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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喻世明言-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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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再作区处。时人有诗云:休嫌庶母妄兴词,自是为兄意太私。今日将银买
三党,何如匹绢赠孤儿?
且说梅氏见县差拘唤,已知县主与他做主。过了一夜,次日侵早,母子二人,
先到县中去见滕大尹。大尹道:“怜你孤儿寡妇,自然该替你说法。但闻得善继
执得有亡父亲笔分关,这怎么处?”梅氏道:“分关虽写得有,却是保全孩子之
计,非出亡夫本心。恩相只看家私簿上数目,自然明白。”大尹道:“常言道清
官难断家事。我如今管你母子一生衣食充足,你也休做十分大望。”梅氏谢道:
“若得免于饥寒足矣,岂望与善继同作富家郎乎?”滕大尹分付梅氏母子:“先
到善继家伺候。”
倪善继早已打扫厅堂,堂上设一把虎皮交椅,焚起一炉好香。一面催请亲族:
“早来守候。”梅氏和善述到来,见十亲九眷都在眼前,一一相见了,也不免说
几句求情的话儿。善继虽然一肚子恼怒,此时也不好发泄。各各暗自打点见官的
说话。
等不多时,只听得远远喝道之声,料是县主来了。善继整顿衣帽迎接;亲族
中,年长知事的,准备上前见官;其幼辈怕事的,都站在照壁背后张望,打探消
耗。只见一对对执事两班排立,后面青罗伞下,盖着有才有智的滕大尹。到得倪
家门首,执事跪下,么喝一声。梅氏和倪家兄弟,都一齐跪下来迎接。门子喝声:
“起去!”轿夫停了五山屏风轿子,滕大尹不慌不忙,踱下轿来。将欲进门,忽
然对着空中,连连打恭;口里应对,恰像有主人相迎的一般。众人都吃惊,看他
做甚模样。只见滕大尹一路揖让,直到堂中,连作数揖,口中叙许多寒温的言语。
先向朝南的虎皮交椅上打个恭,恰像有人看坐的一般;连忙转身,就拖一把交椅,
朝北主位排下;又向空再三谦让,方才上坐。众人看他见神见鬼的模样,不敢上
前,都两旁跕立呆看。只见滕大尹在上坐拱揖,开谈道:“令夫人将家产事告到
晚生手里,此事端的如何?”说罢,便作倾听之状。良久,乃摇首吐舌道:“长
公子太不良了。”静听一会,又自说道:“教次公子何以存活?”停一会,又说
道:“右偏小屋,有何活计?”又连声道:“领教,领教。”又停一时,说道:
“这项也交付次公子?晚生都领命了。”少停又拱揖道:“晚生怎敢当此厚惠?”
推逊了多时,又道:“既承尊命恳切,晚生勉领,便给批照与次公子收执。”乃
起身,又连作数揖,口称:“晚生便去。”众人都看得呆了。
只见滕大尹立起身来,东看西看,问道:“倪爷那里去了?”门子禀道:
“没见什么倪爷。”滕大尹道:“有此怪事?”唤善继问道:“方才令尊老先生,
亲在门外相迎;与我对坐了,讲这半日说话,你们谅必都听见的。”善继道:
“小人不曾听见。”滕大尹道:“方才长长的身儿,瘦瘦的脸儿,高颧骨,细眼
睛,长眉大耳,朗朗的三牙须,银也似白的,纱帽皂靴,红袍金带,可是倪老先
生模样么?”唬得众人一身冷汗,都跪下道:“正是他生前模样。”大尹道:
“如何忽然不见了?他说家中有两处大厅堂,又东边旧存下一所小屋,可是有的?”
善继也不敢隐瞒,只得承认道:“有的。”大尹道:“且到东边小屋去一看,自
有话说。”众人见大尹半日自言自语,说得活龙活现,分明是倪太守模样,都信
道倪太守真个出现了人人吐舌,个个惊心。谁知都是滕大尹的巧言。他是看了
行乐图,照依小像说来,何曾有半句是真话!有诗为证:
圣贤自是空题目,惟有鬼神不敢触。若非大尹假装词,逆子如何肯心服?
倪善继引路,众人随着大尹,来到东偏旧屋内。
这旧屋是倪太守未得第时所居,自从造了大厅大堂,把旧屋空着,只做个仓
厅,堆积些零碎米麦在内,留下一房家人。看见大尹前后走了一遍,到正屋中坐
下,向善继道:“你父亲果是有灵,家中事体,备细与我说了。教我主张,这所
旧宅子与善述,你意下何如?”善继叩头道:“但凭恩台明断。”大尹讨家私簿
子细细看了,连声道:“也好个大家事。”看到后面遗笔分关,大笑道:“你家
老先生自家写定的,方才却又在我面前,说善继许多不是,这个老先儿也是没主
意的。”唤倪善继过来,“既然分关写定,这些田园帐目,一一给你,善述不许
妄争。”梅氏暗暗叫苦,方欲上前哀求,只见大尹又道:“这旧屋判与善述,此
屋中之所有,善继也不许妄争。”善继想道:“这屋内破家破火,不直甚事,便
堆下些米麦,一月前都粜得七八了,存不多儿,我也勾便宜了。”便连连答应道:
“恩台所断极明。”大尹道:“你两人一言为定,各无翻悔。众人既是亲族,都
来做个证见。方才倪老先生当面嘱付说:‘此屋左壁下,埋银五千两,做五坛,
当与次儿。’”善继不信,禀道:“若果然有此,即使万金,亦是兄弟的,小人
并不敢争执。”大尹道:“你就争执时,我也不准。”便教手下讨锄头、铁锹等
器,梅氏母子作眼,率领民壮,往东壁下掘开墙基,果然埋下五个大坛。发起来
时,坛中满满的,都是光银子。把一坛银子上秤称时,算来该是六十二斤半,刚
刚一千两足数。众人看见,无不惊讶。善继益发信真了:“若非父亲阴灵出现,
面诉县主,这个藏银,我们尚且不知,县主那里知道?”只见滕大尹教把五坛银
子一字儿摆在自家面前,又分付梅氏道:“右壁还有五坛,亦是五千之数。更有
一坛金子,方才倪老先生有命,送我作酬谢之意,我不敢当,他再三相强,我只
得领了。”梅氏同善述叩头说道:“左壁五千,已出望外;若右壁更有,敢不依
先人之命。”大尹道:“我何以知之?据你家老先生是恁般说,想不是虚话。”
再教人发掘西壁,果然六个大坛,五坛是银,一坛是金。善继看着许多黄白之物,
眼里都放出火来,恨不得抢他一锭。只是有言在前,一字也不敢开口。滕大尹写
个照帖,给与善继为照,就将这房家人,判与善述母子。梅氏同善述不胜之喜,
一同叩头拜谢。善继满肚不乐,也只得磕几个头,勉强说句“多谢恩台主张”。
大尹判几条封皮,将一坛金子封了,放在自己轿前,抬回衙内,落得受用。众人
都认道真个倪太守许下酬谢他的,反以为理之当然,那个敢道个“不”字。这正
叫做鹬蚌相持,渔人得利。若是倪善继存心忠厚,兄弟和睦,肯将家私平等分析,
这千两黄金,弟兄大家该五百两,怎到得滕大尹之手?白白里作成了别人。自己
还讨得气闷,又加个不孝不弟之名,千算万计,何曾算计得他人,只算计得自家
而已!
闲话休题。再说梅氏母子,次日又到县拜谢滕大尹。大尹已将行乐图取去遗
笔,重新裱过,给还梅氏收领。梅氏母子方悟行乐图上,一手指地,乃指地下所
藏之金银也。此时有了这十坛银子,一般置买田园,遂成富室。后来善述娶妻,
连生三子,读书成名。倪氏门中,只有这一枝极盛。善继两个儿子,都好游荡,
家业耗废。善继死后,两所大宅子,都卖与叔叔善述管业。里中凡晓得倪家之事
本末的,无不以为天报云。诗曰:
从来天道有何私,堪笑倪郎心太痴。忍以嫡兄欺庶母,却教死父算生儿。
轴中藏字非无意,壁下埋金属有司。何似存些公道好,不生争竞不兴词。
第十一卷  赵伯升茶肆遇仁宗
第十一卷  赵伯升茶肆遇仁宗
三寸舌为安国剑,五言诗作上天梯。青云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话说大宋仁宗皇帝朝间,有一个秀士,姓赵,名旭,字伯升,乃是西川成都
府人氏。自幼习学文章,诗、书、礼、乐一览下笔成文,乃是个饱学的秀才。喜
闻东京开选,一心要去应举,特到堂中,禀知父母。其父赵伦,字文宝;母亲刘
氏,都是世代诗礼之家。见子要上京应举,遂允其请。赵旭择日束装,其父赠诗
一首。诗云:“但见诗书频入目,莫将花酒苦迷肠。来年三月桃花浪,夺取罗袍
转故乡。”其母刘氏亦叮咛道:“愿孩儿蚤夺魁名,不负男儿之志。”赵旭拜别
了二亲,遂携琴、剑、书箱,带一仆人,径望东京进发。有亲友一行人,送出南
门之外,赵旭口占一词,名曰《江神子》。词云:
“旗亭谁唱渭城诗?两相思,怯罗衣。野渡舟横,杨柳折残枝。怕见苍山千
万里,人去远,草烟迷。
芙蓉秋露洗胭脂,断风凄,晓霜微。剑悬秋水,离别惨虹霓。剩有青衫千点
泪,何日里,滴休时?”
赵旭词毕,作别亲友,起程而行。
于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东京。遂入城中观看景致。只见
楼台锦绣,人物繁华,正是龙虎风云之地。行到状元坊,寻个客店安歇,守待试
期。入场赴选,三场文字已毕,回归下处,专等黄榜。赵旭心中暗喜:“我必然
得中也。”
次日,安排蚤饭已罢。店对过有座茶坊,与店中朋友同会茶之间,赵旭见案
上有诗牌,遂取笔,去那粉壁上,写下词一首。词云:
“足蹑云梯,手攀仙桂,姓名已在登科内。马前喝道状元来,金鞍玉勒成行
队。
晏罢归来,醉游街市,此时方显男儿志。修书急报凤楼人,这回好个风流婿。”
写毕,赵旭自心欢喜。至晚各归店中,不在话下。
当时仁宗皇帝早期升殿,考试官阅卷已毕,齐到朝中。仁宗皇帝问:“卿所
取榜首,年例三名,今不知何处人氏?”试官便将三名文卷,呈上御前。仁宗亲
自观览。看了第一卷,龙颜微笑,对试官道:“此卷作得极好!可惜中间有一字
差错。”试官俯伏在地,拜问圣上:“未审何字差乌?”仁宗笑曰:“乃是个
‘唯’字。原来‘口’傍,如何却写‘厶’傍?”试官再拜叩首,奏曰:“此字
皆可通用。”仁宗问道:“此人姓甚名谁?何处人氏?”拆开弥封看时,乃是西
川成都府人氏,姓赵,名旭,见今在状元坊店内安歇。仁宗着快行急宣。
那时赵旭在店内蒙宣,不敢久停,随使命直到朝中。借得蓝袍槐简,引见御
前,叩首拜舞。仁宗皇帝问道:“卿乃何处人氏?”赵旭叩头奏道:“臣是西川
成都府人氏,自幼习学文艺,特赴科场,幸瞻金阙。”帝又问曰:“卿得何题目?
作文字多少?内有几字?”赵旭叩首,一一回奏,无有差错。仁宗见此人出语如
同注水,暗喜称奇,只可惜一字差写。上曰:“卿卷内有一字差错。”赵旭惊惶
俯伏,叩首拜问:“未审何字差写?”仁宗云:“乃是个‘唯’字。本是个‘口’
傍,卿如何却写作‘厶’傍?”赵旭叩头回奏道:“此字皆可通用。”仁宗不悦,
就御案上取文房四宝,写下八个字,递与赵旭曰:“卿家看想,写着‘单单、去
吉、吴矣、吕台’,卿言通用,与朕拆来。”赵旭看了半响,无言抵对,仁宗曰:
“卿可暂退读书。”赵旭羞愧出朝,回归店中,闷闷不已。
众朋友来问道:“公必然得意!”赵旭被问,言说此事,众皆大惊。遂乃邀
至茶坊,啜茶解闷。赵旭蓦然见壁上前日之辞,嗟吁不已,再把文房四宝,作词
一首。词云:
羽翼将成,功名欲遂,姓名已称男儿意。东君为报牡丹芳,琼林赐与他人醉。
‘唯’字曾差,功名落地,天公误我平生志。问归来,回首望家乡,水远山
遥,三千余里。
待得出了金榜,着人看时,果然无赵旭之名。吁嗟涕泣,流落东京,羞归故
里。“再待三年,必不负我。”在下处闷闷不悦,谩题四句于壁上。诗曰:
宋玉徒悲,江淹是恨,韩愈投荒,苏秦守困。
赵旭写罢,在店中闷倦无聊,又作词一首,名《浣溪沙》,道:
秋气天寒万叶飘,蛩声唧唧夜无聊,夕阳人影卧平桥。
菊近秋来都烂缦,从他霜后更萧条,夜来风雨似今朝。
思忆家乡,功名不就,展转不寐,起来独坐,又作《小重山》词一首,道:
“独坐清灯夜不眠,寸肠千万缕,两相牵。鸳鸯秋雨傍池莲,分飞苦,红泪
晚风前。  回首雁翩翩,写来思寄去,远如天。安排心事待明年,悉难待,泪滴
满青毡。”自此流落东京。
至秋深,仆人不肯守待,私奔回家去。赵旭孤身旅邸,又无盘缠,每日上街
与人作文写字。争奈身上衣衫蓝缕,著一领黄草布衫,被西风一吹,赵旭心中苦
闷,作词一首,词名《鹧鸪天》,道:
“黄草遮寒最不宜,况兼久敝色如灰。肩穿袖破花成缕,可奈金风蚤晚吹。
才挂体,泪沾衣,出门羞见旧相知。邻家女子低声问:觅与奴糊隔帛儿?”
时值秋雨纷纷,赵旭坐在店中。店小二道:“秀才,你今如此穷窘,何不去
街市上茶坊酒店中吹笛?觅讨些钱物,也可度日。”赵旭听了,心中焦躁,作诗
一首。诗曰:
旅店萧萧形影孤,时挑野菜作羹蔬。村夫不识调羹手,问道能吹笛也无?
光阴荏苒,不觉一载有馀。忽一日,仁宗皇帝在宫中,夜至三更时分,梦一
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着九轮红日,下至内廷。猛然惊觉,乃是南柯
一梦。至来日,蚤朝升殿,臣僚拜舞已毕,文武散班。仁宗宣问司天台苗太监曰:
“寡人夜来得一梦,梦见一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九轮红日,此梦主
何吉凶?”苗太监奏曰:“此九日者,乃是个‘旭’字,或是人名,或是州郡。”
仁宗曰:“若是人名,朕今要见此人,如何得见?卿与寡人占一课。”原来苗太
监曾遇异人,传授诸葛马前课,占问最灵。当下奉课,奏道:“陛下要见此人,
只在今日。陛下须与臣扮作白衣秀士,私行街市,方可遇之。”仁宗依奏,卸龙
衣,解玉带,扮作白衣秀才,与苗太监一般打扮。出了朝门之外,径往御街并各
处巷陌游行。
将及半晌,见座酒楼,好不高峻!乃是有名的樊楼。有《鹧鸪天》词为证: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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