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战争启示录(柳溪) >

第90部分

战争启示录(柳溪)-第90部分

小说: 战争启示录(柳溪)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大波蹚着重镣走过来,拿起窝头,端起粗瓷碗,刚要吃,老狱卒就用很大的声音说:
  “王先生,今儿个给您恭喜啦!”
  这声音在甬道里传开,监房里的囚犯都惊奇地抬起眼睛,朝李大波这边望着。人们全知道,在监狱里说“恭喜”,就是“枪毙”的代名词。自从李大波关进监狱的第一天,他就在没有狱卒监督的情况下,在监房里给这些狱友们讲解抗日的道理和介绍根据地抗日战斗的英勇故事,他跟人们的关系是那么亲密,他每次受刑回来,人们都心疼地给他安慰,钦佩他的坚强无畏、宁死不屈的精神。现在他就要临刑了,永诀了,人们怎能不惊讶而难过呢?
  “有什么事要办,什么信儿要捎,都交给我,”老狱卒凑近铁栏低声说着,弯下腰又给他添了一勺糨一点的稀粥,“你们的人,”他伸出大拇指和二拇指,做了一个八字的手式,“托付过我,卖破烂的王大哥,知道吧?我可以把你的信儿捎给他。”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段很短的铅笔头,赶快递进铁栏里去。
  李大波听到老狱卒“恭喜”他,这信息来得如此迅速,虽然使他有点惊讶,但这是他早已意料中的事,因而经过一阵短促的心慌,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他明白老狱卒说的王大哥就是王万祥,于是他知道这是地下党在营救他时寻找到的一个关系。他赶紧接过铅笔,揣在怀里,说了句:“谢谢老大爷!”
  “快写,八成老阳儿①下山执行,……”老狱卒悄声嘱咐了一句,便挑着饭桶饽饽篮子走开了。
  李大波把他的早饭很快地吃完,就坐到冰凉的洋灰地上,把白布的棉袄里撕下了一块,放到膝盖上写信。但是没有抬头,他又站起来,看看没有查监号的狱官,他便把白布按在墙壁上,飞快地写着,写着……
  正像老狱卒预言的那样,提人是在黄昏以后。跟李大波一块提出的犯人,还有一名投毒杀人犯。
  在提人之前,先来了一个剃头匠,为李大波剃去了头发,还替他刮去了虬集的胡须。“给你开开光②吧。”剃头匠像玩皮球似的打着李大波的光头说。
  
  ①河北省的民间多称太阳为“老阳儿”。这是土语。
  ②“开光”,是对死人最后一次梳洗的用语。
  约摸午后五六点钟,两个狱警来提人。“耻”字二号的单间牢门打开了,一个狱警用钥匙把脚镣打开,只带着手铐。李大波预感到死亡就在眼前,他就在甬道里高声地向狱友们喊着:“永别了!希望你们要继续斗争下去,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一块羊肚手巾堵住了他的嘴,他打挺、挣扎,憋红了脸,终于喊完了那句口号。他被架着,迅速穿过甬道,来到“义”字监房。另一个今晚提决的犯人,在一个大监房里。他走出牢门的时候,也挺着胸膛,反缚着两手,高声地喊着:“哥儿们,下世见啦!36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最后他跳着双脚,破口大骂:“我操你法官‘斗鸡眼’的八辈五祖宗!我的魂儿下了地狱,也要来勾你!我操你个小血妹子的……”狱警并没阻止他的喊骂,这引起监狱在押的犯人一片热烈的喝彩和掌声:
  “好样的,够意思!”
  他们两名执行犯,登上停在监狱大院的一辆铁闷子槛车里,车里已坐着几个死囚犯,还有几名刑警。在日落黄昏的薄暮中,驶往枪毙人的刑场——小王庄。

  方红薇回到燕京大学已经两个多月。为了开展工作,平时她住在学校宿舍,按照理查德的规定,只有星期六午后五点钟,才乘校车进城回景山公馆过周末和星期天。
  她来后的第一个周末,便赶上景山公馆举行家庭舞会。这个舞会的真正内容是,送乔治到珍珠港①参加美国驻在那个港口的太平洋舰队。乔治自8年前——1932年那次随理查德回美国加入了美国国籍之后,他像中魔一样幻想着过美国式的“自由”“幸福”生活,并宣誓为大洋彼岸的美国和社会服务。卢沟桥事变后,他从通州失魂落魄地逃回北平,他就再也不想在他的出生祖国呆下去。他鄙夷这个被蔑称为“东亚病夫”的国家。自从德国的欧洲采取战争行动,进军布拉格,占领默麦尔,执行进攻波兰的《白色方案》,希特勒宣布“摧毁英国霸主地位的战争已经开始”,他的德国女友戴维丝,在他脸前就一反过去的温柔而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他俩为希特勒是不是疯子,发生了激烈的争辩,然后就结束了他们之间那种半朋友半恋人的关系。从这一天起,乔治就一心想离开中国而踏上除南北战争外,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争的美国本土去。今天他总算达到了目的。他穿了一身浅豆蔻色的西服,新烫的卷曲头发,显得很潇洒、很英俊。他微笑着,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跟每个人点头握手,说几句寒暄的客套话,甚至对红薇也改换成友好的态度。
  
  ①珍珠港:美国重要海军基地之一。在夏威夷群岛中的瓦胡岛南岸,东距火奴鲁鲁9.6公里。是一个陆抱良港,水深15—20米。
  红薇刚从天津回到这里时,乔治为了去通州寻找她几乎送命,一直非常恨她。他们之间很少说话。后来因为司徒雷登和理查德对当了八路军的地工红薇改变了态度,他才随着这种变化而转向缓和。有时,他甚至好奇地打问一下他认为是不名誉、不被承认的她那个丈夫的情况,红薇便借此机会给他宣传一下有关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斗争。红薇这次是特意回来为他送行的。
  今晚的舞会来的人很多。在红薇的记忆中,这样隆重而豪华的家庭盛会,只有那年接待“李顿调查团”①的盛大宴会才可比拟。除了基督教、男女青年会和爱斯理堂的事工、神职人员外,上宾还有司徒雷登校务长,乔治的父亲商会会长乔泉荪,玛莉的父亲马崇礼,玛莉的恋人“法通社”的记者安德烈·凯勒,还有几位著名的教授也被约莅临晚会。
  
  ①李顿调查团,“九一八”事变后,国际联盟派遣以英、美、法、意、德五国代表组成的由英人李顿任团长的调查团。1932年2月来华“调查”,同年10月发表《李顿报告书》。宣称“九一八事变”并非日本以武力侵犯中国边界,而是为了对付“赤色危险”。同时主张中国东北脱离中国管辖,设立所谓“满洲自治”政府,阴谋实现国际共管计划来代替日本的独占。这种袒护日本的报告书,受到中国人民的强烈反对,中共领导的中央工农民主政府曾通电揭露其阴谋。由于中国和全世界人民的反对,报告书随成为一纸空文。在本书作者的《功与罪》中曾有人民反对游行示威的描写与理查德宴请调查团的描写,形成鲜明对照。
  舞会从七点开始。自从卢沟桥中日开战,三年来这是这个门庭冷落的宅邸第一次又这么红火热闹起来。这不能不引起附近警探们的注意。红薇发现镂花的铁门外,从后街一直到景山前街,都有许多便衣特务的零星岗哨在游动。只是因为理查德这个美国人还享受着“治外法权”的保护,敌伪当局没有轻易动他。
  舞会按照社会地位和阅历,自然分成了许多自由结合的小组,三五成群,聚集在放有各种饮料靠墙边的小桌旁,他们或低声交谈着“粮老虎”①的囤积居奇,“大五福”②的买空卖空,“盘尼西林”③的黑市价格;有的在高谈德国在波兰的进军,对犹太人的镇压;还有人在交头接耳地谈论夜里刚听来的“美国之音”的广播内容。只有豆蔻年华的青春男女——乔治和玛莉的同学们,才像一群叽喳欢叫的噪林鸟儿那样,随着嘣喳喳的音乐在翩翩起舞。红薇也把当年跟她到教堂后院掏鸟蛋的小伙伴小牛子、黑妞儿、小臭臭和小乐子找来,他们如今也长大了,虽然家境贫穷,也全都苦撑着上了中学。他们这些小户人家的孩子,没见过这样阔绰豪华的场面,又全不会跳交谊舞,都好奇地坐在椅子上边看热闹边嗑瓜子、吃水果点心解馋。红薇刚一回到景山公馆就把这几个当年的小伙伴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秘密的读书会,她给他们讲解时事、根据地的斗争和她个人的故事,他们都很积极,进步很快。红薇每礼拜从燕园回来,主要还是为了跟他们聚会。
  
  ①敌占区对大粮商的称谓。
  ②指大五福牌的白布,在这里泛指布匹。
  ③消炎药,当时很贵、难买,多被垄断。
  爱弥丽今晚打扮得非常端庄,穿了一身黑丝绒紧身长裙式的夜礼服,别着钻石闪亮的金胸针和一朵鲜艳的红玫瑰花。披肩的长发,浮动着波浪,弯曲的假睫毛,衬托出一对湛蓝的大眼。她内心里隐藏着巨大的喜悦,是她带着乔治回美国,然后转道珍珠港。她多么盼望着到那个美国最大的海港去,因为那里有她最想念的曾经是北平美国使馆武官的威尔斯。虽然她和她的养子乔治也发生了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但她觉着乔治这个小雏儿,远不如威尔斯那个勾引女人的老手。理查德虽然每天守在她的床头,但他不是忙于教务,就是忙于政治,要不就把自己反锁在工作间写报告,洗照片,忙得一塌糊涂,连吃饭和喝茶的时候,他都看报,顾不上跟她说点家常话和温存的话。她常常感到非常的寂寞、孤独。而且爱弥丽也曾向理查德公开过她与威尔斯的不寻常关系。理查德不计较也不予以理睬。不久,爱弥丽就要在那海港和威尔斯见面了,她的脸上透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司徒雷登是一个谈话小组的中心人物。他今天穿了一身浅咖啡底深咖啡格的西服,翻着雪白的衬衣领,衬着他那淡黄色的头发,显得比往常年轻好几岁。由于说话兴奋,脸色红润。他正在跟青年会的总干事长梁小楚和几位教授讲他昨晚才从无线电广播里听来的一则消息。几个人把脑袋都凑近他。
  “你们知道吗?美国之音的广播消息很多。”于是他谈了德军已占领了奥斯陆,侵入荷、比、卢三国,并且在色当越过马斯河,进入法国,不久前,德国特别司令部成立了“东方部”,希特勒在大本营会议上决定继续执行“巴巴罗沙”计划,说到这里,司徒雷登环顾着人们说道,“英、美得到德国准备进攻苏联的消息,便转而通知了斯大林,可是糟糕的是,塔斯社还发表了辟谣声明①”,最后,他更用吸引人的口吻说:“列位,你们知道吗?德国已对我们美利坚合众国宣战了②,世界大战的局势的确是很严重的。”人们听后,都吃惊地呼叫起来。
  
  ①1941年6月14日塔斯社发表了13日政府声明,认为德国攻打苏联系谣传,毫无根据,时隔8天,苏联就遭到了德国的闪电战争。
  ②德国于1941年12月11日,对美国宣战。
  红薇一直像个哨兵似的,游弋于几个谈话小组之间。她特别侧耳听着司徒雷登的谈话。这次她重返校园,发现他在学生与教师间极其活跃,他除了作礼拜祈祷还出席星期一的朝会,在会上,他常常用一些激烈的言辞,鼓励师生。红薇就亲耳听他说:“我是杭州人,也算是一个中国人了吧?所以日本如此野蛮地侵略中国,我是很气愤的。我生在中国,今后也愿死在中国。”听了这话的人,很受感染。校园里,立着一颗三年前没有爆炸的日本炸弹,那是日本人用来恐吓他的。他让理、化两系的师生,拆卸掉雷管,立在那里永志不忘。他常在这颗重磅炸弹旁对学生讲话:“我宁叫日本人像炸天津南开大学一样把燕京大学炸掉,也决不会同他们合作,来贻我们全体在校和离校同学之羞。”因此,他赢得了广大师生的拥戴。特别使红薇感动的是,虽然他已知道红薇的真实身份,但并没有限制她在学校里开展的地下活动。有一次司徒雷登特意找她单独谈话,对于她的不幸——爱人的被捕,还说了不少安慰的话。他对红薇说:“我认为中国共产党人都是爱国者而非共产主义者。”他说这话在当时日伪的白色恐怖统治下,还是表示赞扬和同情的意思。现在红薇又凑到司徒雷登这个小组来,想听听他又在一群崇拜者面前发表什么言论。他的淡黄色的眼睛,放着兴奋激动的光;淡黄的小麦色稀疏的头发,打着卷曲的细弯儿;脸色红润而泛着光泽。他伸着一只二拇指,指向天花板,用动听的英语,偶尔夹杂着几个中国字,口飞白沫快捷地说:“我敢说,朋友们!在敌占区,在我们头顶上的蓝色天空下,只有在我们美国星条旗的保护下,各位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享受真正的民主,安心地做学问,著书立说,所以,我们要像爱护眼珠那样保护我们的旗帜!”
  红薇早就想找他请教几个问题,可是他总是被燕园、甚至是外校的一群群爱国的师生包围着,没有机会单独接近他。
  这时,她便抓住这个机遇,走到他的跟前,对他说:
  “司徒校务长,我向您提一个问题行吗?”
  他扭过脸,见是红薇,便笑着说:“啊,蓓蒂,当然可以提呀,那是什么问题呢?”
  “我想知道,当法西斯希特勒像一头疯狂的野兽那样在十几个国家的国土上进行野蛮的屠杀时,美国为什么不高举人道的大旗,向他进行挑战,而要偏偏宣布‘在战争中保持中立①’呢?我以为美国应该奋起,扼制这种人类的野蛮、倒退行径,我毫不隐瞒我的观点,自从中日战争和欧洲战争以来,我认为美利坚合众国对这两国战争狂人,连提一次抗议都没有,真使我大失所望。您说我的想法对吗?”
  笑容在他的脸上被惊诧所代替。红薇的提问,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他那种潜在得很深的“救世主”情绪。
  “是这样,我的孩子,”停了一会儿,他终于说道,“我们的罗斯福总统,在此之前曾经致书希特勒、意王厄曼努尔和波兰总统莫西齐茨基,呼吁过和平谈判②,但是他们都未能接受这个建议,所以,我们也只能……”
  
  ①1939年9月5日宣布。
  ②1939年8月24日罗斯福向三方致书呼吁。
  “如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