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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战争启示录(柳溪)-第7部分

小说: 战争启示录(柳溪)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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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绕过干枯的喷泉花坛和大片的黑色草坪,顺着环形柏油路面的跑道,驶出了有镂花大铁门的美国大使馆。

  猫头鹰的大钟,敲了七下。晚饭准时在餐厅里的长桌上摆好了。郁金香花朵造型的枝形吊灯,筛动着温柔的光线,辉映着闪光的纯银餐具。穿浅蓝色号衣的膳食仆人,已等在那里。
  理查德在五点半钟的时候就从协和医院返回公馆。他去的时候,乔治注射了退烧针,已经安静地睡在病榻上,他没有叫醒他。雷曼医生估计后半夜就会退烧。他的诊断是惊吓和流行性感冒合并症。只要退烧和精神放松就会很快痊愈。理查德照例又请那位长了黑胡子的老修女做了乔治的专职护士,因为玛丽跟凯勒到米市大街的青年会去参加团契活动,理查德就把他的太太爱弥丽从病房里捎回家来。
  在起居室里,不出理查德所料,爱弥丽为了红薇这次吓的乔治生了病,又对他发起了一阵暴风雨式的抱怨。
  “狄克,我简直要发疯了,我们家有这么一个撒旦,她总是出去惹是生非,就像我们是坐在随时都要喷发的火山口似的。我的精神实在支持不住了。狄克,我央求你,快把她送回她的老家吧,我们不收养她了,好让我们过几天安静日子吧!”她边说边挥动着那双涂过红蔻丹的瘦手,几乎是神经质地喊叫着说。
  “别急,我亲爱的,我原本也这么想来着,我甚至想到要放弃我最初的试验计划,可是,今天詹森大使对这个问题的阐述,却使我明白了一层在当前中国社会具有的独特而又更深的意义,……”于是他对爱弥丽仔细地讲解了詹森的那番意思,又加上他自己的引申,才使她稍微地安静了下来。
  他从床头柜上拿来一本书:是穆德的《征服世界的战略据点》,这是他每晚都要重读一段的常备书籍。翻开折了角的一页,递到爱弥丽的手上,他说:
  “亲爱的,你自己看看这段语录吧,你就会理解我为什么对蓓蒂这么耐心的理由了。”
  爱弥丽坐到沙发椅上,把那本烫金精装的书本平放到膝盖上,按着理查德指点的地方,一目十行地读下去:
  传教——就是作战、占领、夺取、围攻、征服。
  这个“战斗”要在两个“战场”上进行:一个是城市,因为城市是人口和各种势力集中的地方,政治、经济、教育的中心点,具有“战略”意义。在所有的国家中,战场是在城市,城市是风暴的中心,也是人口,影响与机会的集中点。城市怎样,国家也就怎样。
  另一个战场是学生和知识青年。在非基督教国家里有两亿青年(1899年),这对基督教国家的青年会是一个何等巨大的责任!你们仔细想想,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关系着两亿青年的道德与精神命运,这里要求我们派人去到那些仍在等候上帝律法的三大洲和许多岛屿……是的,我们所要做的是帮助教会来陶铸和训练未开化种族的青年,为三分之二的人类奠定基督教文化的基石。
  等到爱弥丽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理查德说道:
  “这回你该明白了吧?更何况在中国,两种意识形态——国民党和共产党,正在争夺青年!我们从教会的角度,不是可以从我们抱养的这三个中国青年玛丽、乔治、蓓蒂展开观察、围攻和征服吗?特别是蓓蒂,她是不同于玛丽乔治型的,她是受了共党盅惑的青年,我们得到她,从她身上得到情报、考证,还真属难得呢!这可以说是天赐良机啊!”
  爱弥丽经过理查德这一番开导,已经完全谅解了丈夫。他们夫妇就这个话题一直热烈地谈到餐厅响起了钟声。
  餐厅里灯光璀璨。今天的菜肴像每天一样丰盛。炸猪排、烤鱼肚,烹虾段,芙蓉鸡片,炸春卷,花叶生菜,鲜嫩黄瓜和素烧香菇菜心。中西兼备的奶油汤和蕃茄鸡蛋汤,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理查德一向讲究营养学,一看这些色香味俱全的丰盛菜肴,食欲一下子便旺盛起来。他一落座就吩咐仆人给他斟一大杯法国王冠牌的威士忌酒,然后说:“爱狄,快去叫二小姐到餐厅来用饭!”
  红薇送走了王万祥,她一直留在王妈妈的下房屋里。跟着南下宣传团去了那么20来天,在城外、在树林、在坟地,风餐露宿,饥饿劳顿,没有换衣,更无法洗澡。虽然在王淑敏家的厨房里,用热水擦了擦身子,可是头发和身上还是刺痒。她担心长了虱子,便在大澡间里,洗了头,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王妈妈让她躺在床上,阖阖眼,休息一会儿。但是兴奋使她难以入睡。她拿出李大波的那张便笺,翻来覆去地看,几乎都能够把那封信背过来。
  “妮子,阖上眼歇一会子不好吗?也好养养神呀,睁着两只大眼,跟中了魔症似的,总看那张纸片片作啥哩?莫非还能看出一朵花儿来吗?”
  “王妈妈,你不懂……这是要紧事儿哪。”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爱狄的喊声:
  “王妈!二小姐在你这儿么?老爷请她立刻到餐厅吃饭,快着点,太太也等着呢。”
  红薇听到爱狄的喊声,立刻把那张信纸仔细放到贴身内衣里,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压下心头突然涌上来的忐忑不宁,抱着早晚要闯这一关的坚定思想,便跟着爱狄穿门过院朝餐厅走去。
  餐厅里很静。红薇走进来的时候,那只刚端上桌子的紫铜什锦火锅,在丝丝拉拉地发出油汤开锅的响声。
  她向理查德和爱弥丽做了礼貌性的行礼和问候,便坐在她平时自己的座位上。因为少了乔治和玛丽,偌大的餐厅显得很空荡。
  理查德夫妇不约而同地都盯住刚进来的红薇。见她棉袍上套了一件蓝色阴丹士林的布大衫,脸色经过风吹日晒,显得比寒假前有点黑红,透着强烈的少女青春时期的气息,完全是一副学生会骨干分子中最流行的气质和派头。
  “我的孩子,让我们感谢上帝赐给的这一餐吧!”理查德面带微笑,眯缝起灰蓝的大眼,带头在胸前画着十字,双手合十,闭起双目,做着饭前照例的祷告。
  祷告完毕,理查德宣布着:“好,我们吃吧,饭都要凉了。”他拿起银匙,按照西方的习惯先喝汤,他望着红薇,笑容可掬地说:“蓓蒂!你要多多进餐,好好地吃一点营养品呢,这些天的艰苦生活,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的。我的孩子,不用瞒我,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红薇抬起眼来,她的身心都轻微地震颤了一下,“来吧,现在就要开始了。要来的——就要来了。”她心里随着闪过这一念头。她下定决心,不多说一句话,只缄默地等着做那种刻板的一问一答。
  “我的孩子,这几年由于日本如此野蛮地进攻中国,强占了中国那么多的大片国土,激起中国人的强烈爱国情绪,尤其是热血青年,行动起来,要求保卫国土的志向,我是理解的,更是同情的,也是支持的。你的行动,从今以后,我不但不反对,还要赞赏,给予帮助!”理查德停住话,连着喝了两勺汤,望着红薇的脸,他发现她那张富于东方美的面颊和乌黑的眼睛里,隐藏着一种疑讶、惊恐和坚毅相混合的神情。“告诉我,我本来是派爱狄送你上火车回老家的,可是后来你又是怎样随上南下宣传团的呢?”
  红薇见他态度友善,便照实说了:“火车开出一站,我在东便门就下了车。”
  “好孩子,你很诚实,我很喜欢你这样。”他嘴上这么夸奖着,心里却在想:“这个山野丫头,不让她回家,她偷着在南京金陵修道院逃跑;现在光明正大地送她回老家,她却不回,偷着南下,虽然有点不可思议的怪诞,但却真是个值得研究的对象啊!”
  爱弥丽忍不住在一旁插了话,“可是,你不该把乔治吓病了啊!”
  “真对不起,我一点也没想到那个三青团的委员竟是乔治,”红薇把脸转过来,直面对着挑眉耸肩的爱弥丽说着,“我很关心,他的病现在怎样了?”
  “惊吓症,发着高烧,很厉害,还不知死活呢。”爱弥丽抱怨着说。
  理查德用眼睛暗示了爱弥丽一下,深恐她控制不住感情,把事情闹僵了,便接上话岔儿说:“已经送协和医院了,看来还不太要紧。你放心吧。”
  饭桌上不再谈话。只听见刀叉和咀嚼的声音。红薇的心情已经缓冲、平和,她万也没有想到,她一直那么发愁回来的头一关,竟是这样的温和,真出她意料。她在南下宣传团时常吃不上饭,这时胃口大开,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很多好东西。
  爱弥丽最先吃完了,她站起身对理查德下着通知:
  “狄克,你别忘了,今晚还有一个家庭舞会要你参加呢,秦德纯市长夫妇给我们提前来了请柬。”
  “我不想去了,亲爱的,让威尔斯陪你去吧,”理查德狡黠地一笑,表示他知道他们中间的那种暧昧关系,“他很寂寞。
  陪陪他,不正好么?”
  爱弥丽躲避着她丈夫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第一个走出餐厅去,理查德望着她的背影,悄声地对红薇说:
  “让她去跳舞吧,你到我的小书房来,我们好好地谈谈心。”
  听了这话,红薇刚才还有些侥幸的心理,忽然又沉陷下去。

  理查德从来没有在他的小书房里召见过红薇。这是一间古雅的书斋。房间不大,四壁摆着红硬木刻着石绿字木匣式的线装二十四史,还有全套的檀香木柜装着的三希堂碑帖。屋里摆的是一色的桃花木螺细镶嵌大理石面的长书桌和太师椅,显出纯中国味的古香古色。如果红薇不是跟着理查德进到这屋来,她绝不会想到这屋子的主人是一位纯粹的美国传教士。
  理查德让红薇坐在书桌旁的太师椅上,给她倒了一杯热咖啡,自己便坐在她的对面,用平和柔顺的语气说:
  “我的孩子,你应该知道,我们美国是不同意日本这样野蛮地侵略中国的,我的政府,曾经向日本发出了抗议的照会……”他从文件堆里找出了那个照会的铅印本,放到红薇的眼前,“这当然也是我的态度。我和司徒雷登先生一样:既爱美国,也爱中国。”
  红薇紧闭着嘴唇,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他,小心谨慎地不说一句话。
  “我的孩子,我只是为你的安危担心。”理查德试探着说道,“目前中国的政治形势比较复杂,国民党是主张‘先安内后攘外’,蒋先生派了几十万大军追剿红军;共产党则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两党的主张,水火不容。国民党正在四处逮捕要求抗日的学生。我担心你年纪小,怕无法处理和分析这种错综复杂的形势。啊,自从我听见你两次跟着闹学潮,我就时时担心你会被捕。你知道么,曹刚那个小子,今天就是来打听你的行踪的。”
  红薇为了理查德向他说了这个她已知道的实情,有些惊异和感动,但是过去上当的经验使她不再轻信,也不为所动,她只是淡漠地问了一句:“他又来了?”
  “是的。告诉我,我的孩子,除非你有一个高明的指导者,我才会放心。你有么?”
  红薇想到白天她偷听来的曹刚的话,明白了理查德是在用关心的花言巧语,套问她招出李大波来,她坚决地摇摇头说:
  “您说的那是什么人,我不明白。”
  “我是说,每次召集你们开会、组织庞大队伍游行的人,那是谁?会不会是政府追踪的共党份子呀?”
  她摇摇头,“我可不知道那些事儿。”
  “那你听谁的召唤呢?例如这次南下……”
  “这次是学校的学生自治会发起的。”
  “好的,我不再问你了,蓓蒂!我只是告诉你,我是关心你的安危,我现在思考的全部内容只是为了有一天你被当局逮捕了,我怎样设法去营救你。”他伸了一个懒腰,揉着手关节嘎吧嘎吧地响,挥了挥说,“你该休息去了。”
  “谢谢您的关心。”
  “好吧,我希望你能经常跟我谈谈你的情况,如果你背后真的没有一个指导者,我倒要充当你的参谋呢!”最后他又用鼓励的话语对她说:“我的孩子,你做得对,你才像一个中国的青年,蓓蒂,我从你的身上看见了中国的曙光。”
  “谢谢您的夸奖,祝您晚安!”
  “愿上帝与你同在!”
  红薇如释重负地跑出小书房。在走廊里,她看见对面的三间大屋里都亮着灯。灯下照见刚化过晚妆、身穿紫貂大衣、围着银狐的爱弥丽,正朝屋外走。红薇躲到走廊中的一处墙垛里,她知道她是去六国饭店和大使馆的那位武官威尔斯跳舞,她此刻不想再和这个处在极为兴奋状态中的女人说话,便耐心地等她走过花墙,拐向前院。
  她回到自己那间卧室里去。因为跟她住对三间屋的玛丽还没有回来,屋里异常寂静。她关上自己的屋门,准备上床休息。这一天真够累的了。当她脱掉衣服换睡衣的时候,她又想起了那封信。她从内衣口袋里取出来,又看了一遍,默诵了一回。
  她已经躺在被窝里了,但是她又爬下床来,光着脚丫儿,穿一身单薄的睡衣,跪在光光的地板上,冲着墙上悬着的那张拉斐尔①的圣母像,双手合十,下意识地祷告着:
  “万顺哥,我希望你能在心灵深处听见我的呼唤,我的祷告。不管你现在在那儿,我都祝福你平安,我真想你,我在翘首盼望着我们重逢的日子……”
  
  ①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建筑师。其代表作有《西斯廷圣母像》,其画多为宗教内容。此处所说的画是指圣母玛丽亚怀抱着婴儿耶稣。
  一道银白的月光,从窗户外斜射进来,正好照耀在她那光艳纯洁、美丽而又宁静的脸上,和那身花格子布的睡衣上……
  她绝对不相信上帝,但是她确实在祷告上苍;她绝对没有哭泣的理由,但是她的确在默默地流泪。她在月光中匍匐着,跪拜着,她忘记了寒冷。……
  
  
第3章 红格尔图大捷

  被亲人寻觅、敌人追踪的李大波,正坐在三十五军军部值星副官的办公室里。一身厚厚的灰布棉军装,包裹着他那瘦削细高的身躯。一条牛皮的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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