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打电话,请到我家来-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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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爸爸对我无话不讲!他这一辈子,从四年级开始,就只喜欢妈妈一人,就连这个他也告诉我了。
“有的朋友对这感到很奇怪,”有一次爸爸对我这样说。
“让他们去奇怪好了!”我说。“真是些不幸的人!这只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妈妈这样的女人罢了……”
总之,爸爸对我从不保密。
我觉得,如果什么时候我必须动大手术,我定能轻松愉快地挺过去,因为所有爸爸做过的大手术,他都详细地对我说过,我对这些手术好像已经习惯了。
爸爸总得要和别人谈谈心啊!他不愿意让妇女难受,而男人,除他以外,家里只有一个,这就是我!
我知道所有重病人的名字和父称,也知道他们的亲戚,因为他们总是不断地往我们家打电话。爸爸向他们报告说:“今天我们开始给您的丈夫翻身了!”“您的儿子已经学会走路了!是的,又走了……已经能够走到窗户那儿,祝贺您!……”
“我看,你们医院里一定没有问事处,”有一次外婆说。
“动手术时,往往亲近的人比病人更难受,”爸爸回答说, “因为不给他们上麻醉啊!因此我总设法哪怕是通过电话来产生一点‘麻醉’作用。”
爸爸对病人的情况,譬如他在哪儿,干什么工作,有什么理想,几个孩子都了如指掌。
“不了解别人的生活就无法干预别人的生活,”他说。
“对于我们外科医生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
爸爸总是很怕引起妈妈和外婆的不安,因此,每当早晨爸爸愉快地放声歌唱时,我就知道,他的心里十分忧郁,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担心。那时,我就悄悄地把爸爸拽进厨房,问他:
“是不是今天有大手术?你很激动吧?”
“轻巧的手术是不存在的。”爸爸几乎每次都这样回答,然后又说: “是啊,有不少麻烦事儿……”或者诸如此类的话。
我的回答呢,就是我相信爸爸。爸爸的心情马上就变得轻松了,也不再唱歌了。
白天,我对外婆说:
“我要问问热尼卡几何的事情。”
拨的电话号码却是医院的,等爸爸来接电话时,我问:
“怎么样,你的作业做出来了吗?”
爸爸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和他总是相互了解的。
晚上,爸爸回到家里,我从他的脸色可以准确无误地猜出:病人有没有并发症,体温高不高……
但是,有一次,爸爸的脸色叫我无法捉摸,他既不忧郁,也不愉快,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走起路来也不同往常,就是说,从走路的样子也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害怕了。
“出事了吗?”我悄悄地问他。
“他死了。”爸爸回答说。
“谁?”
“叶戈罗夫……伊凡·巴甫洛维奇。”
在这之前,我从没听说过叶戈罗夫的事情,而且那天早晨爸爸既没激动,也没唱歌。是的,妈妈和外婆是到城外去了,要离家三天。不过,不论怎么说,我还是应当察觉出来的呀!
“他多大岁数了?”
“是啊……这是这种状况下的第一个问题。多大岁数,这有什么关系!他应该活着。”
“那他是……什么病?”
“病例不重。问题就在于他患的不是重病!手术情况很好,可后来……怎么对你说呢?血凝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血栓。”
“那就是说你没有责任? (爸爸看了我一眼)我不是想说这个,不过,你没做错。”
“他死了。前天,他的母亲来找过我……你懂吗?”
“那么,他很年轻?”
“五十七岁。”
“那……他的母亲呢?”
“七十八岁了,但还麻利,眼睛也很有神……她说,‘幸亏瓦宁的妻子在疗养院,孩子们都在别的城市里,要不夜里发起病来他们要吓坏了。’我还开玩笑地说:疾病发起猛攻并不可怕,我们定能把它击退!”
“她已经知道了?……”
“我告诉她要过五天左右才动手术。叶戈罗夫让我这么说的,免得她担心……”
“呵,伊凡·巴甫洛维奇要给他的母亲来点麻醉剂。”我想着,又问: “那现在怎么办呢?”
“我马上到她那里去,亲自把一切情况告诉她。”
“我也去。”
“去吧,不远,就在曙光电影院的院子里……她对我说过:‘瓦尼亚回家时,您也来……”
我挽起爸爸的手,扶他走了出去。他没感到惊奇,也没把手抽出来,这说明他需要我!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意。
“她对我谈起他的情况。做母亲的几乎都是这样,想要让我喜欢他们的孩子,也就能精心地做手术……”
爸爸和我谈论叶戈罗夫时,仿佛叶戈罗夫是和我一般大的孩子,而他的母亲的年岁与我的妈妈相差无几。
“世界上,母亲最怕失去自己的孩子,”爸爸说。 “他们相信,我们医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可现在,你看,竟是这样……”
我走着,心里在想:“为什么小小的血块会胜过世界上所有的人?为什么细细的血管能决定人的生死?为什么?”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爸爸,他回答说:
“我们正努力设法克服这种状况。”
爸爸很刻苦,这我知道……
“你说,你能预料到这个吗?”
“医生应当事先估计到所有的情况,”他生气地答道。
不过,我还是又提了一个问题:
“要不让这种情况产生……你能吗?”
“我应当这样。”
我突然明白了,爸爸不是生我的气,他是生自己的气,我可不能让他这样!
“你应当这样?还是你能这样?你告诉我……”
“你永远不能成为一个医生,”爸爸说。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在考虑我,也就是考虑自己,而不是……算了吧……”爸爸挥了探手。
“既然你从来不会考虑自己,那就应当有个人为你考虑,”我重复了不止一次从妈妈那儿听来的话。
我们走进了院子。马上我就发现,爸爸不知道门牌号码,他只记住了电影院,可忘记了门牌号。
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在给树丛,草地浇水,从抓软水管的姿势,我马上就判断出他不是管院子的人,是自己来浇水的。看到我们东张西望,他问:
“你们找谁?”
“叶戈罗夫家住在哪里?”爸爸问。
“啊——您带儿子来请他管教?”不知为什么,他显得高兴起来。“我们这幢房子里只要有哪个小孩碰到难处,马上就带他来找伊凡·甫洛维奇,他对他们可有办法了!可现在,别的房子里的人也来找他啦?……他住在第一单元,二楼……几号我忘了!不过,他眼下住在医院里。”男人叹了口气,皮管里的水径直对着一棵树不断流着。“她不在,喏,孩子们把桌子也搞坏了……玩武术,这些运动家!在他回来之前我们不修理,看他们怎样向他交代!要是他在,那桌子是不会被搞坏的,绝对不会!都尊敬他……对这些花啊,树啊,孩子们可关心呢!为什么?是伊凡·甫洛维奇载的。这棵苹果树也是他的……他住在第一单元……在几号?”他问拎着手提包从我们身边走过的一位妇女。
“谁啊?”
“叶戈罗夫。”
妇女立即将手提包放在地上,神情十分忧郁,很沉重。
“他就住在那个单元!七号。他快点回来吧!我的儿子就怕做算术,他可喜欢伊凡·甫洛维奇了,后来,因为他的缘故也就喜欢算术了,总得四分。孩子没长成人,我就不离开这儿!我送你们去,他的母亲大概在家……”
我真担心,生怕爸爸会说:“伊凡·甫洛维奇已经不在了……”但是爸爸没吱声,大概他为了这些人想让叶戈罗夫的生命哪怕稍微延长一点也好。
我们随着妇女走去,我拎着她的一只提包,爸爸拎着另一只。她仍然说个不停:
“学校里的朋友们常来找我的儿子,他们可想伊凡·巴甫格维奇呢。我也上过学,我记得……要是有一课不上了,我们就高兴得要发疯了!可这些孩子惦记着他,他们还打算到医院去看他。我住在这里,一楼……你们上楼吧,他住在那儿!”
她信手按了按门铃,女邻居给她开了门,一脸忧虑的、不满意的神情。
“您怎么不带钥匙?打断别人的事情……”
“这儿有人找伊凡·巴甫洛维奇家。”拎着手提包的妇女不知为什么说了这样一句话。
女邻居笑了,仿佛在找他家的客人面前感到不好意思似的。
“伊凡·巴浦洛维奇就住在我们楼上,就在我家楼顶上!”
我们上楼了……我们走得很慢,就像在数楼梯的级数,又像是大病初愈之后。
“他活着……活着……活着!……”我的耳朵里反复响着。“活着……”
请打电话,请到我家来作者:阿列克辛
五、“成年人”晚会
我认为,一个人不是去参加晨会,而是被人邀请去出席晚会时,他就可以算作是成年人了。
一次,爸爸邀请我去医院,也就是去他的工作单位参加节日晚会……我答应了,而且立即感到自己好像更有自信心,更加大人气了。
妈妈、外婆在和我们告别的时候,最后一次对我们仔细端详一番,再三叮嘱我在医院里别说傻话,要时时记住,我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其实,就是我想忘记这一点,那天晚上也是办不到的,因为爸爸的每个同事都要问我:
“喂,你上几年级啦?”
“六年级。”我答道。
“不可能!”
然后每个人又必定对爸爸感叹道:
“你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真叫人难以相信……不过长得真像你,真像!”
妈妈也总说我长得像她,因此我对自己的外貌不能得出固定的看法。
妈妈长得很漂亮,至于爸爸,外婆有一次说:“他,当然很难说是漂亮……”
“要是你难说,那就别说!”我回答她说。 “随你便,反正大家都喜欢他!”
“达一点我同意,”外婆说。 “你干嘛生气呢?外貌对于男人来说,一般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真的,确实没有。”当我看到大厅里的妇女轮番走近爸爸,竭力赢得他的好感,并对他说我长得像他时,心里这样想道。
那天晚会上我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倒并不仅仅因为我是和爸爸一起来的……文学老师常常要求我们,也就是她的学生们,尽可能要有“鲜明的个性”。在那挂着大标语、饰有鲜花的大厅里,我生平第—次做到文学老师所希望看到的那样:除我以外,大厅里没有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因此,我感到我的个性极其鲜明。终于,大家都坐下来了……我听到自已的姓,差点儿没像在课堂上那样,跳了起来,原来是爸爸被选进主席团了。
“这就对了……”坐在我旁边的一个老奶奶说,她有一张生气的面孔,那双眼睛也是爱找碴儿的样子。听到这种人说恭维话,叫人特别畅快。
其他人在听到我和爸爸的姓之后,没有讲话,但使劲鼓起掌来,于是,我懂了,他们与老奶奶的意见完全一致。
“真可惜,妈妈和外婆没有看到这些!”我想。 “当然,我可以告诉她们……不过,第一,爸爸一定不准我讲,而且,即使我把事情说得很小很小,他们也会说我夸张得很大很大。第二,百闻不如一见嘛,这是早就知道的格言。”
我生平第一次听报告!报告很短。
“不错!”坐在我旁边的老奶奶脸色阴沉地说,往主席台上报告人离去的地方点了点头。 “很快就讲完了。”
可我还想再听下去!
“现在谈谈我们医院里的好人好事。”主席说。
大厅里的人都静下来了,并且稍微有一点紧张,我也担心起来,当然,不是为自己……”是为爸爸。
主席继续说: “我们把我们过去的病人请来了,让他们说吧……”
我用心地到处看了看,但是分不出谁是过去的病人,谁是健康的人。
“这儿有谁……病过?”我轻轻地问那好像在生气的老奶奶。
“怎么,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对啊,就是这么回事。”她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双唇稍微张开了些:大概,她这是在笑。
一个高大的男人向主席台走去,我觉得,大厅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的身体更好。
“安德柳沙……”老奶奶说,又像刚才那样笑了笑。
从大厅的四面八方传来了耳语声:
“安德柳沙……安德柳沙……”
“这儿大家都认识他吗?”我问老奶奶。
“怎么会不认识呢。他本来身体可差啦,真差……”
我也认识这位爸爸过去的病人。
“要是能让他站起来就好了!”爸爸说过。 “要是我能做到就好了!……”他能……过去的病人已经站起来了!
主席台只到安德柳沙的腰部,他用双手撑住主席台,仿佛想撑起来跳上去。
“我又参加工作了,”安德柳沙站在讲台上说道, “我打冰球!这是由于世界上有这样一些人……有这样一个人……”
我往主席团那边看了看,就知道这是指的谁:爸爸不见了。在这之前他就坐在那里,在台上,最后一排,现在他完全弯下身子,躲在另一个人的背后。
还有两个过去的病人说,由于爸爸的帮助,他们“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我明白,他们并不希望在爸爸的帮助下再次得到生命……但是,他们看着爸爸的那种神情使人觉得,仿佛那些非常美好的、非常愉快的回忆都是与爸爸联系在一起的,要知道,我顺便说说,是爸爸给他们开刀的……
我坐在那里,做了各种虚构的设想:“如果我在学习上门门功课都得五分, (不过这在我的生活中还从未有过!) 那么,全校大会上就会突然表扬我,对这件事,许多同学可能会不喜欢,真会这样……”可在这儿,所有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