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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吾命如此-第6部分

小说: 吾命如此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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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之后,我又常常会非常懊悔、内疚,并由此生出更多的自卑。其中对我刺激最大的莫过于六七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情。那一天,我也许是饿急了,将一枚大号的无孔铜钱含在嘴里,有小朋友到家里来,我们嬉笑打闹着,在一个梯子上爬上爬下,突然,我头朝后一仰,铜钱就咽进了肚子。霎那间,我的小眼睛睁圆了,下了梯子就呼叫母亲。母亲也吓坏了。几分钟后,村前村后几乎所有的婆娘和娃仔都集中到我家的院子里,要亲眼目睹我吞金而亡。所幸我没有死去,在接下来那些恐惧的日子里,母亲点燃香火,向神不断祈祷,以求保住我的性命。这对我无疑是个暗示,暗示我快要死了。死亡,在我还不知道它是何物的时候,就这样给我的灵魂上狠狠地留下了一道烙痕。


第一部分《吾命如此》三(4)

  大铜钱在肚子里整整呆了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里我绝少进食,人瘦成一把经不住风吹的干骨。我游魂般地四处走动,或独自在太阳下的庙台上昏睡,像一条病狗。人们用异样的眼光围着我看,我虚弱昏花的眼前,经常是一排排腿和脚。年幼的我,就这样过早地品尝着等死的滋味。一天,邻近良甫河村的土地爷被请到了我们村,在乡政府旁边的庙里供奉着。乡亲们都带着果点和孩子去磕头,我踅进庙里,去看那香火缭绕中的塑像,一回到家,便缠着母亲去给土地上供。母亲说,土地爷能让你肚里的铜钱屙下来,妈便带你去磕头。结果也真巧,就在母亲说过这话的当天下午,我竟神奇地屙下了那枚铜钱。母亲听我在茅房里喊叫,立刻跑了来,一面用棍子从屎里拨出那枚惹祸的铜钱,一面高兴地流着泪,不停地念叨着敬畏神灵的话。全家人欢笑一团,将我当作战胜死神的英雄一样,一面赞扬一面还围过来搂抱和抚摸我。嗨,往日那像鬼魂一样的小可怜儿又活过来了?谢天谢地!    

  谁能说幼年的我没得到过疼爱?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证据吗?    

  我这人并不迷信,只是起初我是相信鬼魂的存在的。我自小便生活在一个鬼影憧憧的气氛里,在那个隐没在黄土皱褶里的封闭甚至有些孤独的小镇上,它最有活力、传播最快的文化,也许就是鬼神的传闻,说者言之凿凿,当事者未置可否,便有人从中加盐添醋,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这种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它使今天的我看起来,竟不像一个坚定的唯物论者。鬼魂对于我,一度曾是拨散不开的云遮雾绕的生存环境啊。    

  我家的院子很大,房厦也多,在拐来拐去的旮旯里,经常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靠近门房的一间厦屋里,凡是在里面居住过的人,都会在梦中见到一个白胡子老仙。我在那间厦屋里住得最久,当然梦到白胡子老仙的次数也最多。这也许是一种心理暗示的结果吧。父亲的木匠铺被公私合营后,东院一间屋子,住进了合营后铁木业合作社的会计和他的女人。那年秋天,会计的女人突然听见屋角的柜子里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和一个人默声细气的叹气声,她吓坏了,死活不愿再走进那间屋子。可怕的是当时许多人都听见了闹鬼的声响。那间屋从此便空置了多年,直到后来我们一帮好合群玩耍的男孩子住进去。也许真像老人说的那样,是我们年少气旺的缘故,打那之后那屋子就再没有发生过事情。    

  我家的窑屋前,有一眼十八丈深的水井,在我父亲搬进这所大院之前就被人封了,成了一眼加了石盖的枯井。据传许多许多年以前,这里面有一个被逼无奈的投井者,一个可怜的孤魂。“文革”期间,我和四哥都不上学,闲着没事憋得慌,就撬开了石盖,我们朝下面扔砖头,大声地喊叫,仔细地听里面空洞洞的回音,然而,除望不见底的黑洞之外,什么也没发现。后来,生产队要各家各户搞水茅化,在前院深两米的地下,我和四哥居然挖出个地道,我大哥胆大,打着手电筒先摸了进去。原来,这地道非同一般,它拐来拐去,最后竟通向水井的半壁,地道里的人用一根绳子就可以取到井水;更奇怪的是,里面居然还有住人的单室和做饭的灶台。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水井中的孤魂也许并没有死,一直就在这下面住着,而且住了很久很久,像地上的人一样生活着,他在下面这么游来荡去许多年,只是等待能够出头的日子,但是地上的人盖死了井口,他出不来,才永远地憋在了里面。他为什么躲在下面,谁也不知道,并且时至今日仍然是个谜。……父亲说,这地道是当年居住在此的那位财东家为躲避匪患而打造的,投井的事,已不知是哪朝哪代了。不过,自从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后,那个投井人的影子就时常会在深夜、在我孤身独处的时候,出现在我幼稚的想像里,并且会在黑暗角落里发出哀愁而悠长的叹息。以至于多少年过去,那影子仍然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在一个没有出口的黄土洞穴里,焦急地寻找着哪怕是一丝一线的光亮,越是急,越找不到出路,继而在绝望的呼喊里满头大汗地醒来。这样的梦境频频出现,让我不能不感到吃惊,难道在我深深的潜意识里,我的魂灵的某一部分仍被囚禁在家乡某地那深厚的黄土洞穴里?    

  一个人会有一种背景,一种文化会有一种背景。不过对我来说,重要的还是这一件件奇异的事情,给我的童年留下的深刻的印迹。我时常会担心蒿草丛生的窑背上会有狼模仿孩子哭泣,传说中的女鬼会在幽暗处纺线,幽灵会从黑暗的墙角里朝我窥望,或者房屋的黑拐角或门背后藏匿着抓小孩的鬼魂,脚下的土地和黄色的天空中会有某种巨物发出凄厉的叫哮,抑或村东的老城墙里的“迷狐子”会变成美女出现在阳光下的山道上、缠住孤身行走的自己,等等等等,似乎我童年的幻想都是悲惨和恐怖的场面。所有的传闻,都是大人们说出来的,谁敢不信呢?这些神鬼故事,在民间,即便在今天,仍被一些特别的人群创作着,流传着,其感染力和恐吓力之巨大,由不得你否认。    

  大概是七岁那年吧,三年自然灾害刚过,惊魂未定的乡亲们终于按耐不住了,他们将这段苦难的经历,看成是人们不敬鬼神的结果,一帮人顶着压力,私下里要在良辅河过一场敬神的庙会。


第一部分《吾命如此》三(5)

  那是春深的一天,雨过天晴。全家老小一起出动,我跟在母亲的身后,随着人群往庙会上赶。在沟峁的这边,看遥相呼应的对岸,坡上坡下早已人山人海,老实巴交的农民,村中的能人精猴儿,甚至村里的干部,都聚在了一起。他们抬着菩萨,沿河而行,锣鼓声、吆喝声响彻云天。跑神马的场合更是热闹,头扎羊肚手巾的老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个个群情激昂,簇拥着为那些得胜的勇士披红戴花。那一刻,漂亮的女人和能干的男人都被推到了众人面前,原始而又平普的生命,得到了最直接最鲜亮的展现;即便是一个乞丐,一个无人赡养的孤寡,也能从他那饱经磨难的脸上,看到笑容。各种民间商市一时间也排满了河曲两岸,正所谓:“灵利尖爽跑神马,痴聋傻哑抬爷爷(当地音yāyā,这里指神像)。”民间许多的“能猴儿”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们尽情地发挥着,那样的生动和富有感染力。    

  我随兄长去了良甫河,看到了唐代名相魏徵第五代孙魏家的家院,参天的古柏、恢宏的墙院,以及村子里颇具特色的拴马桩,这些东西今天还保留多少不得而知,但那里的拴马桩石雕艺术却声闻中外人人知晓。在这之后,我稍长些年岁,便独自一人去良甫河玩耍。“文革”那阵子,我们一帮少年还在良甫东坡的土穴里看到过一尊石雕的菩萨,那是村民害怕被红卫兵砸坏而掩藏在那里的。菩萨面对苍生颌首微笑,端庄而典雅,其工艺之精美令人惊叹。在菩萨面前,纵使再顽皮的孩童,也要收敛几分,所以,我们只是轮番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臂膀和面颊,她是那样的珠圆玉润、光滑而冰冷……后来,我在写《骚土》开头的时候,灵感就来自这个记忆。    

  童年记忆潜伏数量的多寡,对依靠灵气写作的作家是非常重要的准备。对我来说,它为我提供了一种走入人生的特殊氛围。    

  四十年前的往事,在我个人的记忆里,只是短暂的一瞬。童年那鼓声仍鸣响在耳,童年那影像仍印刻在心,它时而渺远、时而在眼前,它有我童年的泪痕、童年的欢悦。童年虽然因为贫困,因为父母和许多好人受到欺辱,让我一直敌恨隔墙那面的人们,但我还是感激乡土,感激我的乡亲,是他们创造了如此丰富多彩的生活,恩赐我一个斑斓如画的童年,而我对人生假如还有一丝乐观看法的话,又大都来源于此。


第二部分《吾命如此》四(1)…(图)

人生最彻底的愉悦 就是对寂寞时光和茫茫俗世的遗忘    

  回忆童年是最容易使人动情的事情。多年来,我一直是这样,每每看到衣着艳丽的孩子们,在他们的节日里敲锣打鼓从街头列队而过,就会禁不住热泪盈眶。这让我时常纳闷,我怎么会如此脆弱!是的,看到他们,我就联想到我做小学生的日子。    

  我的小学校,在村东的一座土城里。上学的前一天夜里,母亲连夜用碎布缝缝缀缀,拼出一个好看的花书包给我。我看母亲这样劳神,心里就想,一定要好好上学,将来好报答她。然而,正式进学校门的第一天,我就和老师干了一仗。记得那一天,我不知什么原因去晚了,老师让我给他鞠躬,也许是嫌我鞠得不合格,他便罚我一遍遍鞠。我火了,不干了,他一把将我推出了教室。我跑回家,站在父亲面前嚎陶大哭。这件事本来并无多大意义,但是数年后,却令我从这件事里吃惊地看到自己的秉性:虽然生性柔弱,却顶有反骨,一个天杀的反抗者。之后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这天放学,我被老师扣留下来,其原因也实在羞于张口!已满八周岁的我,面对着黑板上“1+1=?”这样一道连动物都会算的算术题,却茫然四顾、不知所措。要问这之前我都干什么去了?干什么?一个农村土孩儿除了玩儿尿泥、抓蛤蟆,还能干什么呢?!    

  这位老师叫张志忠,后来待我很好。我自然也就很快成了他成绩很好的学生。他是我的第一个老师,一个优秀的人,遇上他是我的幸运。可惜他只给我代了一年课,之后便因出色的教学能力调到县城去了。他教我的拼音,四十年来一直被我熟练地运用,如今我电脑打字用的就是拼音码。    

  农村孩子,家境都不富裕,有的甚至是一日三餐吃糠咽菜。为了度过严酷的冬天,张老师带着孩子们用砖块将窗子堵起来。个别孩子没有棉衣,一身单薄地坐在不生炉火的教室里读书,张老师就把他们叫到自己的屋里,将压在箱底的棉衣取出来,给他们穿,还给没吃饭的孩子东西吃。他就是这样,用自己的切实行动和言传身教,将一个有文化而又懂规矩的形象,摆在我的面前,成了我为人之初追摹的榜样,并让我感慨至今,对于初涉人世的孩童来说,一个好的导师是多么重要啊。而这一点,直到今天,却依然常常为我们所忽视。这几年,我走了不少地方,发现小学教育的水平竟大大地下降了。为了现实的利益,有才能的人都攀了高枝,不愿意做这种基础的工作,我想,这或许可看作是教育质量的一个例证吧。    

  父辈的回忆,解放前学校里的先生,是整个村庄里最受尊重的人物。先生穿长衫,戴眼镜,文质彬彬,挺胸抬头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会向他打招呼,以示礼敬;家中遇红白喜事,也首先将先生延至家中,好茶好烟支应着,请先生将所有的礼数和程序告诉他们,然后一切才能够进行;村子里出了奇事怪事,或是有了什么疑难问题,请教的也是先生。那时候,先生在人们心里,就是村子里的道德评判员、知识的核心和新文化思想的发源地,知识分子和知识不但受到人们的最高礼遇,甚至能够引领村子里的乡绅地主,控制村庄的精神走向,使人们从蒙昧中走出来。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民族何以对子女的教育,付出如此巨大的热情?    

  幼年的我很喜欢上学。这不仅是因为学校里有好玩儿的同伴、有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子,更重要的是,学校可以让我暂时摆脱家庭那压抑的气氛,避开母亲无缘由的责打。老师带我们举着小旗子去春游,举行普通话朗诵、各种有趣的体育比赛等,这些都是无比美好的事情。    

  春游的日子,老师领着我们站在河边,看着清清的河水从脚下流过,坡上有几棵柳树、几棵杨树,它们的影子婆婆娑娑,晃动在脚下的河水里……说到这里,我想起孔夫子与学生说过的话,他言及自己的志向时说:春天里,与童子二三人去河边沐浴过后,穿着薄薄的衣服,迎着徐徐暖风,载歌载舞。这话说得多有道理啊!我想,只有尝遍生活酸苦的人,才会品出这其中的滋味。这是孔夫子对生命意义的透悟之处。孔夫子的伟大,不在于他编撰了《春秋》,提出了有教无类的主张,而在于他将深邃的思想转换到具体而又细微的生命形式里。所以,作为他学说的人生意识,以及包含着东方文明精神的中庸思想,是永远不会腐朽的。人类应该像童年一样生活,这也许是人类的终极目标。前些天阅读钱理群先生的《拒绝遗忘》,想到很多在“文革”前入学的孩子,在他长大成人之后,对那一时期的学校有着美好的回忆,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学校里尚保留着一个或几个优秀传统知识分子的缘故。    

  不过,这样的好感觉在我并没有维持多久,到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文革”便开始了。我们要么不上课,要么上课学毛主席语录,或一星半点儿的农业常识。在这期间,我又遇到一位好老师,姓鲁名文瑞,我们同村人,相貌清秀、姿态儒雅。他教语录课和别的老师不同,他所选的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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