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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部分

战争启示录(柳溪)-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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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宣德香炉,传说明朝宣宗(朱瞻基)皇帝在位时,宫内曾着过一把火,把金子和黄铜着了,有人说这是为了掩盖盗窃行为故意放的。后来便把烧炼的混有黄金的黄铜铸造了香炉,因有含金量被世人视为珍宝,宣宗年号宣德,香炉底座有宣德年制字样,故通常称宣德炉。
  李大波看着这座颇有点儒雅气息的客厅,心里寻思着:
  哼,硬的不行,又要来软的了,这群刽子手!
  一阵笑声从窗外传进来。李大波走到窗前,向外瞭望。这儿看到的是这座洋楼的后院,是一个小花园,树枝上挂着一溜五颜六色的小彩灯,两个日本小孩,正在花园的树丛中玩捉迷藏。笑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一个穿和服的日本妇人,坐在长凳上用微笑的目光看着孩子们嬉戏。李大波一看见她不由得一惊,他认出这个妇人就是当年黑龙江日本特务机关“川谷一郎公馆”有名的“野玫瑰”小野菊子。正在他疑讶之际,在甬路上走来一个身穿团花缎袍、黑坎肩的男人。“喂,卡我鸡马其腰阔!②你要去见那个犯人吗?”妇人用快活的声音像唱歌似地说着。
  
  ②“川岛芳子”的日语语音。
  化装成男子的川岛芳子,扭过脸来笑着说:“是的,我们一本万利的买卖又来了,这次那边开价不小。”
  小野菊子露出胆怯的样子,担心地问着:“芳子,这事不会闹到多田将军耳朵里去吗?”
  “你不用担心,现在谁敢背着我向我干爹那儿去‘献浅儿’呢?他有几个脑袋?!所以,你不用害怕。”
  两个孩子奔跑过来,欢跃地扑到芳子的怀里。一个劲儿喊着:“爸爸,爸爸,你陪我们玩吧,玩老鹰捉小鸡,小鸡是中国,老鹰是日本……”
  这是川岛芳子为了便于做情报工作在中国组织的一个新家庭。她在天津的闹市日租界开了一座“东兴楼大饭庄”,自任掌柜,所以穿起长袍马褂,化装成男人,小野菊子变成了老板娘,这里主要是为日本驻屯军高级会议承包酒宴,这一来是为了防止下毒,二来又可通过复杂的社会人员搜集各方情报。小野菊子一见两个孩子缠住芳子,便说:“你们别闹,快到外边玩去,别缠着爸爸,他是忙人,等他腾出工夫来才能跟你们玩儿。”小野菊子说着赶紧把孩子领开。
  川岛芳子沿着甬道向楼房的后门走来。李大波见有人来,便赶忙离开窗口,坐回原处。一阵快捷的脚步声过后,屋门打开,李大波见一个男人站在门楣下。他定睛仔细一瞧,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那良好的记忆力,立刻就认出这个男人便是1937年春天在通县文庙大成殿殷汝耕办公室见过的被称为“男装丽人”、代号“14”的女特务川岛芳子。李大波在天津也搜集过不少有关川岛芳子的活动情报,除开饭馆外,他知道这个化装成男人的女人,还在静海县有一队日本武装,专门打击八路军和游击队。李大波见她进来,心里一惊:“哦,这肯定是她的家宅了。为什么把我弄到这地方来?”
  就在李大波疑疑惑惑的时刻,川岛芳子走到他的脸前,满脸堆笑地说:“哦!你这位冀东自治政府的葛秘书,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她不等李大波答话便又接着说:“你是黑龙江大财主章怀德的儿子章幼德对不对?让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是受了你家老人之托,才助你一臂之力,说不定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她连着打了一阵哈欠,掏出一棵烟,揉搓几下,挤出一撮烟丝,把海洛因的白面儿捏一小撮儿撒在里面,划着一根火柴点着,狠劲地吸了一口,她立刻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李大波第一次看见吸毒女人当着别人的面毫无顾忌地吸食海洛因,这使他觉得有些恶心。更为惊异的是,这个女特务居然还知道他在东北中学时代使用的名字。他想:一定是他父亲又花钱运动了他的事,一定是艾洪水把他被捕的消息告诉家里的。他心里涌上一阵对他表弟的痛恨。
  “你怀疑我的诚意吗?”她见李大波不说话,便继续发动她的攻心手腕。她从酒柜里倒了一杯烈性白酒,一扬脖喝下去,然后停在李大波的脸前,摇摇头,发着牢骚说:“唉,谁能理解我做的事情?!恐怕只有九泉之下的肃亲王。我从父王那里秉承的就是恢复大清一统天下,可是我不遗余力、千辛万苦地帮助皇上建成了满洲国,结果现在连皇宫也不让我进,连溥仪小皇上都对我端起架子,把我一脚踢开了。好哇,磨还没推完就杀驴啦!……”
  李大波睁大惊愕的眼睛听着,她发牢骚,他闹不明白她为什么在他面前散布这些不满的话。他唯恐这里设下什么圈套,所以只是小心着,不吭声,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怕上她的当。
  “章先生,你是很有钱的,不像我已经没落,连王府都抵押给日本武官处使用了……我手下养着一群人,需要钱,你明白吗?我的开支很大……你能体谅我的难处吗?……”
  李大波照旧听着,依然弄不懂为什么她要跟他说这些话。一个勤务兵走了进来,敬了礼,向她报告:“大帅到,请您过去讲话。”
  她说:“我这就到!”然后她拍拍李大波的肩头,摇摇脑袋,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明白你,放着那么优越的家庭条件不好好享受,却当什么受苦的共产党,受罪的八路军!真是错投了胎,吃了迷汗药啦!”
  她摆摆手,匆匆地走出去。
  呆了很久,才从门外传来岗兵的呼喊:“齐大帅驾到!敬礼!礼毕!”
  一个副官在前面开道,大马靴踏得地板笃笃响,接着门楣下出现了一个像一具尸蜡似的老军人,佝偻着腰,驼着背,满脸皱纹,两撇黑胡,一口黑牙,两只圆眼,上身穿军便服,下身穿紧身军马裤,脚上登着两只千层底布鞋,他用老年人的痴呆目光,向屋里看了看,两个指头在帽檐处习惯地扶了扶,做一个还礼的姿势,他不住地颤动着脑袋,操着很重的宁河口音,说了一句意义含糊的话:
  “唔,你们都来啦?”
  虽然没有人明白这句话指的是谁,副官和值勤兵还是回答他:“都来啦,大帅!”
  一个勤务兵把李大波从椅子上一把拽起来。在这一刹那,李大波辨认出进来的这个老家伙,正是抗战爆发不久就投敌当了伪华北治安总署督办、司令的齐燮元。他撇着八字脚,迈着四方步,两手反剪,罗锅着腰,蹙着眉头,带着故作威严的表情,走到屋子中央,坐在勤务兵刚给他搬来的一把太师椅上,把目光停在李大波身上。
  “你!就是章幼德吗?嗯?!”
  李大波抬起头,用锐利的目光望着他,点点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我说,你,听着!我和你老子,有八拜之交,”他长叹一声,“那还是第二次直奉战争的年月,我们俩写下了金兰谱,结为盟兄弟。想不到今天……怀德老兄……出了你这个不肖子弟,既然……喂,我说,勤务兵,把手铐脚镣给他取下,……唉!这全是冲着他老子……”他说了一串不联贯的话,叹息一声,摇晃着他那长得像只大冬瓜的脑袋。
  勤务兵用钥匙开了镣铐。李大波揉着他那磨破受伤的双腕,一阵轻松掠过他的全身。齐燮元说的这番话,他无法分辨真假,因为他从没听见章怀德向他提起过这层社会关系。
  “别玩这一套,说不定他们唱的又是一出诱降的戏。”李大波在心里这样思量着。
  “古人云,……”齐燮元撇着脚,颤抖着头,坐到椅子上,“古人云……喂,古人那句话是怎样说来着?”他皱起眉,问着刚走进来端着笔砚的秘书。
  秘书准备做笔录,放下手里的东西,附到他的耳畔低声说:“‘君子之过也,如日耳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
  “喂,‘君子之过也’,……你听见了吗?就是这么个意思……”他咳嗽了一下,又自问自答着,“还好,知过改过就好……‘君子之过也,如……’”他背不出来,便停下了。
  李大波看见那秘书手握住笔,专等记录他的口供,他便用很大的声音重复着曹刚审他时已经说过的那些话:“我郑重重申:我无过,因而也无过可改;抗日爱国不是过,没有罪,只有卖国才有罪……”
  “哼,迂腐!太不识时务!”齐燮元瞪起那发黄的浑浊大眼,气愤地拍着桌子,“太糊涂,少不更事啊,全凭一股子年轻气盛……我和你老子……不能不管教你……带下去!”他打了一个哈欠,犯了“芙蓉癖”①,“哼,你等着……就是……”
  他说完这串话,摆了摆手。
  
  ①“芙蓉癖”即指吸鸦片烟。
  进来两名日本兵,不容分说,便把李大波像拉死狗似的架了出去。……
  第二天雨过天晴,曹刚驾驶着日本吉普车,又来到监狱查问动静。在典狱长办公室,典狱长王兴邦笑嘻嘻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四寸的照片,递给曹刚。
  “这是川岛嘱托派人送来的。完了,这一回算把你的仇人彻底送回老家了。”
  曹刚接过那张照片来看。画面正中是一具侧脸躺在坑边的死尸,用的是炸子,脑袋已经炸裂。
  “我的时候,验明正身了吗?”曹刚捏着照片,急切地问。
  “放心,我是行家,那没有错。”王兴邦快活地眨着眼,“一切手续都极完备!”
  “可是,为什么不等着我来了再执行呢?”
  “来不及了,齐大帅和川岛嘱托催的紧,就着昨晚下雨凿了他完事大吉,怕八路来抢尸、砸狱,听说北仓和静海那边儿‘这个’活跃得厉害呢!”王兴邦做了个“八”字的手势。
  曹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挤着那对小耗子眼儿,嘴角儿上露出两颗豆粒似的小坑儿,感慨地说:
  “哦,总算了却了我一件心事……五年前的七月,那时候,我差点死在这小子手里,嘿,我的时候,他到底死在我的手心儿里了,哈哈哈……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让金壁辉这个浪荡娘们抢了头功……”
  “别想那些了,”王兴邦陪着笑脸说,“为了庆祝这件事,我特意蒸了点今年刚赶海捞来的头拨儿大螃蟹,满子满黄,尝个鲜儿吧,我还特意烫了‘直沽’二锅头,嘿,这才是人生一大快事,这口福儿,李大波那小子算是捞不上了,吃什么全不香啦!吃海货,是天津人的一大口福,咱天津有句话,叫做‘典当吃海货,不算不会过’!哈哈哈……”
  王兴邦把那张照片用曲别针别在一叠卷宗里,锁进铁保险柜,便挽起曹刚到监狱的后院——他的住处去喝酒了。

  李大波并没有绑赴刑场。他被带出那间客厅后,在一间囚室里直呆到日落黄昏,才被带出那座川岛芳子的秘密公馆,塞进一辆日本吉普车,由两名手握短枪的日本兵把守着,顺着静僻的大道,向市区行驶。
  下起雨来,斜飘的雨丝,顺着玻璃车窗流淌着。李大波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既然又把他由中国监狱交到日本兵的手里,他觉得他的死期不仅临近,而且还要受一番更大的折磨。他知道日本宪兵队有许多折磨致死的方法:让狼狗活活咬死吃掉;送到“特种工程”兵工厂做鼠疫、霍乱等的细菌实验;送进化人炉,碾成齑粉;或押进地牢,活活饿死。……“这群豺狼!……既然沦到敌手,也只好听其自然了,……到那时,我要高呼几个口号,最后唱一次《国际歌》……”他心里这样盘算着。然后扭过脸,从车窗里望着渐渐下大的雨幕。
  这是他自入监以来看见的第一场雨。斜飘的雨丝在黄昏中闪亮;地上溅起明亮闪光的大水泡;马路两旁的树木被雨水冲刷得低垂着树杪,好像在为他流泪。李大波望着这倾斜的雨丝和活泼的水泡,忽然想起了他的童年;想起在黑龙江畔那大草甸子上的幼年生活。想起有一次他冒着大雨到水洼里捉蛤蟆的事……他踩在脚下的石头,挂满了鲜绿的青苔,他扑向那有三道白纹、鼓着水泡儿似的大眼睛的小生灵,他滑到大水泡子里去了……他又想到母亲死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雨,母亲的尸体被冲到江边,江水冲刷着她那长长的头发……他想起逃出家门的那个夜晚,也是下着雨,……今天,又是这样一场雨,他将要离开这个人世,永远告别这雨和带走关于雨的回忆了。
  他思索了他短促的一生,他不知道,也闹不明白,在这最后的弥留时刻,为什么过去那些微小的童年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会是这样清晰地泛起。忽然,雨后初霁的河滩出现在他的脑际,一个小姑娘光着脚,一手提着鞋,一手提一篮刚捞起的螺蛳,那是初面的红薇。……一想到这儿,他的思维立刻跳过去了,还是想点别的事情……他又想着跌到水洼子里的趣事,想起在一个雨后放晴的日子,他用一根粗麻杆去捅那匹拉磨老马的屁股眼儿,马尥蹶子把他踢倒在水洼里,他被摔晕了,好几个钟头,才苏醒过来……汽车进入了日租界,突然,他被一个黑眼罩蒙住了眼睛,接着他的双手被绳索捆绑起来,嘴里塞进一块抹布,他呼吸困难地张着嘴。这时,他觉着必死无疑,只求死得快些,受罪少些。
  坐落在大和街①的东兴楼饭庄的后院,刚从健身房回来的川岛芳子,扎了两针吗啡,立刻来了精神。那一男一女的日本孩子,已经睡觉,她和小野菊子坐在榻榻密席铺上正聚精会神地数着“绵羊票”②和“老头票”③。
  
  ①即今兴安路。
  ②伪满印制的纸币,因票面上有一群绵羊而得名。
  ③票面上印的是孔夫子。
  “不要白不要,我算看透了,军部我多田干爹在时给的津贴还够意思①,那次他一卸任,换了田中隆吉②老小子值班,对我抠门儿,只好自己打野食吃,啊,你放心,凭我这块老招牌,有的是冤大头上钩。”芳子边数票子,边安慰着菊子说。
  “可是,这事要传到多田的耳朵里咋办呢?”菊子停下数票,担心地说。
  
  ①多田骏此时已调回东京总部任职。
  ②田中隆吉一直做对华侵略的工作。他长期和川岛芳子在上海搞谍报工作。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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