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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初刻拍案惊奇-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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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尺,裂作条子,教每人臂上系着一条,道:“但随我来!”修容母子随至一道
院,老妪指一个神像道:“汝等可躲在他耳中。”叫修容母子闭了眼背了他进去。
小小神像,他母子住在耳中,却象一间房中,毫不窄隘。老枢朝夜来看,饮食都
是他送来。这神像耳孔,只有指头大小,但是饮食到来,耳孔便大起来。后来盗
平,仍如前负了归家。修容要拜为师,誓修苦行,报他恩德。老妪说:“仙骨尚
微。”不肯收他。后来不知那里去了。所以说“侠妪神耳”的说话。
那贾人妻的与崔慎思妾差不多。但彼是余干县尉王立,调选流落,遇着美妇,
道是元系贾人妻子,夫亡十年,颇有家私,留王立为婿,生了一子。后来也是一
日提了人头回来,道:“有仇已报,立刻离京。”去了复来,说是“再乳婴儿,
以豁离恨。”抚毕便去。回灯褰帐,小儿身首已在两处。所以说“贾妻断婴”的
话,却是崔妻也曾做过的。
那解洵是宋时的武职官,靖康之乱,陷在北地,孤苦零落。亲戚怜他,替他
另娶一妇为妻。那妇人壮奁丰厚,洵得以存活。偶逢重阳日,想起旧妻坠泪。妇
人问知欲归本朝,便替他备办,水陆之费毕具,与他同行。一路水宿山行,防闲
营护,皆得其力。到家,其兄解潜军功累积,已为大帅,相见甚喜,赠以四婢。
解洵宠爱了,与妇人渐疏。妇人一日酒间责洵道:“汝不记昔年乞食赵魏时事乎?
非我,已为饿莩。今一旦得志,便尔忘恩,非大丈夫所为。”洵已有酒意,听罢
大怒,奋起拳头,连连打去。妇人忍着,冷笑。洵又唾骂不止。妇人忽然站起,
灯烛皆暗,冷气袭人,四妾惊惶仆地。少顷,灯烛复明,四妾才敢起来,看时,
洵已被杀在地上,连头都没了。妇人及房中所有,一些不见踪影。解潜闻知,差
壮勇三千人各处追捕,并无下落。这叫做“解洵娶妇”
那三鬟女子,因为潘将军失却玉念珠,无处访寻,却是他与朋侪作戏,取来
挂在慈恩寺塔院相轮上面。后潘家悬重赏,其舅王超问起,他许取还。时寺门方
开,塔户尚锁,只见他势如飞鸟,已在相轮上,举手示超,取了念珠下来,王超
自去讨赏。明日女子已不见了。
那车中女子又是怎说?因吴郡有一举子入京应举,有两少年引他到家,坐定,
只见门迎一车进内,车中走出一女子,请举子试技。那举子只会着靴在壁上行得
数步。女子叫坐中少年,各呈妙技:有的在壁上行,有的手撮椽子行,轻捷却象
飞鸟,举子惊服辞去。数日后,复见前两少年来借马,举子只得与他。明日,内
苑失物,唯收得驮物的马,追问马主,捉举子到内侍省勘问。驱入小门,吏自后
一推,倒落深坑数丈。仰望屋顶七八丈,唯见一孔,才开一尺有多。举子苦楚间,
忽见一物如鸟飞下,到身边看时却是前日女子。把绢重系举子胳膊讫,绢头系女
子身上,女子腾身飞出宫城。去门数十里乃下,对举子云:“君且归,不可在此!”
举人乞食寄宿,得达吴地。这两个女子,便都有些盗贼意思,不比前边这几个报
仇雪耻,救难解危,方是修仙正路。然要晓世上有此一种人,所以历历可纪,不
是脱空的说话。
而今再说一个有侠术的女子,救着一个落难之人,说出许多剑侠的议论,从
古未经人道的,真是精绝。有诗为证:
念珠取却犹为戏,若似车中便累人。
试听韦娘一席话,须知正直乃为真。
话说徽州府有一商人,姓程,名德瑜,表字元玉。禀性简默端重,不妄言笑,
忠厚老成。专一走川、陕做客贩货,大得利息。一日,收了货钱,待要归家,与
带去仆人收拾停当,行囊丰满,自不必说。自骑一匹马,仆人骑了牲口,起身行
路。来过文、阶道中,与一伙做客的人同落一个饭店,买酒饭吃。正吃之间,只
见一个妇人骑了驴儿,也到店前下了,走将进来。程元玉抬头看时,却是三十来
岁的模样,面颜也尽标致,只是装束气质,带些武气,却是雄纠纠的。饭店中客
人,个个颠头耸脑,看他说他,胡猜乱语,只有程元玉端坐不瞧。那妇人都看在
眼里,吃罢了饭,忽然举起两袖,抖一抖道:“适才忘带了钱来,今饭多吃过了
主人的,却是怎好?”那店中先前看他这些人,都笑将起来。有的道:“元来是
个骗饭吃的。”有的道:“敢是真个忘了?”有的道:“看他模样,也是个江湖
上人,不象个本分的,骗饭的事也有。”那店家后生,见说没钱,一把扯住不放。
店主又发作道:“青天白日,难道有得你吃了饭不还钱不成!”妇人只说:“不
带得来,下次补还。”店主道:“谁认得你!”正难分解,只见程元玉便走上前
来,说道:“看此娘子光景,岂是要少这数文钱的?必是真失带了出来。如何这
等逼他?”就把手腰间去摸出一串钱来道:“该多少,都是我还了就是。”店家
才放了手,算一算帐,取了钱去。那妇人走到程元玉跟前,再拜道:“公是个长
者,愿闻高姓大名,好加倍奉还。”程元玉道:“些些小事,何足挂齿!还也不
消还得,姓名也不消问得。”那妇人道:“休如此说!公去前面,当有小小惊恐,
妾将在此处出些力气报公,所以必要问姓名,万勿隐讳。若要晓得妾的姓名,但
记着韦十一娘便是。”程元玉见他说话有些尴尬,不解其故,只得把名姓说了。
妇人道:“妾在城西去探一个亲眷,少刻就到东来。”跨上驴儿,加上一鞭,飞
也似去了。
程元玉同仆人出了店门,骑了牲口,一头走,一头疑心。细思适间之话,好
不蹊跷。随又忖道:“妇人之言,何足凭谁!况且他一顿饭钱,尚不能预备,就
有惊恐,他如何出力相报得?”以口问心,行了几里。只见途间一人,头带毡笠,
身背皮袋,满身灰尘,是个惯走长路的模样,或在前,或在后,参差不一,时常
撞见。程元玉在马上问他道:“前面到何处可以宿歇?”那人道:“此去六十里,
有杨松镇,是个安歇客商的所在,近处却无宿头。”程元玉也晓得有个杨松镇,
就问道:“今日晏了些,还可到得那里么?”那人抬头把日影看了一看道:“我
到得,你到不得。”程元玉道:“又来好笑了。我每是骑马的,反到不得,你是
步行的,反说到得,是怎的说?”那人笑道:“此间有一条小路,斜抄去二十里,
直到河水湾,再二十里就是镇上。若你等在官路上走,迂迂曲曲,差了二十多里,
故此到不及。”程元玉道:“果有小路快便,相烦指示同行,到了镇上买酒相谢。”
那人欣然前行道:“这等,都跟我来。”
那程元玉只贪路近,又见这厮是个长路人,信着不疑,把适间妇人所言惊恐
都忘了。与仆人策马,跟了那人,前进那一条路来。初时平坦好走,走得一里多
路,地上渐渐多是山根顽石,驴马走甚不便。再行过去,有陡峻高山,遮在面前。
绕山走去,多是深密村林,仰不见天。程元玉主仆俱慌,埋怨那人道:“如何走
此等路?”那人笑道:“前边就平了。”程元玉不得已,又随他走,再度过一个
冈子,一发比前崎岖了。程元玉心知中计,叫声“不好!不好!”急掣转马头回
路。忽然那人唿哨一声,山前涌出一干人来:
狰狞相貌,劣撅身躯。无非月黑杀人,不过风高放火。盗亦有道,大曾偷习
儒者虚声;师出无名,也会剽窃将家实用。人间偶而呼为盗,世上于今半是君。
程元玉见不是头,自道必不可脱。慌慌忙忙,下了马,躬身作揖道:“所有
财物,但凭太保取去,只是鞍马衣装,须留下做归途盘费则个。”那一伙强盗听
了说话,果然只取包裹来,搜了银两去了。程元玉急回身寻时,那马散了缰,也
不知那里去了。仆人躲避,一发不知去向。凄凄惶惶,剩得一身,拣个高冈立着,
四围一望。不要说不见强盗出没去处,并那仆马消息,杳然无踪。四无人烟,且
是天色看看黑将下来,没个道理。叹一声道:“我命休矣!”
正急得没出豁,只听得林间树叶窣窣价声响。程元玉回头看时,却是一个人
攀藤附葛而来,甚是轻便。走到面前,是个女子,程元玉见了个人,心下已放下
了好些惊恐。正要开口问他,那女子忽然走到程元玉面前来,稽首道:“儿乃韦
十一娘弟子青霞是也。吾师知公有惊恐,特教我在此等候。吾师只在前面,公可
往会。”程元玉听得说韦十一娘,又与惊恐之说相合,心下就有些望他救答意思,
略放胆大些了。随着青霞前往,行不到半里,那饭店里遇着的妇人来了。迎着道:
“公如此大惊,不早来相接,甚是有罪!公货物已取还,仆马也在,不必忧疑。”
程元玉是惊坏了的,一时答应不出。十一娘道:“公今夜不可前去。小庵不远,
且到庵中一饭,就在此寄宿罢了。前途也去不得。”程元玉不敢违,随了去。
过了两个冈子,前见一山陡绝,四周并无联属,高峰插于云外。韦十一娘以
手指道:“此是云冈,小庵在其上。”引了程元玉,攀萝附木,一路走上。到了
陡绝处,韦与青霞共来扶掖,数步一歇。程元玉气喘当不得,他两个就如平地一
般。程元玉抬头看高处,恰似在云雾里;及到得高处,云雾又在下面了。约莫有
十数里,方得石磴。磴有百来级,级尽方是平地。有茅堂一所,甚是清雅。请程
元玉坐了。十一娘又另唤一女童出来,叫做缥云,整备茶果、山簌、松醪,请元
玉吃。又叫整饭,意甚殷勤。程元玉方才性定,欠身道:“程某自不小心,落了
小人圈套。若非夫人相救,那讨性命?只是夫人有何法术制得他,讨得程某货物
转来?”十一娘道:“吾是剑侠,非凡人也。适间在饭店中,见公修雅,不象他
人轻薄,故此相敬。及看公面上气色有滞,当有忧虞,故意假说乏钱还店,以试
公心。见公颇有义气,所以留心,在此相侯,以报公德。适间鼠辈无礼,已曾晓
谕他过了。”
程元玉见说,不觉欢喜敬羡。他从小颇看史鉴,晓得有此一种法术。便问道:
“闻得剑术起自唐时,到宋时绝了。故自元朝到国朝,竟不闻有此事。夫人在何
处学来的?”十一娘道:“此术非起于唐,亦不绝于宋。自黄帝受兵符于九天玄
女,便有此术。其臣风后习之,所以破得蚩尤。帝以此术神奇,恐人妄用,且上
帝立戒甚严,不敢宣扬。但拣一二诚笃之人,口传心授。故此术不曾绝传,也不
曾广传。后来张良募来击秦皇,梁王遣来刺袁盎,公孙述使来杀来、岑,李师道
用来杀武元衡,皆此术也。此术既不易轻得,唐之藩镇羡慕仿效,极力延致奇踪
异迹之人,一时罔利之辈,不顾好歹,皆来为其所用,所以独称唐时有此。不知
彼辈诸人,实犯上帝大戒,后来皆得惨祸。所以彼时先师复申前戒,大略:不得
妄传人、妄杀人;不得替恶人出力害善人;不得杀人而居其名。此数戒最大。故
赵元昊所遣刺客,不敢杀韩魏公,苗傅、刘正彦所遣刺客,不敢杀张德远,也是
怕犯前戒耳。”程元玉道:“史称黄帝与蚩尤战,不说有术;张良所募力士,亦
不说术;梁王、公孙述、李师道所遣,皆说是盗,如何是术?”十一娘道:“公
言差矣!此正吾道所谓不居其名也。蚩尤生有异象,且挟奇术,岂是战阵可以胜
得?秦始皇万乘之主,仆从仪卫,何等威焰!且秦法甚严,谁敢击他?也没有击
了他可以脱身的。至如袁盎官居近侍,来、岑身为大帅,武相位在台衡,或取之
万众之中,直戕之辇毂之下,非有神术,怎做得成?且武元衡之死,并其颅骨也
取了去,那时慌忙中,谁人能有此闲工夫?史传元自明白,公不曾详玩其旨耳。”
程元玉道:“史书上果是如此。假如太史公所传刺客,想正是此术?至荆轲
刺秦王,说他剑术疏,前边这几个刺客多是有术的了?”十一娘道:“史迁非也。
秦诚无道,亦是天命真主,纵有剑术,岂可轻施?至于专诸、聂政诸人,不过义
气所使,是个有血性好汉,原非有术。若这等都叫做剑术,世间拼死杀人,自身
不保的,尽是术了!”程元玉道:“昆仑摩勒如何?”十一娘道:“这是粗浅的
了。聂隐娘、红线,方是至妙的。摩勒用形,但能涉历险阻,试他矫健手段。隐
娘辈用神,其机玄妙,鬼神莫窥,针孔可度,皮郛可藏,倏忽千里,往来无迹,
岂得无术?”
程元玉道:“吾看《虬髯客传》,说他把仇人之首来吃了,剑术也可以报得
私仇的?”十一娘道:“不然。虬髯之事寓言,非真也。就是报仇,也论曲直。
若曲在我,也是不敢用术报得的。”程元玉道:“假如术家所谓仇,必是何等为
最?”十一娘道:“仇有几等,皆非私仇。世间有做守令官,虐使小民的,贪其
贿又害其命的;世间有做上司官,张大威权,专好谄奉,反害正直的;世间有做
将帅,只剥军晌,不勤武事,败坏封疆的;世间有做宰相,树置心腹,专害异己,
使贤奸倒置的;世间有做试官,私通关节,贿赂徇私,黑白混淆,使不才侥幸,
才士屈仰的。此皆吾术所必诛者也!至若舞文的滑吏,武断的土豪,自有刑宰主
之;忤逆之子,负心之徒,自有雷部司之,不关我事。”程元玉曰:“以前所言
几等人,曾不闻有显受刺客剑仙杀戮的。”十一娘笑道:“岂可使人晓得的?凡
此之辈,杀之之道非一:重者或径取其首领及其妻子,不必说了。次者或入其咽,
断其喉,或伤其心腹,其家但知为暴死,不知其故。又或用术摄其魂,使他颠蹶
狂谬,失志而死;或用术迷其家,使他丑秽迭出,愤郁而死;其有时未到的,但
假托神异梦寐,使他惊惧而已。”程元玉道:“剑可得试令吾一看否?”十一娘
道:“大者不可妄用,且怕惊坏了你。小者不妨试试。”乃呼青霞、缥云二女童
至,吩咐道:“程公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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