股眼子!”
  “……”
  拿着一串钥匙从后面跑过来的女看守长张多丽,对女犯人咋唬着骂道:
  “嘿,怎么,你们也浑身痒痒啦?打算像她似的找揍吗?哼,还不老老实实呆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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