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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第22部分

小说: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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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到底想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

  嘿,他们肯定会请我和另一位贵客落座,在场的某位九等文官或那个亲戚——有酒糟鼻的退伍上尉……像果戈理笔下的那些古怪人。嘿,不用说我会认识新娘,夸奖新娘,鼓励来宾,请他们不要拘束,尽情欢乐,继续跳舞。我一边说俏皮话,一边笑着。总之——我显得又可亲又可爱。当我称心如意时,我总是可亲可爱的……嗯……问题就在这里,我似乎还是有点儿……就是说我没有醉,而是……

  ……当然,我这个有身份的人和他们平等相看,绝不要求有什么特殊……但是,在德行方面,在德行方面却另当别论,他们是会明白的,是会理解的……我的行动将使他们再现一切的崇高精神……喏,我坐它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当然,在晚宴前我就会离开。他们在忙碌着烘烤煎炒。他们竭力挽留我,但我只干上一杯以示祝福,而晚宴我是一定谢绝的,我会说:公务在身。我一说“公务”他们顿时便会肃然起敬。这使我注意到我和他们之间的不同:天与地之别。我不是想注意这一点,而是应当……就是在道德方面来说也是必需的,不管你怎么说。不过,我马上得微笑,甚至笑一阵,然后大概大家就会精神振奋……我会又一次同新娘开玩笑;嗯……甚至向她暗示说,正好在九个月之后我会以教父的身分回来,嘻—嘻!到那时她一定会生小宝宝了。你知道,她会像兔子那样生育的。嗨,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新娘满脸通红;我富有感情地亲吻她的前额并为她祝福……而第二天,我的豪举便会在同僚中传扬开来。第二天,我又变得严厉起来;第二天,我又求全责备,甚至铁面无私起来,但他们都已了解我的为人,了解我的品性,了解我的本质了:“作为官长,他是一位严师,但作为普通人,他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就这样,我胜利了;我略施小技就笼络了他们,这种小技您是想不到的;他们业已归附于我;我是父亲,他们是子辈……喂,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大人,您也来试一试这么做吧……

  您是否知道,是否理解?普谢尔多尼莫夫就会告诉自己的孩子,说有位官长曾亲临他的婚礼,甚至举杯祝贺。要知道,这些孩子又将告诉自己的孩子,而孩子又告诉自己的孙子,像讲神话故事一样,说有位达官贵人、政治活动家(而到那时这些我都会拥有的)让他们风风光光……如此等等,等等。要知道,我将在道义上提拔奴颜婢膝的人,让他们听命于我……那他就可得到十卢布的月薪!……要知道,我这样重复做五次,或者十次同类的事,那我就会名扬天下……我将被记在所有人的心中,而一旦失去声誉,天晓得会是什么结果!……

  伊万·伊里奇就这样或差不多这样进行推论(诸位,别管他有时自言自语,尤其当他有几分怪异时)。所有这些推论在他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当然,他也许只满足于这些幻想,在心里羞辱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他就可以平心静气地回家安睡。他做得多好!但是,全部不幸却是:这些时刻是异乎寻常的。

  像是故意似的,刹那间在他平静的想象中,忽然浮现出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和谢苗·伊万诺维奇洋洋得意的面孔。

  “受不了啦!”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又傲慢地笑着说。

  “嘻—嘻—嘻!”谢苗·伊万诺维奇用最可恶的笑声随着附和。

  “那就瞧一瞧,看我们怎么受不了吧!”伊万·伊里奇断然说,连脸上都立刻红起来了。他离开人行道,横过街道,迈着坚定的步子向自己的下属记录员普谢尔多尼莫夫家走去。

  使命驱使着伊万·伊里奇。他精神抖擞地跨进没关上的围墙门,轻蔑地一脚把叫声嘶哑的长毛小狗踢开了(小狗嘶哑地吠着扑到他的脚下,与其说是出于本能,不如说是出于礼貌)。他沿着木板路来到有顶盖的台阶前,台阶穿过一间小室通向院子。他又沿着破旧的三级木阶走进小小的过厅。屋内的一个角落里,虽然点着一支腊烛或似油灯的东西,但没能阻住伊万·伊里奇的左脚穿着套鞋整个地踩到放在外面冷却的鱼冻里。伊万·伊里奇弯下腰好奇地望了一眼,看见那里还有两盘冻菜和两个想必是牛奶杏仁酪的东西。踩坏了鱼冻使他发窘,他马上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赶快悄悄溜走呢?但他认为这很失体面。他猜想没有人看见他,而且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他,于是他把鞋子擦干净,不留任何痕迹。他摸索到一个蒙着毡子的门,把它打开,无意中来到了小小的外间屋,那里面一半的地方堆满了军大衣、男上衣、女外衣、风帽、披肩和套鞋,另一半让乐师占用了:两个小提琴手,一个长笛手,一个低音提琴手,一共四个人,自然是从外面雇请来的。他们坐在一张没有油漆的小木桌旁,在烛光下声嘶力竭地吹奏着卡德里尔舞曲的最后一段。从大厅未关上的门里可以看见在浮尘、烟雾、油烟中的跳舞者。他们一个个像疯了似的在狂欢。可以听见一阵阵的笑声、喊声以及女人的尖叫声。男舞伴们像马队一样嗒嗒嗒地跺脚。在狂乱的人们的头顶上响着舞会指挥者的口令:“男舞伴,向前,女舞伴跟上,保持距离!”等等,等等。指挥者大概过于放肆把衣扣都解开来了。伊万·伊里奇有些激动,脱掉了皮衣和套鞋,帽子拎在手上走进大厅里。不过,他已经不再推理了……

  起初,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大家正在把即将结束的一场舞跳完。伊万·伊里奇茫然若失地立着,在一片混乱中什么也无法看仔细。女人的连衣裙、叼着烟卷的男舞伴们时隐时现……某女士的浅蓝色披肩一闪而过,碰到了他的鼻子。接着,一个披散着卷发的医科学生狂喜得飞奔而来,重重地推了他一下。一个长得像电线杆似的某部军官也在他眼前晃过。有一个人和其他人一道踏着拍子飞跑着,发出怪异的尖叫声:“哎—哎—哎嗨,普谢尔多尼穆什卡!①”伊万·伊里奇的脚下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想必是地板打了蜡。这屋子其实不算太小,容纳了三十来位客人。
  ①新娘普谢尔多尼莫娃的昵称。

  但是,不多一会,卡德里尔舞结束了,差不多马上就发生了伊万·伊里奇在木板人行道上行走时所想象的那样的事情。客人和跳舞的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拭去脸上的汗水,他们中就响起了嘈杂声和惊异的低语声,所有的眼睛和脸庞都迅速转向进来的那位客人,接着所有的人便立即慢慢往后退。有的人去扯未有觉察的人的衣服,想让他们醒悟过来,他们回过头看后便立即和别的人一道走开了。伊万·伊里奇依旧站在门边,没有往前挪动半步。他和客人之间的空间却越来越大,那里地板上布满了不计其数的糖纸、纸片和烟头。忽然有个年轻人畏畏缩缩地走到那里。他身着文官制服,淡褐色卷发,鹰钩鼻。这年轻人弯着腰向前移动身子。他望着那位不速之客,其神态极像一条被主人叫去准备接受鞭打的狗。

  “你好,普谢尔多尼莫夫,认得我吗?……”伊万·伊里奇说过之后,猛然感到话说得太笨拙了,同时也感到,他这时也许正在做最愚蠢的事。

  “大——人!……”普谢尔多尼莫夫喃喃地说。

  “哎,正是的。老弟,我上你这儿来纯粹是十分偶然的,大概你自己也能想象得到……”

  可是很显然,普谢尔多尼莫夫什么也想象不出来。他瞪大两眼站着,困惑莫解。

  “我想,你该不会赶我走吧……乐意不乐意都会接待来客吧!……”伊万·伊里奇继续说。他感到难为情觉得大失体面,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他想说说关于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及特里丰的幽默故事,却越来越说不出来了。但是,普谢尔多尼莫夫仿佛故意似的,依旧呆若木鸡,老是傻呼呼地瞧着。伊万·伊里奇哆嗦一下,感到再过这么一分钟,一场不可思议的混乱就会发生。

  “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打搅了……我这就走!”他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音说,嘴唇右角的一条细肌腱已经搐动起来。

  不过,普谢尔多尼莫夫已经清醒过来了……

  “大人,请宽恕……大人……”他喃喃地说并急忙鞠躬,“很荣幸……您请坐,大人……”他更清醒后用两手指着一张沙发对他说。为了跳舞把沙发前的桌子移开了……

  伊万·伊里奇静下心来坐到沙发上,马上有人急忙搬过来一张桌子。他环视一眼,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坐着,其他的人,甚至女士们都是站着的。这可不是好的征兆。但还不是提醒和鼓舞别人的时候。客人们仍在后退,只有普谢尔多尼莫夫一个人依然躬着腰站在他面前。他仍然什么也不明白,依然毫无笑意。糟透了,简单地说吧:我们的主人公瞬息间经受了如此多的苦恼,他到下属的加伦·阿利·拉希杰①之行真可算得上是一次伟大的创举。但是,忽然间有个身影出现在普谢尔多尼莫夫身旁并行起鞠躬礼来。伊万·伊里奇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兴奋和幸运感。他马上认出来,这是本办公室的一个科长,叫阿基姆·彼得罗维奇·祖比科夫。他和他并不熟悉,但知道他是一个能干而言语不多的官员。他马上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去,是一只手,不是两个指头。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怀着深切的敬意用双手握住他的那只手。长官十二分得意,顿时得到了解围。
  ①引自阿拉伯童话故事。说的是国王加伦·阿利·拉希杰微服私访庶民百姓。

  的确,眼下的这个普谢尔多尼莫夫可说已经不是第二人称,而是第三人称了。伊万·伊里奇正好把故事直接讲给那个科长听了,在这需要的时候他把他看作熟人,甚至看作亲密的朋友,而这时候普谢尔多尼莫夫只能忍气吞声,仰慕得心里突突地跳。伊万·伊里奇从而保住了体面。那个故事该说了,他也感觉到了,他看到所有的宾客都在期待着,连家里的人都拥挤在两边的门上,为了看看他,听听他讲故事,几乎压在别人的身上。糟糕的是,科长笨得仍旧坐不下去。

  “您真是!”伊万·伊里奇难为情地指着身旁的沙发对他说。

  “请原谅,大人……我就呆在这儿好……”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连忙坐在普谢尔多尼莫夫匆匆递过来的椅子上。普谢尔多尼莫夫自己依然站立着。

  “您能想象这种事情吗?”伊万·伊里奇特意对着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说。他声音有些战栗,已经失去控制,把每字拖长,断开,音节读得很重,字母a读得近似于t。总之,意识到自己在装腔作势,但身不由己,为一种外在的力量所左右着。此时,他感到十分可怕,十分痛苦。

  “您要知道,我刚从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尼基福罗夫家出来,您大概听说过这位三等文官吧。喏……是那个委员会的…”

  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恭恭敬敬地向前弯着身子回答:“听说过的,怎么会没听说呢,大人!”

  “他现在是你的邻居了,”为了表现礼貌和潇洒,伊万·伊里奇转而对普谢尔多尼莫夫说话。当他看见对方的眼色,知道他对此没有兴趣时,便马上转过头来。

  “您要知道,老头子一生热衷于给自己买所房子……嗬,买到了,一座漂亮的。对……他今天就在新居过生日。要知道,他过去从不过生日的,甚至还对我们保密哩,他很吝啬舍不得花钱请客,嘻——嘻!现在高兴有了新居,所以请了我和谢苗·伊万诺维奇去。您认识吧,还有舒普列科。”

  阿基姆·彼得罗维奇又弯了一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伊万·伊里奇有些开心了。他想起来,科长大概猜到了这时候他是大人的一根顶梁柱。这可是糟糕不过的坏事。

  “喏,我们三人坐在那里,他请我们喝香槟酒,我们闲聊着……谈天说地……谈论一些——问题……甚至争——论起来……嘿——嘿!”

  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恭恭敬敬地扬起眉毛。

  “不过问题不在这儿。后来,我同他告别。您知道,他这老头是很注意时间的,他到了晚年睡得很早。我走出门来……不见了我的车夫特里丰!我很着急,一再打听:‘特里丰把我的马车弄到哪儿去了?’原来,他以为我会坐很久,便上什么相好或是什么姐妹那里参加婚礼去了……只有天晓得!反正是在彼得堡郊外这里的一个什么地方。所以就便把马车也带去了。”出于礼节长官又望了望普谢尔多尼莫夫。普谢尔多尼莫夫连忙弯着身子,但一点也不像给长官行礼。“没有一点同情心,”这个念头在伊万·伊里奇脑海中闪过。

  “您请说吧!”深为吃惊的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说。人群中响起一阵惊讶的小喧哗。

  “您想得到我当时的处境吧……(伊万·伊里奇望了一眼大家)无可奈何,我只得步行了。我想,我到了大街上就可以找到出租马车的……嘿——嘿!”

  “嘻——嘻——嘻!”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恭敬地回答。人群中又起喧哗,但却是欢快的。这时,壁灯玻璃罩啪地一声爆裂,有人赶快跑上去把它清理了。普谢尔多尼莫夫身子猝然一抖,紧张地看了一眼壁灯,不过,长官毫不在意,一切又复归平静。

  “我走着……夜色是那样美丽、静谧。我忽然听到音乐声、跺脚声。有人在跳舞。我好奇地去问一个警察,他说是普谢尔多尼莫夫举行婚礼。老弟,是你在举办整个彼得堡郊外的舞会吧?哈——哈!”他忽而又对普谢尔多尼莫夫说。

  “嘻——嘻——嘻!是的,大人……”阿基姆·彼得罗维奇答道。客人们又骚动起来,但最愚蠢不过的是普谢尔多尼莫夫,他虽然又在行礼,可是,直到现在还一笑也不笑,活像个木头人。“难道他是个傻瓜不成!”伊万·伊里奇心里想道。“笨蛋也是会笑的嘛,那不就万事顺利了吗。”他心急如焚。“我心想,让我走进下属家里看看吧,他是不会赶我走的……不管高兴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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