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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金瓶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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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着,低声唱道:
  冠儿不带懒梳妆,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唤梅香,开
  笼箱,穿一套素缟衣裳,打扮的是西施模样。出绣房,梅香,你与我卷起
  帘儿,烧一炷儿夜香。
  西门庆听了,欢喜的没入脚处,一手搂过妇人粉颈来,就亲了个嘴,称夸道:
  “谁知姐姐有这段儿聪明!就是小人在构栏三街两巷相交唱的,也没你这手好弹唱
  !”妇人笑道:“蒙官人抬举,奴今日与你百依百顺,是必过后休忘了奴家。”西
  门庆一面捧着他香腮,说道:“我怎肯忘了姐姐!”两个殢雨尤云,调笑玩
  耍。少顷,西门庆又脱下他一只绣花鞋儿,擎在手内,放一小杯酒在内,吃鞋杯耍
  子。妇人道:“奴家好小脚儿,你休要笑话。”不一时,二人吃得酒浓,掩闭了房
  门,解衣上床玩耍。王婆把大门顶着,和迎儿在厨房中坐地。二人在房内颠鸾倒凤
  ,似水如鱼。那妇人枕边风月,比娼妓尤甚,百般奉承。西门庆亦施逞枪法打动。
  两个女貌郎才,俱在妙龄之际。
  寂静兰房簟枕凉,佳人才子意何长。
  方才枕上浇红烛,忽又偷来火隔墙。
  粉蝶探香花萼颤,蜻蜓戏水往来狂。
  情浓乐极犹余兴,珍重檀郎莫相忘。
  当日西门庆在妇人家盘桓至晚,欲回家,留了几两散碎银子与妇人做盘缠。妇
  人再三挽留不住。西门庆带上眼罩,出门去了。妇人下了帘子,关上大门,又和王
  婆吃了一回酒,才散。正是:
  倚门相送刘郎去,烟水桃花去路迷。
    
    
    
    
    

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诗曰:
  我做媒人实自能,全凭两腿走殷勤。
  唇枪惯把鳏男配,舌剑能调烈女心。
  利市花常头上带,喜筵饼锭袖中撑。
  只有一件不堪处,半是成人半败人。
  话说西门庆家中一个卖翠花的薛嫂儿,提着花厢儿,一地里寻西门庆不着。因
  见西门庆贴身使的小厮玳安儿,便问道:“大官人在那里?”玳安道:“俺爹在铺
  子里和傅二叔算帐。”原来西门庆家开生药铺,主管姓傅名铭,字自新,排行第二
  ,因此呼他做傅二叔。这薛嫂听了,一直走到铺子门首,掀开帘子,见西门庆正与
  主管算帐,便点点头儿,唤他出来。西门庆见是薛嫂儿,连忙撇了主管出来,两人
  走在僻静处说话。西门庆问道:“有甚话说?”薛嫂道:“我有一件亲事,来对大
  官人说,管情中你老人家意,就顶死了的三娘的窝儿,何如?”西门庆道:“你且
  说这件亲事是那家的?”薛嫂道:“这位娘子,说起来你老人家也知道,就是南门
  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
  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
  有三二百筒。不料他男子汉去贩布,死在外边。他守寡了一年多,身边又没子女,
  止有一个小叔儿,才十岁。青春年少,守他什么!有他家一个嫡亲姑娘,要主张着
  他嫁人。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
  灯人儿。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不瞒大官
  人说,他娘家姓孟,排行三姐,就住在臭水巷。又会弹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见了
  ,管情一箭就上垛。”西门庆听见妇人会弹月琴,便可在他心上,就问薛嫂儿:“
  既是这等,几时相会看去?”薛嫂道:“相看到不打紧。我且和你老人家计议:如
  今他家一家子,只是姑娘大。虽是他娘舅张四,山核桃──差着一槅哩。这
  婆子原嫁与北边半边街徐公公房子里住的孙歪头。歪头死了,这婆子守寡了三四十
  年,男花女花都无,只靠侄男侄女养活。大官人只倒在他身上求他。这婆子爱的是
  钱财,明知侄儿媳妇有东西,随问什么人家他也不管,只指望要几两银子。大官人
  家里有的是那嚣段子,拿一段,买上一担礼物,明日亲去见他,再许他几两银子,
  一拳打倒他。随问旁边有人说话,这婆子一力张主,谁敢怎的!”这薛嫂儿一席话
  ,说的西门庆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正是:
  媒妁殷勤说始终,孟姬爱嫁富家翁。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西门庆当日与薛嫂相约下了,明日是好日期,就买礼往他姑娘家去。薛嫂说毕话,
  提着花厢儿去了。西门庆进来和傅伙计算帐。一宿晚景不题。
  到次日,西门庆早起,打选衣帽整齐,拿了一段尺头,买了四盘羹果,装做一
  盒担,叫人抬了。薛嫂领着,西门庆骑着头口,小厮跟随,迳来杨姑娘家门首。薛
  嫂先入去通报姑娘,说道:“近边一个财主,要和大娘子说亲。我说一家只姑奶奶
  是大,先来觌面,亲见过你老人家,讲了话,然后才敢去门外相看。今日小媳妇领
  来,见在门首伺候。”婆子听见,便道:“阿呀,保山,你如何不先来说声!”一
  面吩咐丫鬟顿下好茶,一面道:“有请。”这薛嫂一力撺掇,先把盒担抬进去摆下
  ,打发空盒担出去,就请西门庆进来相见。这西门庆头戴缠综大帽,一口一声只叫
  :“姑娘请受礼。”让了半日,婆子受了半礼。分宾主坐下,薛嫂在旁边打横。婆
  子便道:“大官人贵姓?”薛嫂道:“便是咱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西门大官人
  。在县前开个大生药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陈仓,没个当家立纪的娘子。闻得咱
  家门外大娘子要嫁,特来见姑奶奶讲说亲事。”婆子道:“官人傥然要说俺侄儿媳
  妇,自恁来闲讲罢了,何必费烦又买礼来,使老身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西门庆
  道:“姑娘在上,没的礼物,惶恐。”那婆子一面拜了两拜谢了,收过礼物去,拿
  茶上来。吃毕,婆子开口道:“老身当言不言谓之懦。我侄儿在时,挣了一分钱财
  ,不幸先死了,如今都落在他手里,说少也有上千两银子东西。官人做小做大我不
  管你,只要与我侄儿念上个好经。老身便是他亲姑娘,又不隔从,就与上我一个棺
  材本,也不曾要了你家的。我破着老脸,和张四那老狗做臭毛鼠,替你两个硬张主
  。娶过门时,遇生辰时节,官人放他来走走,就认俺这门穷亲戚,也不过上你穷。
  ”西门庆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所说的话,我小人都知道了。只要你老人家主张
  得定,休说一个棺材本,就是十个,小人也来得起。”说着,便叫小厮拿过拜匣来
  ,取出六锭三十两雪花官银,放在面前,说道:“这个不当甚么,先与你老人家买
  盏茶吃,到明日娶过门时,还你七十两银子、两匹缎子,与你老人家为送终之资。
  其四时八节,只管上门行走。”这老虔婆黑眼珠见了二三十两白晃晃的官银,满面
  堆下笑来,说道:“官人在上,不是老身意小,自古先断后不乱。”薛嫂在旁插口
  说:“你老人家忒多心,那里这等计较!我这大官人不是这等人,只恁还要掇着盒
  儿认亲。你老人家不知,如今知县知府相公也都来往,好不四海。你老人家能吃他
  多少?”一席话说的婆子屁滚尿流。吃了两道茶,西门庆便要起身,婆子挽留不住
  。薛嫂道:“今日既见了姑奶奶,明日便好往门外相看。”婆子道:“我家侄儿媳
  妇不用大官人相,保山,你就说我说,不嫁这样人家,再嫁甚样人家!”西门庆作
  辞起身。婆子道:“老身不知大官人下降,匆忙不曾预备,空了官人,休怪。”拄
  拐送出。送了两步,西门庆让回去了。薛嫂打发西门庆上马,因说道:“我主张的
  有理么?你老人家先回去罢,我还在这里和他说句话。明日须早些往门外去。”西
  门庆便拿出一两银子来,与薛嫂做驴子钱。薛嫂接了,西门庆便上马来家。他还在
  杨姑娘家说话饮酒,到日暮才归家去。
  话休饶舌。到次日,西门庆打选衣帽齐整,袖着插戴,骑着匹白马,玳安、平
  安两个小厮跟随,薛嫂儿骑着驴子,出的南门外来。不多时,到了杨家门首。却是
  坐南朝北一间门楼,粉青照壁。薛嫂请西门庆下了马,同进去。里面仪门照墙,竹
  抢篱影壁,院内摆设榴树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凳两条。薛嫂推开朱红槅
  扇,三间倒坐客位,上下椅桌光鲜,帘栊潇洒。薛嫂请西门庆坐了,一面走入
  里边。片晌出来,向西门庆耳边说:“大娘子梳妆未了,你老人家请坐一坐。”只
  见一个小厮儿拿出一盏福仁泡茶来,西门庆吃了。这薛嫂一面指手画脚与西门庆说
  :“这家中除了那头姑娘,只这位娘子是大。虽有他小叔,还小哩,不晓得什么。
  当初有过世的官人在铺子里,一日不算银子,铜钱也卖两大箥箩。毛青鞋面
  布,俺每问他买,定要三分一尺。一日常有二三十染的吃饭,都是这位娘子主张整
  理。手下使着两个丫头,一个小厮。大丫头十五岁,吊起头去了,名唤兰香。小丫
  头名唤小鸾,才十二岁。到明日过门时,都跟他来。我替你老人家说成这亲事,指
  望典两间房儿住哩。”西门庆道:“这不打紧。”薛嫂道:“你老人家去年买春梅
  ,许我几匹大布,还没与我。到明日不管一总谢罢了。”
  正说着,只见使了个丫头来叫薛嫂。不多时,只闻环佩叮咚,兰麝馥郁,薛嫂
  忙掀开帘子,妇人出来。西门庆睁眼观那妇人,但见:
  月画烟描,粉妆玉琢。俊庞儿不肥不瘦,俏身材难减难增。素额逗几
  点微麻,天然美丽;缃裙露一双小脚,周正堪怜。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
  时淹然百媚。
  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妇人走到堂下,望上不端不正道了个万福,就在对面椅子上
  坐下。西门庆眼不转睛看了一回,妇人把头低了。西门庆开言说:“小人妻亡已久
  ,欲娶娘子管理家事,未知尊意如何?”那妇人偷眼看西门庆,见他人物风流,心
  下已十分中意,遂转过脸来,问薛婆道:“官人贵庚?没了娘子多少时了?”西门
  庆道:“小人虚度二十八岁,不幸先妻没了一年有余。不敢请问,娘子青春多少?
  ”妇人道:“奴家是三十岁。”西门庆道:“原来长我二岁。”薛嫂在旁插口道:
  “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说着,只见小丫鬟拿出三盏蜜饯
  金橙子泡茶来。妇人起身,先取头一盏,用纤手抹去盏边水渍,递与西门庆,道个
  万福。薛嫂见妇人立起身,就趁空儿轻轻用手掀起妇人裙子来,正露出一对刚三寸
  、恰半叉、尖尖[走乔][走乔]金莲脚来,穿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低鞋儿
  。西门庆看了,满心欢喜。妇人取第二盏茶来递与薛嫂。他自取一盏陪坐。吃了茶
  ,西门庆便叫玳安用方盒呈上锦帕二方、宝钗一对、金戒指六个,放在托盘内送过
  去。薛嫂一面叫妇人拜谢了。因问官人行礼日期:“奴这里好做预备。”西门庆道
  :“既蒙娘子见允,今月二十四日,有些微礼过门来。六月初二准娶。”妇人道:
  “既然如此,奴明日就使人对姑娘说去。”薛嫂道:“大官人昨日已到姑奶奶府上
  讲过话了。”妇人道:“姑娘说甚来?”薛嫂道:“姑奶奶听见大官人说此椿事,
  好不喜欢!说道,不嫁这等人家,再嫁那样人家!我就做硬主媒,保这门亲事。”
  妇人道:“既是姑娘恁般说,又好了。”薛嫂道:“好大娘子,莫不俺做媒敢这等
  捣谎。”说毕,西门庆作辞起身。
  薛嫂送出巷口,向西门庆说道:“看了这娘子,你老人家心下如何?”西门庆
  道:“薛嫂,其实累了你。”薛嫂道:“你老人家先行一步,我和大娘子说句话就
  来。”西门庆骑马进城去了。薛嫂转来向妇人说道:“娘子,你嫁得这位官人也罢
  了。”妇人道:“但不知房里有人没有人?见作何生理?”薛嫂道:“好奶奶,就
  有房里人,那个是成头脑的?我说是谎,你过去就看出来。他老人家名目,谁不知
  道,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有名卖生药放官吏债西门庆大官人。知县知府都和他
  来往。近日又与东京杨提督结亲,都是四门亲家,谁人敢惹他!”妇人安排酒饭,
  与薛嫂儿正吃着,只见他姑娘家使个小厮安童,盒子里盛着四块黄米面枣儿糕、两
  块糖、几十个艾窝窝,就来问:“曾受了那人家插定不曾?奶奶说来:这人家不嫁
  ,待嫁甚人家。”妇人道:“多谢你奶奶挂心。今已留下插定了。”薛嫂道:“天
  么,天么!早是俺媒人不说谎,姑奶奶早说将来了。”妇人收了糕,取出盒子,装
  了满满一盒子点心腊肉,又与了安童五六十文钱,说:“到家多拜上奶奶。那家日
  子定在二十四日行礼,出月初二日准娶。”小厮去了。薛嫂道:“姑奶奶家送来什
  么?与我些,包了家去孩子吃。”妇人与了他一块糖、十个艾窝窝,方才出门,不
  在话下。
  且说他母舅张四,倚着他小外甥杨宗保,要图留妇人东西,一心举保大街坊尚
  推官儿子尚举人为继室。若小可人家,还有话说,不想闻得是西门庆定了,知他是
  把持官府的人,遂动不得了。寻思千方百计,不如破为上计。即走来对妇人说:“
  娘子不该接西门庆插定,还依我嫁尚举人的是。他是诗礼人家,又有庄田地土,颇
  过得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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