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骸-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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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看着你，红晕就从耳尖烧上脸，嘴角像是有只手捏着被迫上扬，却笑得脸颊都僵硬了还是不想合上。
　　不是爱情，是跟你一起的感觉。
　　因为你身上有我留下的味道，比多巴胺还要刺激，还要来得痛快，所以不会认错。
　　所以要大声地说我喜欢你。
　　心里盛了满满的，抑制不住的对你的喜欢。
　　——这般鲜活亮丽的记忆，要我如何忘记？
　　不会忘记。
　　即使是三年后，把手交到另一个人手上决定和他走完剩下的人生的时候。
　　只是恋情开始得早，往往极容易夭折。
　　暑假过后，开学，第五个星期，分公司终于井井有条地发展起来，泽井友子便调回了东京的总公司。
　　同居生活不得不结束，恋情也转移到地下。
　　每天晨跑过后两人去学校的路上，他们的对话中渐渐出现了其他人：妈妈、花奈、翊学长、千代……
　　这是很正常的事，这世界本就不只有他们两个。
　　但爱情总是偏执又自私的。
　　尤其是，少年之间只是因为彼此相互吸引便自以为的，那就是爱情的爱情。
　　31
　　两人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争吵是在高一的平安夜，交往五个月后，毫无理由的，就因为奚敏媛的一个电话。
　　尽管这样说，好像有理由似的。
　　英二之前说过平安夜要跟他妈妈一起过。奈落等到太阳落山确定他不会来了，才回拨了姓奚的女人的电话。
　　没错，那女人姓奚，与他同姓。
　　奚敏媛，花莲人，中日外交中中的一方，山崎奈落的妈妈。在日本留学期间认识了前夫，她所就读的研究所的教授，也就是山崎奈落的父亲，一个严谨正派的关西男人，婚后感情不和，一次性付清赡养费后再无联系。山崎奈落的抚养权判给了妈妈，妈妈带着年幼的奈落回到花莲后，两年后便再婚，对象是追求她的同事。奈落不愿认那陌生的男人做父亲，便继续跟着妈妈姓奚，一晃就是四五年，直到九岁那年他回到日本，入学证明上终于有机会再填上山崎。
　　奚小雨，他讨厌这名字，娘炮的名字，哪有父亲取的“奈落”好。
　　父亲，只留给他一个名字的父亲，在奈落的记忆里，比那个他一直抵触接触的男人还要陌生。早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他说话的语调，甚至他的名字，就算真的再见，不认不出他来了吧。偶然想要通过妈妈的记忆去缅怀一下远方的父亲，曾经他敬重万分的父亲，却发现妈妈对于父亲的记忆也已经褪色脱落了。
　　明明，是曾经深爱过的人，为什么妈妈可以忘得这么彻底？
　　一个人能看到太多的东西，总是很难过。
　　可惜，不要说已经不知去向的父亲，现在的他，根本已经连奚敏媛那女人都不认得了呀。
　　山崎奈落，或者奚小雨，在他9岁时决定到日本留学远离那个他讨厌到爆的岛屿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任何亲人了。他真正明白这个事实，是在11岁转学来东京后。
　　那个姓奚的女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空白的脑海没有一点她侵入过的痕迹，他们真的一起生活过九年吗？
　　奚敏媛是他山崎奈落的妈妈，入学证明上这样写的。他讨厌这层关系，将他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类绑在一起，无论对错，无论双方是否情愿。
　　但是要活下去，就必须依附这层关系。
　　没得选，他想做山崎奈落就没得选，尽管他并不想。
　　取下壁架上的粉色小猪储蓄罐，把积攒的五百元硬币都倒出来。他还是拨出了那个号码。
　　“【喂？】”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是奚敏媛的声音，奈落记得这个声音。
　　“唉，Naraku……”他清清嗓子，踌躇了一下中文该怎么发音，所幸一开口都想起来了，“【……妈，我小雨啦。抱歉现在才打回来，手机落在学校了下午才取回来又在冲电只能在电话亭打……】”
　　“【没关系。】”女人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回绕，弄得他心里痒痒的，“【妈妈好久没打电话给你了，今天平安夜特别想你。东京现在是晚上了吧？今天怎么过？跟同学出去吗？】”
　　“【嗯，晚上一起去看电影。一会儿就出门。】”
　　“【什么电影啊？】”
　　“【她们买的票啦，我也不知道，被拉去的。女生们，又该是文艺片吧，我是准备去睡觉的。】”
　　“【哈，我们小雨生得漂亮有女生缘喏。有没有关系很好的女孩子？交女朋友了吗？】”
　　“【没有啦，大家就是，普通同学。】”
　　“【有的话，一定要传照片给妈妈啊，妈妈帮你把关。】”
　　“【人好不好又不是照片能看出来的。】”
　　“【这么说就是有对象了吧？呵呵，好，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妈妈都不干涉，但是不要耽误学习，知道吗？】”
　　“【……知道了。】”
　　“【对了，开学了月考成绩怎么样？没有玩一暑假就落了功课吧？高中的学习不同初中，很紧张喏，跟同学交往也要适度，妈妈不禁止你交女朋友，但是不要做出格的事。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有去看医生吗？医生怎么说？才上高中就去打工，是不是零用钱不够啊？不够跟妈妈讲啊，不要太累。有不顺心的事也要告诉妈妈，跟妈妈讲了就舒服了，不要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妈妈不在你身边，不能向别的妈妈一样在你生病的时候给你做好吃的，真的很抱歉，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女人怎么这么话多啊。
　　奈落往储蓄罐里丢了枚五百元硬币，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一回答：
　　“【嗯，成绩还可以啦。暑假一直打工，没报补习班也有经常看书。我跟同学们相处得还不错，大家都待我很好，一起留学的朋友跟学校的朋友都待我很好的……嗯，身体还可以啦，就是有点小感冒。小病不用去看医生啦，没两天就会好。鳯先生说我只要继续吃药、三个月找他一趟就是了，好很多了……】”
　　突然冒出的开门声吓了奈落一跳，眼睁睁看着英二走进来，疑惑地看自己说着发音奇怪的外语，恨不得立刻就摔了这电话。
　　可谈话还在继续。
　　“【我打工是无聊了，想做点事……真的，零用钱足够的……我、我知道啊……嗯，没有啦，真的没有啦……有我会说的呀……嗯，嗯，我都知道……我、真的、真的很好啊……】”
　　奈落坐起身来，慌张地又塞了一枚五百元硬币，草草结束了通话：“【……妈我没零钱了。嗯，挂了。】”
　　摁掉电话，低着头，不敢看英二。
　　“你……妈妈？”
　　英二不懂中文，一点都不懂。无奈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作为婴儿学语的起步，“妈妈”都是一样。
　　“不是……我没有妈妈……”
　　要怎么跟英二解释，就只是山崎奈落的妈妈不是他的妈妈？这样解释，他能懂得吗？
　　“就算你忘了，她还是你妈妈，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啊。她把你送来这念书，一定也每天挂念着你啊……”
　　“我都说我没有妈妈了！”奈落突然对英二大吼道。
　　是噢，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英二有妈妈，他妈妈那么爱他，为了他那么努力地工作……他怎么会懂得自己身为弃儿的感受？怎么会懂得被遗弃的自己这四年来每天孤孤单单地过日子、心口疼得发胀有多难过？
　　“……对不起。”英二垂眼，帮他整理储蓄罐。
　　“怎么来了？不是要跟你妈妈过吗？”
　　“你电话一直打不通就找来了。是我妈啦，她想请你去我家吃饭。”
　　“干什么？”
　　“没什么，就，她听说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来嘛……”
　　“我跟花奈有约。”
　　一向不善于说谎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英二的眼睛，这句谎言脱口而出。冷静的声音，干脆的拒绝，不留余地，毫不犹豫，完全不像假的。
　　“噢，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多穿点小心着凉，别再被我传染了。”英二吸吸鼻子，把储蓄罐放回壁架上，离开了。
　　奈落坐在床上，发呆，很久。
　　当晚跟花奈并没有约。之前就知道，神佑要带她和柯南一起去看夜场电影。
　　英二生他气了。
　　有什么好气的？
　　唉山崎奈落，你没事不好好说话有什么好吼的？
　　32
　　入夜后在便利店门口遇见一脸委屈的翊学长，英二起先以为自己看错了。
　　“就……被莜穗赶出来了啊。”翊苦笑，眼光瞟见英二手指上裹的OK绷，“手怎么？”
　　“刚在家摔了个杯子划的。”英二摸摸头，傻笑，“家里OK绷用完了就出来买。”
　　“笨死你算了，疼不疼？”
　　“不疼。”
　　英二本想很男人地一笑置之，反倒被翊鄙视，他不是装男人样的料。
　　“学长要是没地方去，要不要去我家？今天我妈在家，她做饭哎。”
　　“这么荣幸？真的可以吗？”
　　“嗯，来吧！”英二笑眯了眼，拽起翊就往家跑。
　　英二妈妈做炸虾的手艺很赞，超级赞。
　　“他不来一定后悔死了。”英二妈妈去看汤锅的间歇，翊把头撇向一边，讪讪然地说，“为什么不来？”英二一直低头扒饭的闷闷不乐，问他问题也不应，翊就拿筷子敲他的头。
　　“呀！”原样敲回去，英二揉揉脑袋，纳闷怎么连翊学长也会落井下石。“他要跟花奈出去。”说起来就气，英二赶忙换了话题：“我妈不常做饭，还可以吗？”
　　“比莜穗强，在家都是我煮饭。”翊撇撇嘴，随后两人都笑了。
　　翊并没有想就此放过英二。
　　“你跟山崎在一起了？”
　　“……”英二低下头，拿筷子使劲戳碗底，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你们这样，是在一起了吧？”
　　“是吧……”戳碗底的力气又大了些，陶瓷餐具发出清脆的响声。
　　翊看着英二别扭的模样，叹了口气，说：“山崎他，跟家里关系不太好，又经历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人也变得奇怪起来。你要多担待些。他现在肯定在等你电话，打一个吧。”
　　“不用了，他来了也一样，谁都不开心。他根本就不想见到我妈”
　　“说来，真的很惭愧。其实，把他推下海的人是我们。”撞上英二惊讶的眼光，翊低下头去，继续说，“要是没那件事，他也不会跟家里搞那么僵。但是，别因为我们的过失生他的气，山崎他真的很可怜……”
　　“我没生气。”
　　碗底眼看就要戳漏了。放在一旁桌上正充电的英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翊拿给英二，英二看也不看就摁掉。
　　平安夜，大家都出去鬼混了，会打电话来的除了孤家寡人的山崎奈落，就只能是鬼了。
　　“还说不生气。幼稚。”翊摇摇头，把手机放回去，插上充电器。
　　“那怎样，他想在日本呆一辈子吗？”
　　“你想太多了。我爸妈去世得早，跟莜穗一起过都习惯了。她爸妈都健在，她也不肯回家跟父母一起生活啊。英二，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需要家庭的，嗯，我是说，一定要和家人关系都很好。你这样想，是因为你得到的少。像莜穗和山崎，他们几乎都没得到过什么，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好珍惜甚至会厌恶。山崎他，抵触跟他的家庭有接触，但不意味着他不需要一个家。他肯定也会有因为想家难过的时候，只是没人在他身边陪他没人知道，他家情况又特殊……人跟人相处难免会相互刺伤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包容啊。英二你已经十五岁了，总该懂事些，想想山崎的感受。今天如果换做是莜穗，她肯定也不会来的。他们就只是一个人过惯了，和不熟的人相处会不舒服……”
　　这时候英二妈妈端了汤锅从厨房出来，翊便不再说下去。
　　英二很奇怪为什么翊学长会突然说奈落那么多好话，翊说是与莜穗长期相处的结果。
　　当晚奈落就跑去英二家跟他道歉，不该吼他，不该说气话，不该惹他不开心，态度极为诚恳。
　　但英二心里的闷气还是没能消。
　　奈落不喜欢他妈妈，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奈落连他自己的妈妈都不喜欢。
　　这样对待家人的态度，是英二最讨厌的。
　　对此，奈落极坦白地说，他改不了。
　　于是他们开始冷战。
　　晨跑的时候英二照常会去等奈落，只是去学校的路上再不理他。课上传的小纸条，丢掉。买零食贿赂自己，不接。放学后被气愤的奈落拉到小巷子里企图动手动脚，踹他。
　　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类的冷战，一点都不值。奈落郁闷地捶坏了好几张课桌，却也全无办法。
　　他想，英二只是一时闹脾气，过几天气消，或者睡自习室睡到头痛，他一定会主动来找自己的。
　　可是他没有料到，第一次冷战竟然就持续到他们分离。

　　第六章　真心

　　33
　　新年过后不久，寒假即将结束，英二下补习班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错过了末班车要走回去。而后竟再没能回去。
　　司机酒驾，超速，闯红灯，肇事后，弃尸在荒川附近的一片树丛中。
　　先找到英二的人是千野翊。
　　接到翊的电话时奈落都要疯了。
　　……是梦吧？开玩笑的吧？
　　怎么会……都说好人有好报，怎么会……
　　主动脉撕裂，颈椎断裂，颅内出血，当场死亡。
　　“真好，一点都不疼。”这是莜穗当晚说的唯一一句话。她把英二满是血污的尸体搬进了地下室的冰柜，默默跪着擦干净地板上的血迹，把三个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死亡中清醒不能的男人晾在客厅，自己回房去了。
　　翊和奈落把英二锁在房间里，商讨救他的办法。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逐荒不会靠近这里，难道要把他关在这关一辈子？他已经没有一辈子了。”
　　翊闭了眼，笑得无力。
　　死亡并不是遥远的事，它伴着漆黑四处流窜着，不知疲倦。
　　它其实就躲藏在看不见的某个细小的缝隙中，窥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等待着时机，在我们最猝不及防的瞬间，将我们的亲人夺走，摧垮我们的意志，践踏我们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