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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非色-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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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准备再砸一次。这时我看见一辆警车开过来。一个警察从车上跳下来,一脚就把我踢倒在地上。   
  梅若夷(1)   
  后半夜的事情我不愿意多说。大体而言,还算过得去。警察把我带到一个岗亭里,起初态度比较凶恶,差一点就要给我戴手铐;等到我有些清醒,我就告诉他们晚上是怎么回事。当我说我是一个大学老师的时候,有一个比较老的警察还露出尊敬的表情,原来他的孩子就在我的学校读书;他认为我们学校是很不错的一所大学,有几栋楼修得很漂亮,学生们都很听话。然后他们让我洗了一把脸,还允许我抽烟。这期间,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意思,我有点瞧不起自己。他们做了一个简略的笔录。做完之后,老警察说,本来是要拘留我几天的,但是看在我是大学老师的份上,他们决定宽大处理――不过要罚一点款,因为我把夜总会的玻璃砸坏了。他建议我给家里人打电话,叫他们带钱来,再把我领回去。 
  我没有家里人,我说。 
  那就你的朋友吧,他和蔼的说,朋友总该有吧。 
  我首先想到痖白。我就给痖白打电话。结果痖白的电话没有打通。我看了看时间,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又想到了梅若夷。谢天谢地,她的电话居然通了。梅若夷问我怎么了。 
  一言难尽,我说,你带些钱过来接我吧。 
  凌晨五点左右,我和梅若夷回到我的房子里。在离开警察岗亭之前,除了嘴巴难受(我的一颗牙齿要掉),我并没有觉得哪里疼痛;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我的一条腿疼的厉害,简直不能走路。我不能确定是谁干的,是夜总会里的那三个男人呢,还是那个从警车上跳下来的警察;但是讨论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总之就是这样的结果。另外我还在想,沈易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们几乎就有一点鸳梦重温的迹象了,如果她不愿意,完全可以拒绝我,又何苦要采取这种办法呢?当然,说这些问题也同样无聊。由于剧烈的疼痛,梅若夷只好把我的一条胳膊放到她的肩膀上,差不多是背着我上车,下车,又背着我上楼。一路上她没有说话,我的身体倾斜在她的后背上,感觉她非常的瘦,她的骨头咯得我胸口痛;我还发现,她的身体很冰凉――也许是天气的缘故吧。但是,她到来之后,我顿时感觉到一股安全的气息。我和她差不多有一年没有见面了,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因此变得陌生。她身上的气味和从前一模一样。就好像我们一直在一起那样。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跟着周慎野到夜总会去呢?其实我完全可以和梅若夷在一起的。 
  我躺到房子里的沙发上。梅若夷开始忙起来。她在我的房间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完全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我的衣服非常的肮脏,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她帮我脱掉它们,扔到地上。她脱去她黑色的风衣,露出一身红色的、暖意丰盈的内衣。我看见她小小的、结实的胸,以及她饱满的、微微上翘的臀。她弄了一盆热水,我洗了脸。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半边脸肿的有些变了形,看上去滑稽而且狰狞;梅若夷看着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小点声,我说,邻居们会听见的。 
  她停住了笑。她说,到床上去,把衣服脱了。 
  干嘛?我说,你想非礼我吗? 
  臭美吧,她说,疼死你才好呢。 
  我坐起来,她扶着我,到了床上。我这时其实就穿了内衣,所以,她让我脱衣服,就是脱掉我的内衣。我脱了。我看见灯光下难看的、臃肿的肉体。梅若夷坐在我身体的一侧,手指在我的身体上慢慢滑行。她寻找那些受伤的肉体。她的手指带给我冰凉的气息,温暖的气息。她又从我的臀和腿上滑过去,仿佛一条柔软的蛇那样。我看着她。她的神情严肃,做出很有经验的样子,就好像她是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可是,她的睫毛在灯光下蝴蝶一样忽闪忽闪,丰满的嘴唇微微张开,又有如明确的挑逗――这一切,都让她的动作看上去非常可笑:她就像是一个故作深沉的、痴迷于某种游戏的孩子。我看着她,裤头里的东西忽然变得不听我的使唤。我难为情的看见,它正像一个皮球一样膨胀起来了。 
  她发现了我身体上的变化。她的手指停留在我的腿上。她居然津津有味的看着我的那地方。她说,喂喂,你这里怎么了?语气听上去很夸张,就好像她真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样。 
  她如此无耻,倒让我感觉到坦然许多。我听任自己昂大饱满,并且,我伸出手,揽住她的腰。我说,它见到你就是这样吧。 
  别跟我花言巧语了,她说,你见了女人都是这德行吧? 
  绝对不是,我说,我又不是牲口。 
  你还挺看得起自己,她说,你以为你是谁? 
  我真的想你,我说。我的一只手在她的腰上移动,几乎就触摸到她的饱满的、果实一样的臀。我尝试着微微用力,这样她就会靠近我的身体。她比从前要瘦削很多,但是,我依旧闻得见她身体上的那种气味。我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大醉的夜晚,她差不多完全裸露,仿佛一个孩子一样甜甜睡去;我们其实有一个完整的夜晚,我的房子里到处都是她放纵的气息。我记得阳光柔软的漫过她的身体;她蝴蝶一样翩翩飞舞,落在我的身上。夜晚和白昼其实都被我们弄得非常的暧昧,奇怪的是,我们却没有肉体的冲动,或者说,我们被另外的一些物事所占有,我们看得见彼此的肌肤,它们泛出纯净的光亮,我们各自看见的,就像是属于自己的一个部分。我们仿佛亲密的兄妹。现在,两年过去,我们依然跟从前一样亲密,毫无羞耻之意;即使我的肉体在迅速膨胀的时刻,我仍然知道,其实我并没有强烈到无法忍耐的地步――它在那里跃跃欲试、蠢蠢欲动,也许只是我们彼此间的一种游戏。她是我的肌肤,我的手,我的夜晚里安全和温暖的部分。 
  老老实实待着吧你,她说。她把我的那只手弄到一边去。她说,你在妓院鏖战一晚,光荣负伤归来,应该好好休息才对――我乃良家妇女,岂能容你如此放肆? 
  她如此油腔滑调,酸腐不堪,就像一个蹩脚演员,顿时令我哈哈大笑;这一笑,身上好几处地方便疼得厉害起来。 
  疼死你,看你敢不敢再出去鬼混。 
  非也非也,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啊。 
  于是,我把夜晚的事情给她说了一遍。出于某种奇怪的念头,我把沈易欣的事情隐去了。因此,在我的叙述里,这个夜晚完全是一场荒诞的肉体旅行。一个纯洁的男人接受了另一个下流男人的诱惑,所以到达了城市里的风月之地;他看见那些妖冶的妓女走来走去,仿佛在夜晚开放的邪恶的花朵;对于大部分男人而言,那些赤裸的肉体和空气里无所不在的挑逗气味,足以使他们欲火中烧,蠢蠢欲动;但是对这个男人来说,她们算得上什么呢?她们丧失了灵魂,没有爱的欲望,只剩下苍白、臃肿的肉体,和摆放在橱窗里乏味的物品没有任何区别,她们越是搔首弄姿,扭捏作态,他就越是感觉到厌倦。她们能给他什么呢,只会使得他更加空虚。甚至,他觉得她们其实很可怜,她们毫不羞耻的出卖自己的肉体,也许是出于职业需要,还不至于一无所有,所以,当他问一个妓女是不是也希望回家的时候,那个苍老的妓女竟然泪流满面,――她的泪水看上去不是表演,那是因为她柔软的部分被一个陌生的男人不经意击中。这令他滋生了深深的感伤。其实他不是因为同情妓女,而是因为他自己。和妓女相比,他能好到哪里去呢?他没有家,没有亲人,多年来一直在城市漂泊,仿佛一个孤单的孩子;他最爱的人离他而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至今也没有回来;在等待和寻找的过程中,他感觉到时光在慢慢流逝,美好的事物在寒冷的天气里草木一样凋零,他还能剩下什么呢? 
  现在,我被我自己的叙述打动了;我差不多真的感觉到悲伤,就好像我所叙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事情一样。梅若夷看着我,脸上的神情惊奇极了。 
  说说你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她说,你兜那么大的圈子干什么呀? 
  我就告诉她我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我说,事情还是跟那个流泪的妓女有关。后来,我和她在一起喝酒。她面容苍老,厚厚的脂粉遮挡不住她脸上的皱纹,如此容颜还要倚门卖笑,实在是力不从心啊;但是我能够看得出来,她其实很愿意和我在一起喝酒,也许她还想把她的故事讲给我听呢,因为有好几次,她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假如我想听,她一定会滔滔不绝的讲下去的。但是我没有这样的欲望,我听过的故事已经很多了,听不听她的故事实在是无关紧要;另外,就算她的故事足够凄伤,那又会怎么样?难道我能帮助她脱离苦海吗?我软弱无力,蹒跚而行,连我自己的事情都不能解决,哪里还会有这般能耐?所以,我只是和她喝酒,根本不关心坐在我面前的是谁,也就是说,她的面容苍老或者年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你又在兜圈子了,梅若夷说,你还是老老实实讲一讲你的伤吧。 
  我就接着讲下去了。我说,后来到很晚的时候,来了三个男人,他们喝得醉汹汹的,走路摇摇晃晃,难看极了。他们对她说,她不能在这里喝酒了,她得陪他们去喝酒。本来这事情没有什么,因为的确,她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有些长了,我估计有五个小时了;但是我很不习惯他们颐指气使的样子,他们这样蛮横的神态破坏了我们平静、温和、带一点感伤的气氛。我说过,我本来对于和谁在一起喝酒不太关心,但是在那时候,我忽然觉得这个妓女是可爱的,起码给了我某种真实的感觉。于是我告诉他们说,你们另找别人吧,没看见我们在喝酒吗? 
  我们就打起来了。我根本不害怕他们。不过我是一对三,力量悬殊,何况我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浑身是肉,如狼似虎,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我就像一只皮球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最后,又被他们扔到门外的马路上。我在地上趴了一阵,等我醒过来之后,就找石头砸玻璃,原准备砸碎夜总会所有的玻璃,结果只砸了一两次,警察来了――事情就是这样的。这些事情倒也没有什么,我深感无聊的地方在于,在我打架的时候,那个妓女不见了,她之前还摆出情真意切的样子,差一点让我信以为真,这时我才发现,她一直在装模作样;我开始打架的时候,她很可能就站在一旁,就像看一场马戏那样哈哈大笑,甚至我都怀疑,她就是这场斗殴的同谋。所以,这一切都是不可信的。 
  我给梅若夷叙述的夜晚的事情就是如此。我其实隐去了一个叫沈易欣的女人的事情,把后者的一部分加到那个妓女身上;但是,当我讲完之后,我发现,我已经相信自己的叙述了。我相信,那个叫沈易欣的女人并没有出现在夜晚,而我所叙述的一切,完全真实。我的故事听上去如此完美,连我自己都被深深打动了。 
  你哭什么呀?梅若夷说,你说的跟真的似的,谁信呢。 
  真的是这样,我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跟另外的嫖客争妓女,这才是打架的原因吧? 
  随你怎么说,你要是不相信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相信我了。 
  她看着我。看来她相信我说的了。不过我的确说的是实话,虽然我的故事里有杜撰的成份,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不相信梅若夷。我们心心相印,彼此永远拥有一种坚固的信任――我认为就是如此。 
  她看着我。她有一双清澈、明亮、美丽的眼睛。她身体上的气息徐徐而来,和早晨的光亮一起到来。我再一次想起那个温暖的夜晚和早上。我的身体又开始动起来了。我伸出手,揽住她的小小的腰,试图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作梦吧你,她说。她笑了。她把我的那只手弄到一边去。她说,好好待着吧――我要出去了,也许我中午还会回来一趟――你想吃点什么? 
  好吧,我说,等你回来。 
  我给林小芳打了个电话。上午还有课,我的这副尊荣显然是无法去上课的,我请林小芳替我;林小芳接着在电话里开始安慰起我来了,她像姐姐一样说,知道我的事情以后,她也感到很难过――虽然她始终相信,我在努力追求自己的学术事业,但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谎言重复一千遍的时候就成了真理;但无论如何,我要相信,明天是美好的,乌云遮不住太阳,是金子总会发光,在情绪低沉的时候,要挺得住,千万不要做出傻事来――她说,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来看看你? 
  没事,我说,我早都没事了。 
  林小芳并不知道我昨天夜里打架的事情。她说的是另一件事情;这种事情比好消息总是传得快,比方在我们学校,至少有一半的人不知道我若干年前在《现代文学遗产》上发表过论文,但是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学术骗子,是一个沉溺于肉体欲望的好色之徒。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当一些人得到这样的消息的时候,兴趣盎然、津津有味的模样,就好像他们多年来,一直期待的就是这一天一样。我们总是关心别人胜过自己,听起来奇怪,可实际上就是如此。当然,其中也有媒体的因素,一份类似于《文化周末》的流行小报,其影响力和对于生活的真实性的描述,总比《现代文学遗产》这样的学术刊物要大得多,也真实得多。比如对于痖白的判断,有多少人可以从媒体所营造的色情网络背后,听从自己的见解,发现更多的东西呢?几乎没有。 
  我其实已经从这样的事件里走出来了,如果不是林小芳提起,我差不多要把它忘记。不过,我仍然会感谢林小芳,她仿佛我的唠叨的姐姐。在很多时候,我们其实需要一个姐姐,对于男人来说,尤其如此。 
  没事就好,林小芳说,好人没好报嘛,我算是看透这个世道了。 
  你看看那个周慎野,林小芳说,他才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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