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呵--三生一苍穹-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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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改朝换代。
　　
　　这一日早上，青灰的殿门外有人嚷开，“琅琅？琅琅……哥哥给你带了好东西。”一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漂亮少年从外边匆匆而入，看了看正殿里毫无人影，于是他抱着两把长剑又往偏殿去，路上刚好看到自己的小弟弟，他正藏在长廊旁边的石像后边，探头探脑在看什么。
　　少年过去打他后背，吓了孩子一条，回过身来，却是个六七岁的孩童，年纪不大，头发却很长了，银白如月。
　　“啊！阿白哥哥回来了。”小孩笑起来拉着他往回跑，跑到一半，刚好一阵风吹散了浮云，长廊彼端通向对岸的试炼台，阿白余光中看着那里有人，于是停了停。
　　小孩偷偷地给他使眼色，“走吧，爹爹又去那里了，他不让我找他，怕我胡闹掉下去，我好奇他每天都去那里做什么，结果看了这么多日子，爹爹好像只是站在那里，往昆仑墟下望，没什么好玩的。”
　　小孩也不懂，那墟底全是红彤彤的火光，有什么好看的，还有很狰狞的嘶吼，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吓死人了，估计都是魔物。
　　
　　但是只有青华一个人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就因为这里火光不灭，魔怒不息，证明封印没有被弥补完全，所以英英也就没有离开他。
　　
　　阿白也不偷窥了，跟着哥哥跑去正殿，两个孩子坐在龙座上，琅琅看哥哥带回两把长剑，上边竟还留有血迹。
　　当年的小狐狸现在早已做了兄长，沉稳多了，微微垂首擦拭剑锋，长长的睫羽翕动，他额头上与生俱来带了印记，桃花颜色，年纪越大便约明显，分外美丽，沉静如玉。
　　
　　琅琅似乎还不太明白六道之间的分别，他只觉得哥哥万分好看，比当年他去镇子里见到的姑娘都要好看多了，于是小孩软软地靠过去，忽然仰脸亲了亲阿白，撒娇地说，“哥哥额上的印子更艳了。”
　　阿白微微皱眉，伸手摸了摸自己那条妖印，他终究是妖族，妖乃是六道中皮囊最好的一族，个个生得品貌不凡，其中狐族更吃香。
　　占了这许多天时地利，当年那个娃娃一样的小雪狐长成少年模样，却也显得格外出众了。
　　
　　他叹了口气抱了抱琅琅，“我倒羡慕你，你的眼睛很像爹爹，天人的样子。”
　　琅琅伸手去摸那两柄剑，沉甸甸的，带着战争过后的戾气，让他有些怕，阿白解释道，“我这几日去中原走了一趟，王朝改性，江山易主，已经不是以前的皇室了，我见战后城镇凋敝还未复原，没什么好游历的景致就回来了。路上悬崖边看到这两柄剑，该是一对的，也许在人间有什么讲头吧，我也不懂，带回来咱们两个玩。”
　　那两柄长剑一模一样，寒光凛冽，剑柄却是一只碧蓝如天，一柄湖绿如水，剑锋一出便知不是寻常之物，可削铁如泥，怕是征战之中经过一番故事的，如今没了主人，到了两个孩子手里。
　　阿白笑了笑，把蓝色的那柄给了琅琅，“送你，只是你现在太小，先给你挂在殿里，你乖乖听话，若是日后长大了，哥哥和你一起再去人世玩，那会儿估计战乱平复，各地都有好风光了。”
　　小琅琅从小就等着阿白四处游玩回来给自己讲外边的新鲜事，他听了这话激动起来，慷慨地拍着胸脯保证，“那到时候我们就像书上说的，一起仗剑下江湖，做大侠。”
　　他身边的少年拿着自己那柄碧玉青峰，挥了两下耍起来，半晌笑了，“傻琅琅，你将来仙法会很厉害，根本用不着做大侠，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边说边听着长廊上有动静，一袭青衣轻掠而过，来者凤眼微抬，看了看龙座上的孩子，说了句，“阿白回来了？”
　　说话的人恰是站在了石像之前，那石像东边头一尊便是那人自己，如同活了的天神下世，青袍缓步，一样的姿容，一样的眉眼，淡淡风过，只比石像多了笑意。
　　“爹爹。”阿白跟着他过了百年，诗书教养都师从青华，如今像是人世的公子了，只因是狐，更隐隐多些坏主意，整日带着他弟弟在山上跑来跑去。
　　前几天青华一眼没见，就看到琅琅抹着眼泪跑过来控诉，“哥哥下山玩去了，不带我！”
　　
　　看样子，人世战乱刚过，估计没什么好玩的，所以没过几天阿白就回来了。
　　青华过去捏了捏琅琅的脸，扫了一眼剑锋，叮嘱道，“你还小，去挂到墙上，将来大了再和阿白玩去。”
　　琅琅不甘心，抱着剑像个小大人，问他，“那什么时候才算长大了呢？”
　　阿白也去哄他，结果琅琅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期限，因为青华不准他下山。大家都担心这孩子外貌不过凡人孩童，人心莫测，恐怕多少人都要在小孩子身上打主意，他自己又不知轻重，自然不可。
　　可惜琅琅也憋坏了，闹起来。青华停了停，忽然看着琅琅银白色的头发叹了口气，只说，“等你娘亲回来的时候。”
　　
　　今年，殿外的扶桑花都开了。
　　玉英留下了青华送给自己的那个小锦袋，到最后她也没真正享受上一日荣华富贵。
　　青华在这山上种那些花种，他不用仙法，一个人老老实实地耕耘，可惜试了很多年都没有成功，却也一直没放弃。
　　最后昆仑地仙实在看不过去，偷偷施了法，硬是让那些扶桑花逆着水土开了。
　　
　　眼下，青华那方话一说完，三人之间气氛便凝滞下来，阿白低头想了想，率先拉过琅琅，很懂事地说，“爹爹莫要难过了，娘亲一定回来。”
　　青华反倒笑了，只伸手去挨个拍了兄弟俩的头，“自然，我当然知道她会回来，这可不是骗你。就这样决定了，你娘亲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可以自己去玩。”
　　琅琅也只能低头答应，嘟囔了一句，“爹爹最怕娘亲了。”
　　阿白憋着笑，青华没生气，只转身自己往偏殿走，边走边轻轻说，“是啊，我可不想她回来找不到你，那会儿定要怪我了，你娘亲当年为了你……罢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叫他爹爹，可他自己恢复了帝君之位，仍旧不辨年龄。
　　
　　有的时候，青华自己午夜难眠起来坐坐，只觉得可笑，他还是凡人的时候忘了很多事，以为自己那场梦做了二十多年，后来什么都想起来了，如今更重回了昆仑。
　　他终于明白，这一场凡劫通篇都是个梦，当年他在人世的喜怒哀乐都已经梦过去了，眼下独自守在这里才是真实的。
　　没关系，他做了人后就通晓多了，心境或是脾性都不似当年，大荒之东的青华帝君肆无忌惮，狂妄乖戾，但如今……其实他还是比较喜欢……
　　压榨童工，好吃懒做。
　　
　　他一边走一边想，当年同光的神仙井因为布置的分外不错，有幸被现在的青华帝君选中，做了自己睡觉的屋子，他刚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一阵大喊，“公子公子！我试了这么多日……璇树的叶子拿来烧火再好不过！堪比咱们以前的柴火啊！”
　　麒生仍旧尽职尽责底跟着青华。
　　他体内的麒麟若不苏醒，原本同凡人无异，要再入轮回，几世跟着青华投胎，但谁想后来他们遇到危险，金额麒麟的灵性复苏，青华和他都不再是凡人。
　　可叹的是，这书童很神奇，他好似只能记着自己一种状态，因此，当年麒生眼看人世几度而自己不老不死，竟把自己当做了怪物，寻死觅活。青华耐着性子好说歹说，才让他接受了他的来历……嗯，他是被佛祖选中，深有慧根的，乃是佛前长明灯的转世……
　　连阿白后来都不屑地评价，“爹爹，你这故事编的太没有形象力了。”
　　但麒生深信不疑，可见麒麟的英勇有余，而智慧有限……
　　
　　“公子，你看，这样咱们那小厨房就好生火了，反正山上璇树最多，做什么也都够了。”
　　这就又是个馊主意了，主意的来源还是没有想象力的青华，他在昆仑山上住着无聊，本来他的人生就只有那两件事，如今不用吃饭了，可他还是想弄个厨房来，好吃的东西仍旧是第一要紧的，于是逼着麒生去盖厨房，又去搜罗能做饭的东西来。
　　好好的苍穹殿外多出了一间小屋子，日日人间烟火……
　　青华十分满意地视察了生火情况，于是点点头，自己又躲回去歇着了，让麒生去外边找有没有好果子，弄个菜色先端给他去看看。
　　小书童蔫头耷脑苦恼不已，闷闷地出去了。
　　
　　午后炊烟袅袅，在仙山上生火做饭的事情千古罕见，若让当年的昆仑山神陆吾知道了，不知那家伙该哭该笑。
　　偏殿里，琅琅枕着哥哥的腿，睡了一会儿起身，看着阿白一直若有所思，于是他小声推推哥哥，问，“没有找到么？”
　　阿白一愣，随即明白了，摇头，“我也不知该凭什么去找他，更不知道他转世成了什么，若是人，叫什么，生在何处？或是人之外的生灵，那又是哪一族？我该怎么认出他？我只知道他那一世叫艾尼，如今寻了这么多趟，还是没有头绪。”
　　琅琅有点遗憾，又过去搂住哥哥的脖子，眼睛里晶亮亮地，安慰道，“没关系，哥哥还有我，我陪着哥哥，将来一起去找他，总能找到的。”
　　
　　阿白笑着点头，抱住他，伸手理一理琅琅漂亮的银发，心里也有点难过，低声说，“你那会儿还不太明白事，在一个小灯笼里养着……爹娘经历了很多，其实我知道，这么多年过来，爹爹心里一直很不好受，但他从来不说。”
　　琅琅使劲点头，“我懂的，一百年了。”他回身看着兄长，低声说，“我也有个秘密告诉你，前几年我夜里怕黑，跑去和爹爹睡，他夜里睡一阵醒一阵，起来就盯着我的头发看，有一次我睡不着，过去缠爹爹陪我玩，他抱着我，忽然就流眼泪了。我从没看爹爹哭过啊，好像谁都怕他的，山上那个地仙爷爷，一见爹爹就要长跪不起的，爹爹那么厉害，为什么要哭？”
　　阿白闭上眼睛，也牢牢地抱紧他，“好孩子，你长得太像娘亲……当年娘亲为了救爹爹才离开的，爹爹心里受不了这件事，但因为他还有我们，所以不能跟着娘亲一起死，你要明白他的苦，别惹爹爹生气。”
　　
　　琅琅有玉英的发色，青华的眼睛。他自己还小，当年藏身灯笼中保命，那些事对他而言太遥远，也许有印象，却不深刻，但阿白却亲眼看着爹娘一路艰辛，知道他们有多不容易才换回几日安稳。
　　一百多年前，苏州成亲那一日，他们热热闹闹地拜完天地，却成诀别。
　　
　　可是如今的青华依旧淡淡地过日子，早晨起来出去走走，然后一整天就站在试炼台上，那里风大云多，却有他所有的希望。
　　青华只是不知道玉英要怎样回来，但却固执地相信她答应过自己的事就会做到，所以他只好回到起点等。
　　
　　这一日仍旧这样，到了傍晚，麒生端着一盘古古怪怪的菜肴四处找青华，没找到。
　　阿白领着琅琅正在殿前和一群小狐狸玩，看见麒生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就说了句，“估计还在那台子上呢。”
　　麒生直跺脚，抱怨道，“非要我弄出来，弄出来又不赶着吃，凉了怎么办？来来，小主子们过来看看吧，多香啊，你看这叶子，是我从雪莲边上挖出来的，好东西啊，大补！”
　　边说边吸引了两个孩子的注意力过去，阿白试探性地拿了筷子去挑了挑，而琅琅已经直接塞进嘴里去了。
　　
　　饭菜的香气，日落西山。
　　一日临近尾声，他们好似又回到了苏州。
　　孩子们都记得在人世的事情，后来青府重建过，他们很小的时候在那里住过十几年，后来青华为青老爷养老送终之后彻底散了家业，离开苏州，从此，那个数十年容颜不改的公子成了人间一段传说。
　　如今，麒生都略略感慨起来了，“真好，又像当年在家里一样了，只可惜，少了……少了少夫人……”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伸手抢了那盘子走，上下端着看，一脸狐疑道，“麒生，你这简直是要毒死我儿子啊，这不是瑶树下的奈叶么，有毒的！”
　　这话颇为吓人，虽然他们个个都是死不了的，但终究吃下肚去，怎么想也不太好，可惜在场的三人谁也没时间惊慌了，竟全都愣住了。
　　
　　有人匆忙赶来，背靠着一轮残日，穿着玄色羽衣，她银发披肩，指尖发丝上都带着水汽，彷佛刚刚从身后的弱水里跋涉而出。
　　“少夫人……少……啊！公子！少夫人回来了！”麒生睁大双眼一口气没上来，顺了半天才有力气大喊一声，随即直接把盘子打翻了，也顾不上收拾，他疯了一样往长廊后边跑。
　　
　　玉英站在那里笑起来，伸手一把将阿白拉进怀里，忽然又红了眼眶，蹲下身去看着更小的孩子。
　　她轻轻抚弄着琅琅脸侧，几番开口皆是无言，最终将额头贴到孩子脸上，忍着悲伤说出一句，“琅琅，娘亲对不起你，你……你终于长大了。”
　　琅琅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做娘的也满心血泪，憋着想哭一场，可最后玉英没流出泪。
　　
　　直到一抹淡青悄然而至，走到她身前，玉英抬起头来，就看到他和当年做凡人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周身气态终究是上古仙神的模样，可那眼睛里的笑意却分毫未改，温柔若水。
　　
　　她抹抹眼睛，一见了他就仍旧像个被宠坏了的小神仙，有些不满意地瞪着青华说，“你可别骗我，说！你是不是在山下养了个小老婆？”
　　青华无奈地摇头，“没有，你问麒生，麒生作证。”
　　麒生激动得一口气上不来，正扶着门边卡自己的脖子，“我……我……”
　　
　　玉英量他没这个胆子，满意地过去上下看看青华，然后评论道，“你现在好威风，我的仙骨真真好用。”
　　青华却突然沉了眼色，就要开口说什么，玉英一把捂住他的嘴，那眼泪是瞬间就收不住的，“我知道你要问我为什么那么做。没有为什么，若换了你你也一样，就好比当年为了我自毁神格，这是一样的，你别骂我了。”
　　她三分委屈，七分伤心，眼看着青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