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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非色-第39部分

小说: 非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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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说什么的好。之前,我曾经想好了一整套话语,我得意地想象,当我的那些词语和句子,仿佛勇敢的士兵一样纵横驰骋,对面的女人会是如何的惊惶失措,溃不成军。我甚至还设想,她会流下羞愧和忏悔的泪水,然后,她会像一只绵羊那样温顺地听从我的建议,同意立刻去 
  医院做人流,然后,幸福地投向痖白的怀抱。但是现在,我发现事情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她没有假装。房间里弥漫了真实的悲伤。这个穿着大红睡衣的女人,正在因此而慢慢老去。她老去的模样非常动人。 
  我们就这样坐了很久。 
  我想,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都已经这样了。 
  痖白,我说,痖白让我来看看你。 
  她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的脸色很难看,我说,你要吃点东西,身体很重要,你有了好身体,你就会―― 
  给我一支烟,她说。 
  我取出一颗烟。然后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递给她烟。她接过去。我帮她点上火。我看见她瘦削、苍白的手指。她大口大口地吸烟。她的姿势看上去有些别扭。 
  我要走了,我说,你多保重吧。 
  我站起来,往门口走。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徐思菲说,跟我说会话吧。 
  我回过头,看见徐思菲在看我。我就走回来,还坐到我刚才坐的地方。我看着她。我说,你想说什么? 
  她看着我,似乎在想她要说些什么。她居然笑了一下。 
  也没什么,她说,就是有些无聊。 
  我也很无聊,我说,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很无聊。 
  给我一支烟,她说。 
  我取出一颗烟卷。我看见她从那边走过来,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她的脸上没有脂粉,看上去非常粗糙;她不像徐思菲,她像她的姐姐。她接过我的烟卷,我帮她点上了。 
  把痖白叫过来吧,我说,我打个电话他就会来――说不定这会他就在楼下呢。 
  不要。我不想见他。 
  为什么?痖白不是挺好的吗?你看,他那么喜欢你,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又有这么多的事情,他还是那么―― 
  你不要再提起痖白,她说,我不想听。 
  就是痖白叫我过来的,要是我,就根本不会到你这里来;你说我不提痖白,我还能说谁?说我?说我爱上了什么人?我凭什么要给你讲我的故事?――反过来也一样:难道你会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她看着我。我情绪激动的样子让她有些吃惊。然后,她又像刚才一样笑起来了。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的故事,她说,你愿意听吗? 
  随便你,我说,你要是想说,我听一听也无所谓了。 
  整个下午,徐思菲都在叙述她和一个男人的故事。起初,她似乎还有些羞涩,她语无伦次,遮遮掩掩,就像一个少女在描述自己的初夜;但是不久之后,她开始变得口齿清晰,语句流畅起来了,再后来,我发现,她已经忽略了我的存在。她其实在给自己讲一个故事。她娓娓道来,舒缓有致,不曾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她苍白的脸色弥漫了红晕,她的眼睛顾盼流飞,红唇鲜艳饱满。必须承认,她讲述的姿态妩媚动人。 
  在徐思菲的故事里,前面的部分其实原本寻常,就跟我们许多人的一样。无非在某个时刻见到了这个男人,然后,爱上了他;她爱他的理由听起来比较奇怪,可到底也不见得有多么新鲜――对于男人和女人来说,爱情从哪里出发,在何处相遇,本来就是无法说清楚的事。令人惊奇的是故事的后面部分。它甚至令人感觉到恐惧、荒唐、不可思议。比方,这个男人经常要求徐思菲裸体在房间里爬行,就像一条温顺的狗那样;他会在做爱的时候把她绑起来;有一次,他用电话线勒住她的脖子,之后因为什么事情离开了,整夜都没有回来;她拼命挣扎,试图自己解开束缚,结果绳子越缠越紧,差一点就被勒死。反过来的情形也是这样。他会要求徐思菲拿任何一件东西打他,然后,他的血会从身体的某个部分流下来,而他则发出快乐的大笑;有一次,他居然要求徐思菲把尿撒在他的脸上。另外一次,他带来一个妓女;他们都脱了衣服,他和她做爱,那个丑陋的妓女则拿了一条皮带在旁边抽打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是赤身裸体。等等等等。他把这一切都称之为某种游戏。令她惊奇的地方在于,她发现自己并不反对这样的游戏,她甚至是喜欢这种游戏的。她居然从中产生了难以言语的快感,就像是肉体狂欢所带来的完美的高潮。她有时候会产生疑惑,像他们这样的生活是不是背离了日常生活很多?她为什么会对此产生一种深深的迷恋?为什么没有任何一点的羞耻和不安的情绪? 
  事实上,这些隐藏起来的,也许正是他们美满生活的一个部分。因为,这个男人呈现于白昼和人群的景象其实非常优雅动人,就跟徐思菲呈现于我们面前的一样。他们丰衣足食,永远不必为物质欲望担忧,他们服饰华美,容光焕发,与人交谈彬彬有礼,举止有度;在任何时候,他们看上去都是一对完美的情人。他们隐藏起来的生活何尝不是如此。如果忽略他们的那些游戏内容,他们的一切无可挑剔。他文静、善良、俊雅秀美,有一双令所有的女人着迷的眼睛,有一只高挺、白皙、笔直的鼻子,时时刻刻都能洞悉一个女人的欲望;他在床上的技巧足以令她如醉如痴;他还带来了足够的安全感。他就像她的父亲、兄长、儿子和情人。他还是一个具有巨大天分的画家,他画在她的裸体上的任何一幅图案,其实都是某种唯美主义风格的上乘之作;他对于音乐同样具有超乎常人的敏感,当她的内心波涛汹涌的时刻,他总能够找到与之匹配的音乐。而最令人心动的地方在于,他并不在乎这些艺术上的天分,他等闲视之,弃之若履。他在从容的浪费和抛弃。他认为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这些与生活和爱情无关。 
  徐思菲是多么爱这个男人啊。她觉得,从此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别的男人了。在他面前,她愿意抛弃从前所有的一切;她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而今,他突然离去。她立刻感觉到空空荡荡。她恸哭,悲伤,感觉到一切虚幻而没有希望。她不愿意见到任何人,讨厌每一个男人。她曾经想过自杀,也曾经想过,留下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那又会如何呢?一切都在慢慢流逝,如同时光一样,有谁可以留住它们? 
  她悲伤地发现,即使他离开了她,她仍然,仍然是爱着他的。 
  他既然爱你,我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我不知道,她说,就算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又能怎么样? 
  倒也是,我说,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很奇怪的。 
  给我一支烟,她说。 
  我取出烟卷,给她点上。她抽烟的姿势看起来熟练多了。 
  我们有一阵没有说话。我在想,了解一个女人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说,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见面不过两三次,而且,我们过着很不相同的生活――你怎么知道我会对你的故事感兴趣? 
  她笑了。她说,我们在一些方面其实是相似的。 
  不会,我说,我们不一样。 
  她看着我,突然说,你一定还记得余楠,是吗? 
  我看着她。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迅速地跳。我忽然感觉到难以抑止的紧张和慌乱。 
  你,我说,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们几年前就认识,她说,那时候她在出版社。因为一些稿子的事情,我们见过面;后来我们差不多就是朋友了。我们在一起聊天、逛街、喝酒,有时候一起去参加朋友的party一类。她会把她的一些事说给我听,她提起过你的名字――不过她告诉我,假如我认识你,不要和你说起她。很奇怪是吧?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她经常会有一些奇怪的念头,比方她会花一天的时间来洗澡,总认为自己的身体上有一些地方不干净;有一次,她居然拿了一把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切割,直到胳膊上留下几道血痕,很吓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说,皮肤上有一块地方不干净,想把它割掉――其实她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的。有一次她问我,一个女人可不可以同时爱两个男人?我问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说不知道。总之她有时候很奇怪,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很少告诉我她在想什么。后来她走了,因为另外一些事情。她也许想留下来。她到了北京,在一家杂志社―― 
  现在,我说,现在她还在那里吗? 
  我看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结巴得很厉害。 
  你听我慢慢说。到北京之后不久,她给我打了电话,然后又问你怎么样。我说我不知道,不过可以跟痖白打听;我问她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或者告诉你她的行踪?她说还是不告诉你的好,而且她让我也要对你保密。她可能觉得这样更好一些吧。以后她会经常打电话来,告诉我她在干什么,遇见哪些有趣的事,然后,她又会问我,你在干什么。我就告诉他,你在干什么。她还描述你的样子,说起你有些时候可笑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那样,她会反反复复地说个不停,说到后来,她会大笑不止,笑着笑着,她就哭起来了。其实她描述的你的样子和你完全不同,但是她好像要故意把你说成那样。你就像她的一个孩子。她还会背诵你写给她的诗句,背着背着,我听见她又哭了。我感觉,她在北京其实很孤独,也许遇到了一些很难解决的事情,但是她似乎不愿意告诉我。她好像一根羽毛在那里飘――我有时候的感觉就是这样。我曾经想打电话给她,但是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的电话――她每次的电话号码都不相同,我想她是在街头的电话亭里打的电话吧。 
  她还在那家杂志社,对吧?我说,她一定还在那里。 
  她就这样打电话给我,我们持续了大约有三年的时间,有一次,她告诉我说,她要回来,我说那好啊,你来了我去接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回来,或者,她来过了,只是没有告诉我。后来有一次,她说要到一个地方去,上海或者广州,还没有决定下来;她还说,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打电话给我了;我说,你要是去了什么地方,一定告诉我。她说一定。这实际上是她最后一次打电话。我记得应该是一年前吧。现在,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在干什么――我倒是很想念她。她很漂亮,也很善良。记得原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她就像我的姐姐。她总是说,你傻啊,或者,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呀。她其实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所以每次看见她这样一本正经地说我,就会觉得好玩,会觉得温暖――其实除了她这么说,还没有人说过我傻呢。 
  这时她停下来。她看着我。 
  她说,你哭什么? 
  是的,我现在泪流满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是因为喜悦吗?还是悲伤?我根本无法说得清楚。唉,要不是难为情,我真的想哭出声来,那样我会感觉到痛快一些。我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她的音讯,长久的等待几乎让我绝望,我甚至悲伤的认为,她也许已经死去;现在,我终于得到她的消息。可是,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她在哪里呢?她随风漂荡的身体里面,究竟包含了怎样的忧伤?此刻,她洁净肌肤的气味,如此清晰的弥漫而来,让我片刻都难得安宁。 
  我要去找她,我说,你告诉我那家杂志社的地址。 
  我告诉你有什么意义呢?她早就不在那里了;她也许不在北京。就算你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呢?你想一想,这么多年过去,许多事情已经不是你想的那样了。她也许已经变得很老了,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身体会变得臃肿,还有,她也许已经嫁为人妇,现在相夫教子,过上了庸常幸福的生活――你看见她,还会说些什么?你会告诉她,你爱她,你要娶她?面对她日渐衰老的面容,你说出这些话来,你不觉得可笑和做作吗?你不觉得是在演戏吗? 
  我看着徐思菲说话的样子。她优雅从容,神采飞扬。她的姿态看上去美丽极了。你简直无从挑剔。可我觉得事情不是徐思菲所说的这样。她在撒谎。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她虚构的。她是一个骗子。她根本不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一个丑陋的男人欺骗了她,她就自以为看破了世间红尘。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而我,居然和一个娴熟于表演的女人谈论爱情,这一切看起来多么可笑和滑稽。 
  你告诉我地址,我说,你只要告诉我地址就可以了。 
  算了吧,她说。她坐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得意洋洋。她说,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不要总那么自以为是,我说,你只告诉我地址就可以了――听见了吗? 
  你怎么这么愚蠢?你真是不可救药。 
  我当然没有你那么聪明,你是何等人物?你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上,自己却编了一个煽情的故事来骗人――其实你哪里爱过?你就根本没有。 
  你真无耻,她说。她站起来,我看见她的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她说,你滚。你滚出去。 
  你告诉我地址我就走,我说。 
  你滚,她说,我不愿意再看见你,你滚呀。 
  告诉我地址,我说。 
  别想,她说。我看见她在冷笑。她说,你就别自作多情了――也许,余楠就从来没有爱过你呢,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我看着她。有那么一会,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抽走了。我变得空空荡荡,就像一片羽毛那样开始在空中飘起来。我看见徐思菲的一张难看的、变了形的脸。她还在那里发出大笑。她的笑声在房子里飘过来,飘过去。她红色的睡衣仿佛红色的蝴蝶一样,翩翩飞舞。她看上去真是滑稽可笑啊。于是,我自己也忍不住要笑。我发出大笑。我们的笑声汇集到一起,仿佛一支奇怪乐曲的两个声部。 
  我们差不多同时停止了大笑。我们看着彼此,个个都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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