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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孤城闭·完结篇-第8部分

小说: 孤城闭·完结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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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如今杨夫人透露的讯息在她们意料之外,召公主入内室密谈,明显是要对她加以劝导。
我随公主同往柔仪殿,但未入内室,只立于厅中等待。隔得远了,几位后妃在说什么我并不能听清楚,但觉她们细语不断,想来应是在轮番劝公主接受驸马。
就这样等了半个多时辰。起初公主一言不发,后来终于开口说话时,是用一种提高了音调的、愤慨的声音:“不,你们又不是我,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爹爹就算不是皇帝,也是个温雅俊秀的文士,所以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我面对一个平庸鄙陋的丈夫时的心情……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满身铜臭,拿着爹爹赐的钱任意挥霍、结交轻佻浮浅的狐朋狗友,想附庸风雅而又不得要领,上次想买书画献给爹爹和孃孃,却买了一堆赝品回来,最后呈上来的徐崇嗣和郭熙的画作,还是怀吉去寻来的……如果你们的夫君是这样一个人,你们也可以做到心无芥蒂地与他共处一室么?”
见她如此激动,我略感惊讶,不由朝内室方向移了几步。
此后是一阵沉默,三位后妃都没再说话。公主稍微平静了些,继续说,语气不似先前那么咄咄逼人,但声音仍很清晰:“爹爹把我嫁给他,是要光耀章懿太后门楣,那么我一进他家门,这个目的便达到了,李家又多了一层皇亲身份,李玮也可以一辈子顶着驸马都尉的头衔安享尊荣。我不是男子,不必承担延续宗室血脉的责任,而我也不限制李玮纳妾,他想有多少女人,生多少孩子都可以,他的后嗣也不会因我而绝。将来如果他的姬妾生下孩子,我也能做到视若己出,请爹爹为他们加官晋爵……这还不够么?你们为何一定要我与他……”  
                  
 第九章 谁堪共展鸳鸯锦(5)
 苗贤妃压低声音,又殷殷切切地跟她说了些什么,公主仍不接纳,只如此应答:“你是说幸福么,姐姐?我们是不一样的。你们的幸福,或许是获夫君眷顾,能多与他相处,而我现在所能祈求的幸福,就只能是那个讨厌的人离我远一点,让我可以平静地生活了。”
公主以斩钉截铁的这几句话结束了这日密谈,此后几位后妃又劝过她几次,皆无功而返。今上也颇感忧虑,召梁都监与韩氏询问过,却也无计可施,只好让梁都监向驸马转达他的意思:公主尚须开导,驸马务必耐心等待,切勿触怒公主。
另外,今上同时也表明:驸马可以纳妾。
杨夫人听闻这消息,立即又开始张罗着要为驸马纳妾,并高调宣称这是奉旨行事,不料李玮并不配合,对母亲寻来的美女,他一味推却,连看的兴趣都没有。
杨夫人不悦,不免又骂骂咧咧,对公主有诸多意见。韩氏听得生气,经公主同意,便请梁都监去劝驸马早日纳妾。梁都监亦去了,不久后带来的仍是驸马拒绝的消息:“我劝了他许久,他只是低头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如果我纳妾,那我与公主,永远都只能是这样了罢?’”
3.生香
嘉祐四年的夏天来得早,才入四月已很炎热,穿着轻罗衣衫行动几步都会透出薄薄一层汗来。
公主晚间常去庭中纳凉,这日又命人移了碧纱橱立在荼蘼架旁,中陈藤编轻榻,榻上铺设小山屏、水纹绿箪和定窑白瓷孩儿枕,然后自己取下冠子,松松挽了个小盘髻,以一支碧玉簪绾住,躺在轻榻上与侍女闲聊。觉得无趣,又唤小黄门取来双陆棋盘,移至榻前,让侍女在对面坐了,自己依旧侧躺着,轻摇纨扇,与侍女对弈。
在博弈类游戏中,这是她最擅长的一种,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下得漫不经心,而对手已接连败下阵来,溃不成军。
在笑靥儿和韵果儿相继告负后,坐在公主对面的人换成了嘉庆子。她的技艺原本也不错,但应对之下还是显得较为吃力,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公主始终保持着轻松闲适状态,下完一步,便往往会悠然侧身躺回去,好整以暇地卧看银河繁星,而头上碧玉簪则随着她转侧的动作,不时轻磕白瓷枕,发出一滴滴清脆响声。
终于嘉庆子招架不住,向我投来求援的目光,轻声唤我:“梁先生……”
我对她笑笑,继续以银匙剔亮沉香屑宫烛上的焰火,加上镂花琉璃罩,然后走到她身后看了看,再拈起她面前的一枚黑色马子,选择一个方向,按刚才她骰子掷出的点数,代她走了一步。
这未引起公主特别警惕,她仍不经意地应对着,与我往来两三回,才渐渐觉出形势有变。她放弃了适才悠闲的卧姿,坐起来细看棋局,又行了两步,见难以挽回起初的优势,才不满地埋怨:“观棋不语真君子。”
嘉庆子顿时笑出声来:“公主既不愿意梁先生指点我下棋,刚才为何不说?”
公主瞪她一眼,道:“死丫头,你道我怕他么?”
“嗯,不怕不怕,公主自然什么都不怕!” 嘉庆子笑着站起来,拉我坐下,“这棋就换先生下罢。可不许故意让着谁,我们姐妹三人要一雪前耻,就全靠先生了。”
我笑而不语,见公主有不悦状,遂建议道:“这棋你们刚才也下得差不多了,就算平局罢,我们另开一局。”
公主顺势把棋盘一抹,再道:“既是你来下,我们须先定个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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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谁堪共展鸳鸯锦(6)
 我微笑问:“那公主想要什么彩头呢?”
“你输了,就画一幅山水图卷给我。”公主说,很严肃地,继续把话说完,“我输了,我就允许你画一幅山水图卷给我。”
我不禁又笑:“原来公主想换枕屏上的画。”
她现在的轻榻床头立着一个用来挡风的小枕屏,上面的山水画,原是我一幅画作《烟水远峦图》,她看见后问我要了去,不想却是拿去裁剪装裱成了枕边画屏,从此后她再问我要画我一概拒绝,如今她列出这霸王条款,必是觉得枕屏上的画该换了。
嘉庆子听了亦掩口笑:“梁先生的画送去秘阁珍藏都够格了,拿来做屏风,确实是浪费。”
“你懂什么?送秘阁的就很稀罕么?”公主立即反驳,“也不看看,每年送入秘阁的书画有多少,而能被我选来做屏风的才几幅!”
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已让我深刻意识到,跟这个小姑娘永远是没道理可讲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我提出,如果我输了,就画一幅山水图给她,但如果输的人是她,她就要把小山屏还给我。
她勉强答应,百般不情愿地,好像已经吃了个大亏。
随后的双陆棋局她全力以赴,我也凝神应对,于紧密防守中暗蕴攻势,没有给她太多机会。一炷香后,我的棋子已有大半走入对方内格,获胜在望。
她开始坐立不安,时而转顾花架,时而仰首望天,但每次目光都还是会被我敲击棋子的声音引回棋盘,她不自觉地嘟着嘴,眉头也皱了起来。
在我下出关键的一着后,她冥思苦想仍寻不到化解之法,眼看就要输掉这一局。这时笑靥儿抱了只小猫过来,含笑在我们身边观战,公主看着那只小猫,眸光一亮,然后笑吟吟地对我道:“怀吉,今天的织女星怎么不见了呢?”
我随即举目去看,在发现星相并无异状的同时也明白了她的目的,而眼角余光也扫到她正指着棋盘,在拼命地给笑靥儿使眼色。
笑靥儿会意,手一松,把怀中小猫抛到了棋盘上。小猫扑腾两下,棋盘中双色马子四散,东倒西歪,完全看不出原先的阵势。
“哎呀,这该死的猫儿!”公主一边作势轻拍小猫,一边瞄着那被搅乱的棋局,得意地窃笑。
“真可惜,好好一局棋却不能下完。”她故意叹息。
我亦在心底笑,倒未形之于色。“哦,无妨。”我告诉她,“臣记得刚才的布局,将棋子一一摆回便是。”
于是,在她目瞪口呆地注视下,我逐一提子,不疾不徐地将双色马子都摆回了被搅乱之前的位置。
她苦无良策,只好耍赖。伸手把我刚才摆的一枚马子移到另一处:“这枚明明是在这里的……”
我摆首,又去移过来:“是在这里,臣不会欺瞒公主。”
“不对不对!”她摁住我的手,硬生生夺回马子,搁在她希望的位置。
我一时兴起,也跟她争夺,她尖叫着笑起来,索性伸出双手去棋盘上乱抓一气,我欲制止她,但这一伸手,却引出了个暧昧的结果——我握住了棋盘上她的手。
她的手指纤长细白,指甲有桃花的色泽,那温柔的触感令我心微微一颤,不由抬眼去看她。
彼时她穿着红底牡丹纹绫抹胸长裙,外披一件名唤“轻容”的绛色无花薄纱褙子,是江南轻庸纱制成,轻如烟雾,肩颈手臂的轮廓也可清晰地从中透出。褙子未系带,她两襟微敞,露出锁骨周围的一片肌肤,光洁无瑕,宛若凝脂。
我的目光不敢在此多作流连,继续向上飘去,探向她眉眼盈盈处。  
                  
 第九章 谁堪共展鸳鸯锦(7)
 而她唇角衔笑,也在凝视我,四目相触,我看见沉香宫烛的灯花在她眸中绽出一朵绚丽光焰,然后,她的两颊竟悄然泛出了一层霞光般的红晕,像是灯花的温度在蔓延。
“哦,都说了,应该是这样的。”她先摆脱这短暂一刻的两厢失神,推开我的手,按她的意图去摆棋子。
炉烟轻袅,画屏微凉,我直身坐好,不再争辩,看她引袖回眸,看她语笑嫣然,暗品这红颜袖底香,俯首甘领她给我种下的蛊。
神思飘浮,如在梦中,直到听见侍女们一声仓促的呼唤:“都尉!”
我讶然回首,见李玮手握一卷轴,沉默地立于花墙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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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双陆:古代博弈游戏,棋盘长方形,盘面上刻线,从左到右分出十二道格,黑黄或黑白棋子各十五枚,棋子也叫“马”,尖顶平底,形状类似捣衣杵,高约四五厘米。骰子两只,游戏者二人,掷骰行棋,各自从己方的内格出发,先将己方棋子全部走入对方内格者获胜。
4.皇女
我起立,朝李玮欠身施礼,李玮对此并无反应,目光越过我看向公主。而公主笑容早已敛去,微蹙着眉头漠然视他,很明显地暗示他的来临不受欢迎。
“有事么?”公主问他,语气冷淡。
李玮垂下眼帘,我注意到他握卷轴的手在微微收紧,但他终于还是没说出与此有关的话,最后这样回答公主的问题:“没有……我只是,路过这里……”
公主连面上敷衍的客气话也懒得说,直接下了逐客令,“既无事,就早些回去歇息罢。”
李玮并未即去,在原地僵立片刻,然后默默地对公主一揖道别,才转身离去。
见他身影消失,公主吁了口气,再看我时,又是笑逐颜开的模样:“来,来,我们继续下棋!”
李玮应是专程来找公主的,我想。
这一年来他研习书画略有所成,我也把他介绍给了崔白,他不时会去找崔白请教绘画问题,偶尔京中画家雅集聚会,他也会去旁听——据崔白说,在这些聚会中李玮甚少说话,往往只是坐于一隅,静默地听众人高谈阔论——如今,他或许是买了一幅不错的书画,又或者,是自己画了一幅画,有意请公主指教,但公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他把这初衷生生泯去了。
这让我对他颇有歉意,尤其是想到当他看到我握着公主的手时,不知是何心情。
翌日我去找他,当时他正独处于书房中,我叩门入内,见他坐在书案边,瞥了我一眼,又移开视线,仍一言不发。
本欲对昨日与公主对弈之事稍加解释,但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斟酌再三,我还是按下没提,只问他:“昨晚我见都尉手中有一卷轴,可是新近购得的书画名作么?不知可否送去请公主共赏?”
他淡淡应以二字:“不是。”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我移目四顾,发现前夜他所携的那卷轴此刻正搁于他的书案上,遂走过去,轻轻取过欲展开。
他对我一直以来也颇尊重,常问我一些书画问题,甚至偶尔会给我看他的作品,请我提一点意见,所以我取他的卷轴来看,这一举动做得较为自然,我亦未自觉有不妥之处。
但刚展开少许,那画即被他一把夺过。他两手一扯,画应声撕裂,他继续激烈地撕扯数下,将画完全毁坏,再连画带轴,一并投入了纸篓中。
从这过程中可以窥见的零碎画面上看,这原是一幅墨竹图。墨竹是公主常画的题材,而李玮撕毁的这幅墨迹尚新,应是他自己新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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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谁堪共展鸳鸯锦(8)
 李玮脸已涨红,微微喘着气,向我流露了他少见的怒意,然而他还是没有直接向我宣泄他的不满,甚至始终把目光转向别处,不曾与我对视。
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一时也难以找到可以令他平息怒火的言辞,只好安静地垂目而立,却无意中发现纸篓中除了他刚才所毁的画,还有许多废纸,上面所画的,也都是形态各异的墨竹。
他应是反复画了许久,才挑出一幅稍微满意些的,昨夜特意送去,想请公主过目的罢。
我越发怅惘,只觉事态发展非我所能预料和掌控,处于其间,真是进退两难。
此后那短暂的一瞬显得很漫长,我与李玮都没再出声,各处一方,保持着静止的姿势,看窗棂上的光影随着日头在云端隐没而明晦交替。
最后化解此间尴尬的,是禁中前来报讯的御药院内侍。在宅中侍者带领下,他一路疾步进来,对我们说:“今日清晨,闻喜县君诞下一位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今上必然是失望的,但他却尽量未让这种失望表露出来。当公主与我入宫见到他时,他正亲自抱着九公主,带笑细看,目中爱怜无限。
“徽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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