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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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拉斯摩写的书唯一还有人读的就是《愚神颂赞》(ThePraiseofFoly)。
这本书的构思是1509年他从意大利去英国途中,正当跨越阿尔卑斯山的时候萌发的。他在伦敦托马斯。莫尔爵士宅中迅速把它写成;书题献给莫尔,还戏谑地影射指出,由于“Moros”作“愚人”解,题献得正合适。书中愚神亲身自白;她自夸自赞,兴致勃勃,她的词句配上霍尔班①的插图,更添生色。愚神的自白涉及人生一切方面,涉及所有的阶级和职业。要不是有她,人类就要绝灭,因为哪个不愚能结婚?为当作智慧的解毒剂,她劝人“娶妻子——这种动物极愚戆无害,然而极便利有用,可以柔化、缓和男人的僵板与阴郁的心情。”离了阿谀或免除自私心,谁会幸福?
然而这样的幸福是愚蠢。
最幸福的人就是那些顶近乎畜类、委
①指小霍尔班(HansHolbein,1497?—1543)
,德国画家,以肖像画著称,为《愚神颂赞》作了有名的插图,又绘有一幅埃垃斯摩画像。——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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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理性的人。至高的幸福是建立在幻想上的幸福,因为它的代价最低:想像自己为王比实际成王要容易。埃拉斯摩然后又来取笑民族骄傲和职业上的自负:学艺各科的教授先生们几乎个个自负得不成话,从自负里讨幸福。
书中有些段落里,嘲讽转成谩骂,愚神吐露埃拉斯摩的郑重意见;这些段落谈的是各种教会弊端。祭司用来“计算每个灵魂在炼狱中的居留时间”的赦罪符和免罪券;礼拜圣徒,乃至礼拜圣马利亚,“她的盲目的献身者认为将圣母放在圣子前是礼仪”
;神学家们关于三位一体①和道成肉身②的争论;化体说③;经院哲学各流派;教皇,枢机主教和主教——这一切全受到猛烈的讪笑。
特别猛烈的是对修道会僧的攻击,说他们是“精神错乱的蠢物”
,他们简直不带一点宗教气,然而“深深地爱恋自己,是个人幸福的痴赏家。”照他们的行动举止看,好像全部信仰都在于琐屑的礼式小节:“缚凉鞋准确要打多少个结;各式衣装分别取什么特异颜色,用什么衣料做成;腰带多么宽,多么长,”等等。
“听他们在末日审判席前的声辩想必是妙不可言:一个要夸说他如何只以鱼为食,净灭了他的肉欲;另一个要强调他在世的时光大部分是在咏唱圣歌的礼拜式中度过的;……又一个极力说他六十年当中连
①按基督教义,神有三个存在形式,即“位”或“位格”(Person或Hypostasis)
,三位是“圣父”
(神)
,“圣子”
(耶稣)
,和“圣神”
(或“圣灵”)。三位虽然个体相异,本质上是同一个神。——译者②基督教义,神作为基督现肉身与人性。——译者③按天主教义,圣体用的面包和葡萄酒的全质,经过一种神奇变化,转化成基督的身体和血。参看《新约》,马可福音,第十四章,2—25节。——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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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从文艺复兴到休谟53
碰也没碰过一文钱,除隔着厚厚的手套去摸索不算。“
可是基督会抢口说:“你们这些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我只留给你们彼此相爱这一条教训,这教训我没听哪个声辩说他已经忠实履行了。”
然而在尘世上大家都怕这帮人,因为他们从神工阁子中知道许多私密事,遇到酒醉的时候常常顺口泄露。
也没有饶过教皇。教皇应当以谦逊和清贫来效法他们的主。
“他们的唯一武器应该是圣神武器;的确,在这种武器的使用上,他们慷慨之至,例如他们的禁止圣事①、停权②、谴责③、重诫④、大绝罚和小绝罚⑤,以及他们的怒声咆哮的敕令,这些敕令打击了他们所申斥的对象;⑥但是这些至圣的神父⑦,除了对待那种受魔鬼唆使、目中对神不抱敬畏、凶毒恶意地图谋减损圣彼得世袭财产的人以外,决不频频发布敕令。”
从这种段落看,会以为埃拉斯摩想必欢迎宗教改革,但是实际不然。
①天主教会中加给个人、团体或某个地区的一种不许参加或举行某些教会仪式的处分。——译者②教会里对教士的一种处分,全部或部分禁止他行使职权。——译者③教会中的一种处分:用一定书面形式举发出所犯的过错。——译者④天主教会中经过三次训诫后进一步作破门警告的一种处分。——译者⑤教会惩罚形式之一;在天主教,“小绝罚”是禁止领圣体,“大绝罚”即开除教籍。——译者⑥根据拉丁文原本此句似应译为:“以及他们的令人一见即使人的灵魂堕入地狱最底层的怒声咆哮的敕令,”
请参看JohnWilson的英译本,PieredeNolAhac的法译本,及《西方哲学史》的德、俄译本。——译者⑦指教皇。——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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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结尾郑重提出,真信仰乃是一种愚痴。通篇有两类愚痴,一类受到嘲讽的颂扬,另一类受到真心的颂扬;真心颂扬的愚痴即基督徒淳朴性格中显露出来的那类愚痴。这种颂扬和埃拉斯摩对经院哲学的厌恶,以及对使用非古典拉丁语的学者博士们的厌恶是表里相连的。但是它尚有更深刻的一面。据我知道,这是卢梭的《萨瓦牧师》(SavoyardVicar)所发挥的见解在文献中的第一次出现,按这个见解,真的宗教信仰不出于知而发于情,精心锤炼的神学全部是多余的。这种看法已日益流行,目前在新教徒中间差不多普遍都接受了。
它在本质上是北方的重情主义对希腊尚知主义的排斥。
埃拉斯摩二度访问英国,逗留五年(1509—14)
,一部分时间在伦敦,一部分时间在剑桥。他对于激发英国的人文主义起了不小影响。英国公学的教育直到不久以前,还几乎完全保持他当初所想望的那种样子:彻底打好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基础,不仅包括翻译,也包括韵文和散文写作。科学尽管从十七世纪以来就在知识方面占最优势,倒认为不值得上等人士或神学家注意;柏拉图的东西应该学,但是柏拉图认为值得学的科目另当别论。所有这些都和埃拉斯摩的影响方向一致。
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怀有漫无边际的好奇心;海辛哈说:“动人耳目的变故、有趣的细情、珍闻、怪事,从来也不够满足这些人的欲望。”
然而最初他们并不在现实世界里,却在故纸堆中寻求这种东西。埃拉斯摩虽然对世界情况有兴趣,但是不会生啖消化,必须先经过拉丁语或希腊语的加工炮制,他才能同化吸收。对旅行人的经历见闻要打几分折扣,而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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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从文艺复兴到休谟73
尼①书中载的什么奇迹绝物倒深信不疑。
不过,人的好奇心逐渐从书本转移到现实世界里;大家不再注意古典作家笔下的野人奇兽,而对实际发现的野人和奇兽发生了兴趣。
加利班②来源出于蒙台涅,蒙台涅的食人生番出于旅行人。
“食人族和头生在肩膀下面的人”
,奥赛罗③曾眼见过,不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话。
这样,文艺复兴时代人的好奇心就从向来文学性的渐渐转成科学性的。好一股新事实的洪流排山倒海而来,人们起初只能让这洪流挟持着往前涌进。
那些老思想体系显然错了;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托勒密的天文学、以及盖兰的医学,再勉强扩展也不能包括已有的种种发现。蒙台涅和莎士比亚满足于混乱:从事新发现其乐无穷,而体系乃是从事新发现的死敌。一直到十七世纪,人们构造思想体系的能力才赶上关于各种事实的新知识。
不过所有这些话扯得离埃拉斯摩远了,对他来讲,哥伦布不如阿戈船航海者④有意思。
埃拉斯摩的文字癖深到无可救药、恬不知耻。他写了一
①指老普林尼(PlinytheElder,23—79)
,罗马博物学家;著《博物志》(Historianaturalis)
37卷。这是一部包罗万象的自然科学百科全书,但其内容错误很多,没有科学价值。——译者②加利班(Caliban)
,莎士比亚剧本《暴风雨》(TheTempest)中登场人物,是一个野性而丑怪的奴隶。——译者③奥赛罗(Othelo)是莎士比亚的剧本《奥赛罗》中的主人公。在这个剧的一幕三场里,奥赛罗谈起他在向妻子黛丝德梦娜求婚之前如何对她讲述他的旅途见闻,提到“食人族和头生在肩膀下面的人。”——译者④按希腊神话,哲森(Jason)率49个勇士,乘“阿戈”船(Argo)到科尔其斯找回了金羊毛。——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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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叫《基督徒士兵须知》(Enchiridionmilitischristiani)
,奉告未受过教育的军人,说他们应该读圣经,还要读柏拉图、安布洛斯、杰罗姆和奥古斯丁的著作。他编成一部包罗宏富的拉丁语格言集,在后几版中又增补许多希腊语格言;他的本旨是想让人能够把拉丁语写得合拉丁语用法习惯。他作了一本异常成功的《对话》(Cologuies)书,教人如何用拉丁语叙谈木球戏一类的日常事情。这在当时的用途或许比现在显得要大。那时候拉丁语是独一无二的国际用语;巴黎大学的学生来自西欧各地,说不定常常遇上这种事:两个学生能用来进行交谈的语言只有拉丁语。
宗教改革以后,埃拉斯摩起先住在卢凡(Louvain)
,当时卢凡还守着十足的旧教正统;后来他住在巴泽尔(Basel)
,那里已经改奉新教。双方各自尽力罗致他,但是笼络很久无功效。如前文所说,他对教会弊端和教皇的罪恶曾经表示过激烈意见;在1518年,也正是路德叛教那年,①他还发表一个叫《吃闭门羹的尤理乌斯》(Ju-liusExclusus)的讽刺作品,单写尤理乌斯二世进天国未成。
但是路德的强暴作风惹他生厌,而且他也憎恶斗争;最后他终于投身到旧教一边。
1524年他写了一个维护自由意志的著作,而路德信奉奥古斯丁的见解更夸大渲染,否定自由意志。路德的答辩蛮横凶狠,逼得埃拉斯摩进一步倒向反动。从这时直到他老死,他的声望地位江河日下。他素来总是胆弱心怯,而时代已经不再适合懦夫了。对于正直的人,可抉择的光荣道路只有殉教或胜利。他
①路德叛教实际上是在1517年。——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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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朋友托马斯。莫尔爵士被迫选择了殉教,埃拉斯摩说:“要是当初莫尔根本没惹那危险事,神学上的问题留给神学家去管多好。”
埃拉斯摩活得太长,进入了一个新善新恶——英雄骨气和不容异己——的时代,这两样哪一样也不是他能够学会的。
托马斯。莫尔爵士(1478—1535)论为人比埃拉斯摩可佩得多,但是从影响看,地位却差得远。莫尔是人文主义者,但也是个虚心深诚的人。
他在牛津大学时,着手学习希腊语,这在那时候很不寻常,因此他被人当成对意大利的不信者表好感。
校当局和他的父亲大为不满,他于是被牛津大学革除。
随后他迷上卡尔图斯教团,亲身实践极端的苦行生活,寻思加入这个教团。正当这时,他初遇埃拉斯摩,分明是因为埃拉斯摩的影响,他踟蹰没有走这一步。莫尔的父亲是个法律家,他决定也从事父亲的这行职业。
1504年他作了下院议员,带头反对亨利七世增课新税的要求。在这事上他成功了,但是国王激怒得发狂;他把莫尔的父亲投进伦敦塔,不过,纳款一百镑后又释放出来。
1509年英王逝世,莫尔再操法律业,并且得到亨利八世的宠信。
他在1514年受封爵士,被任用参与各种外交使团。亨利八世屡次召请他进宫,但是莫尔总不去;最后,国王不待邀请,自己到他在彻尔西(Chelsea)的家中,和他一同进餐。莫尔对亨利八世并不存幻想;有一次人家祝贺他受国王的爱顾,他回答:“假使我莫尔的人头真会让他得到一座法国城池,这颗头准得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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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尔济①倒败时,国王任命莫尔为大法官来接替他。
和通常惯例相反,莫尔对诉讼当事人的馈赠一概回绝。他不久就失宠,因为亨利八世为了娶安。布琳(AneBoleyn)
,决意离弃阿拉贡的凯萨林(CatherineofAragon)
,莫尔坚定不移地反对这桩离婚案。他于是在1532年辞官。莫尔去职后,每年仅有钱一百镑,由此可见他在任时的刚直清廉。尽管莫尔与国王意见不和,亨利八世仍旧邀请他参加他与安。布琳的婚礼,但是莫尔不接受邀请。
1534年,亨利八世设法让国会通过“至权法案”
,宣布他(而非教皇)是英国教会的首领。
在这项法案之下规定必须作一次“承认至权宣誓”
,莫尔拒绝宣誓;这只是近似叛逆,罪不该死。然而又凭着极靠不住的证词,证明他说过国会根本不能让亨利当上教会领袖的话;按。。
这项证据,他被判成大逆犯,斩首处决。他的财产移交给伊丽莎白公主②,公主把它一直保存到她逝世的一天。
莫尔为人们记忆,几乎全由于他写的《乌托邦》(Utopia)
(1518)
③。乌托邦是南半球的一个岛屿,岛上一切事都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