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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行云流水-第21部分

小说: 行云流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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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把谢流水从床底下揪出来:“我操!楚行云你大半夜发什么癫啊……”

    “昨夜的展连到底是……”

    “是你妈逼。”

    谢流水睡梦中被人扯起来,又疼又气,他昨夜已累极,又看了一下午宋长风的柔情蜜意,更疲惫,特地不爬云床共枕眠,乖乖窝进床底睡,没想到仍逃不过被折腾的命。

    “回答我!”楚行云觉得自己声音都有些抖,右手抓着牵魂丝,左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扣进肉里,本该掐着疼的,此时却只觉有些痒。

    谢流水好似听出了他的不对劲,清醒了一半,调笑道:“我们沉着冷静的楚侠客这是怎么了?”

    楚行云本就在焦躁中煎熬,更烦他这调调,直接左勾拳`交流,出拳如风,却忽而想起那句“你敢让我痛就休想再听玉”的宣言,拳头在谢流水鼻尖处生生拽停,老半天打不下去。

    谢流水好笑地看着眼前人,自己比他年长四岁,此时看楚行云,就像看个不乖的弟弟,要不到糖吃正急得跳脚呢。他轻轻握住行云的手腕,道:“松开吧,你想听什么?”

    楚行云也自忖,套这贼人的话,不可操之过急,合该从长计议,慢慢下套。遂松拳收手,却猛地被谢流水一把抓住,用力掰开四指。

    “点灯!”

    楚行云没动,只疑虑地看他。

    “快点把灯点上!”

    楚行云依言点灯,正待冷眼看谢流水又耍什么花招,却在灯亮时,自己先愣住了。

    明黄灯光下,摊开的左掌心中,有一个眼睛。

第十四回 见思惑1

    风拂陈案唏嘘事,

    夜话竹青引绣锦。

    楚行云盯着灯下的左掌,只觉遍体生寒。

    手心处,是一个半睁眼的纹印,淡朱砂色,眼眶里沉着个血色瞳珠,阴鸷可怖。

    心瞬而动,转瞬即变。谢流水看着眼前人,初时的惊异却渐渐淡了,反正这眼睛不长在他身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有些恶劣地在想,要是楚行云登时跳下床,就像那壁画所绘般,高举左掌,“啊──”地一声惊叫倒地,最好再碰掉点水壶水瓶之类的,那才叫有趣呢。

    他暗自期待这妙不可言的戏剧一幕,但楚行云终究是不遂他愿的。这人只自盯了一会掌中目,用拇指轻轻搓了几下,接着下床、倒水、洗手,自若如常。

    只除了拼命压抑,却又不断颤抖起来的肩膀。

    谢流水好整以暇地看他不停地用力擦洗,又欣赏了一会那快被搓破的通红手心,接着悠悠开口道:“不如砍掉怎么样?”

    楚行云冷眼望他。

    “你与其这样把手心洗烂,不如就干脆剁了呗,还节约用水。”

    掌心确已破皮,淋水而微痛,但那只眼仍清晰可见,好似刻入骨血,即便扒下一层皮,也要在下一层肉中显现。若不是四下无刀,楚行云早就动手剜了。他擦干手,回身堵住谢流水:“这到底什么东西?”

    那刀疤脸立时泛起了无辜的神情:“我的好楚侠客,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啊……”

    楚行云淡淡瞥他一眼,想来也是,问也无用。就算这人真娓娓道来,也无从对证,还不是由着他胡编乱造。论天下万事,须自己动手,方丰衣足食。人不渡我,我且自渡罢。

    左手心又开始痒起来,楚行云不敢挠,这掌中目,细思极恐,便不思了,先就医为上。昨夜李府血虫咬人,中毒至深,当时宋长风派竹青去请神医决明子,但愿医得及时,那伤者能救回来,只是不知神医现下何处,他决定先找竹青问问。

    如此思量定,当即披衣扎发,推门而走,寻神医决明子去。

    “哎!楚侠客大半夜的你又去哪儿?”

    楚行云视水为空气。

    谢流水见云不理,怎肯善罢甘休,转了个女调,连珠枪似的叫道:“楚行云你个死鬼!大半夜又去找哪个狐狸精!”

    “哼,你个挨千刀的负心汉!当初嫁过来时,你山盟海誓信誓旦旦,结果呢,这洞房才没几日,你就要在外边过夜了,这往后……往后还怎么过日子!”

    “呜,我可告诉你,我这肚子是怀了你的种了,你若要去找那狐狸精,我便也不活了,大不了一尸两命!到时候黄泉底下,叫你楚家列祖列宗都来评评理!”

    楚行云驻了足,回头问:“真怀了?”

    “哇!终于理我了。”谢流水一边拿眼瞧他,一边流里流气地摸着小腹,“可不是嘛,这都两天大了。”

    “……”

    “你这混蛋莫不是忘了?前夜你把人家摁在床上,酱酱酿酿,把我肚子都射大了,流得到处都是……”

    谢流水又开始污染人了,楚行云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本来想逗水一逗,然而比不要脸,他是玩不过谢流水的,还是专心走路罢。

    此时,清风夜,小圆月,天阶凉如水。指尖牵魂,却是月老弄人,丝丝不绕俏佳丽,倒套着只谢跟屁虫。本来路漫漫其修远兮,若有红颜灵犀相通,纵然身陷囹圄,也是美哉美哉。可说什么十人九羡、命带桃`花,身后这个,分明是朵尸香魔芋!

    被老天爷生生喂了把黄莲,楚行云真真苦不堪言,只得咽下一连串“噫吁嚱,呜呼哀哉!”,大步向前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几墙之外,一灯如豆,宋长风正独坐于案前,翻着不落平阳的案宗。

    这般昏黄的光,他还鲜少见过。房里贴心体己的丫鬟书童,怕他读书伤眼,灯火甫一暗,便添油换盏,勤快得很,如今深更半夜,他挥退了伺候的丫鬟,自己又懒得动弹,索性将就一下,偶尔伤伤眼,料也无妨。

    何况,灯火如昼读圣贤,昏光幽烛,便合该看看这些朽烂的罪。

    不落平阳,不知其何许人也。无姓无名,无故无乡,流窜十年,犯案几十有余,案宗厚得怵人。十年前一出道,就犯下震惊武林的何家四女案。

    这个何家,算不得名门贵胄,只不过追源溯谱,能跟当朝丞相攀上那么八八六十四竿都打不着的关系,也就在那犄角旮旯的边陲山城里,敢仗着天高皇帝远狐假虎威,混个芝麻官,敛了份薄财。

    何老头一生碌碌无为,成日只盼教出个儿子出人头地,可偏偏老婆肚子不争气,生的净是女儿,而且四个女儿如花似玉,赛过天仙,美得不像他的种。街坊油嘴二癞子,都打趣说他老婆上天庭偷汉子了,便是绿油油,那也是仙草一片。

    后来他老婆死了,何老赶紧续弦,这回可好,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无奈,便死了要儿子的心,只盼着女儿嫁得金龟婿,飞上枝头做凤凰。

    可巧,老天开眼赐良机,又是一年选秀期。各方人马攒攒动,权贵涡里捺不住。何老一看,便想向上舒络舒络,去京城试试这六十四竿子的关系,万一真成了,可就大发了。

    这边丞相也在物色人选,虽身边早养了些秀美人儿,可佳人易得,绝色难求。这上下两个都是巴掌,一拍即响,遂敲定四个女儿都先拉到京城去习礼修性,最后再择出一两个来。

    以前吹的牛逼,眨眼就成了现实,天底下再没比这更爽的事了。不仅六十四竿成了一竿的铁亲戚,过些日子,说不定还能以国丈自居。天大的馅饼砸脑瓜上,老两口乐的合不拢嘴,成天趾高气扬的。

    丞相也很给面子,特地拨了人下来接他们上京,小山城的井底蛙们,哪见过这种万人之上的阵仗,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四个女儿从小看惯了山连山,山连水,山连天也无穷尽,头一遭见着香车宝马,遥想京城玉宇琼楼,也是欢天喜地的。

    奈何,乐极生悲。就在万事妥帖,只等明朝上京时,四妹何珠、二姐何静都聚于三女儿何姝房里,闺中夜话。轻衣薄汗玉纤手,娉婷少女菡萏开。翻寻诗中燕京城,想那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在那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中,也可脱去素布麻衣,换得身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此后,便有得意郎君众里寻你千百度,终在那灯火阑珊处,觅得个两情相悦成眷属。她们笑四妹和谁“蹴罢千秋,袜刬金钗溜”,又闹二姐对谁“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怀着鲜活的好奇,憧憬着清歌远方。

    然而愈沉愈深的夜色,却没能带来诗里的清风明月,反是不落平阳鬼魅般的身影,倏地降临了。

    噩运潜进何家院,先入了何姝的房,正正好一箭三雕。不落平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大女儿何嫣也掳来,在老三房里行了个四角齐全,最后拿白帕沾了落红,点了幅红梅报春图,扔到街坊间,还大言不惭地题上四句无耻之言:

    自古英雄出年少,盖世武功无人敌。只因深恨朱门臭,不落平阳落闺房。

    嚣张得丧心病狂。

    后来惊出的轩然大波自不必言。何老先前飞上云端,乡里人眼红得紧,而今跌进泥里,冷暖自知了。眼睁睁地看着响当当的富贵,没了;亮铮铮的清白,坏了;好端端的一个家,支离破碎了。

    四妹何珠最先受不了,跳井身亡。何母虽是继母,但四妹是她一手带大,亲如己出,日日只对着井,伸着脖子叫唤:“珠儿、珠儿、珠儿……”终有一朝,脖子伸长了,也一跟斗栽进去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何老丧妻失女,悲痛难忍,大病一场。二女何静则整日疑神疑鬼,神情恍惚。街头二癞子,看她家这样了,不趁人之危那还等什么,拉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各各往右颊涂了道黑泥,装成刀疤,青天白日里站成一排堵她。

    那次之后,何静就彻底疯了,二癞子夜里又带了好几个人偷偷摸摸找过几趟,终究腻了这疯女人,一帮人又盯上三女何姝,不想何姝却是个烈性子,反正逃不过,索性带了把刀,能捅死几个算几个,二癞子一帮人没个防备,一下去了三条人命。

    本来这些泼皮狗命,死了也没人管,可这帮龟孙辱何静时,常对人吹嘘其身骨滋味,说的有些混世王孙动了心,吃惯了娇羞处子,也想来试试这烈艳残花,死了的三个中,就恰有这路货色。

    人命嘛,可草菅,可关天。于是闹到衙门,一伙人求青天大老爷做主。九品芝麻官,哪敢给王孙世子做什么主,青天大老爷当机立断,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何姝最毒妇人心,杀人当偿命,即刻押入牢中。

    阴臭大牢里,死囚狱卒堆,从天掉下个大美人,简直是豺狼虎豹前的羊羔。奈何这小羊角却淬了毒,当夜何姝看着围紧她的黄牙兽面,笑骂道:“甚么鸟的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我看这天下豺狼塞路,该清一清了,我也不求那瞎了眼的老天爷动手,我自己来!”

    说罢,两手捏爆一死囚的睾`丸,利口咬断一狱卒的命根,以头抢地数十下,头破流血而亡。

    为母先去,为妹惨死,为父病重,求告无门,长女何嫣拼着口气,想收拾收拾,拖着何老离了这地吧,人总归是要活着的。谁想遭人拐卖,误上贼船,病糊涂了的何老一听,从病榻上蹿起来,憋着口气奔至江边,一头扑进去追那船,一边扑腾一边喊着:“嫣儿、嫣儿、嫣儿……”一浪一浪的波澜打来,劈头盖脸地淹了他的叫唤。

    这盛世终是太平安静了。

    何嫣从此不知所踪,一家六口,也再没留得下什么痕迹。四只娇燕,才刚舒羽展翅,正要落于高枝,未及梧桐成凤,却被生生拧断了翅,掷于泥泞间,还要供万人践踏。那晚闺房里,姐妹们笑着说着的京城小日子,也再无人可知。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不落平阳这头一仗打响了,后继便似开弓没有回头箭,鞭炮般噼里啪啦地一发不可收拾。案子之多之大,宋长风都心惊这人怎么还没肾透支。

    此案宗非由官府执笔,而是江湖中人撰写,到处都有的卖,只为粗略知晓地点案情,好抓得淫贼提赏金。

    所记之事也非常不专,真正于破案有益的何家院门结构、平日结仇结怨、家丁看护丫鬟一概只字未提,还有不落平阳那白帕子,料子如何,字迹如何,也全无记叙。倒是甚么绿油油的仙草帽、六十四竿子的亲戚、泼皮二癞子等等市井之言写了一大堆,难怪十年了,也捉不着个人影。

    宋长风淡淡地翻着,他非名捕,也无案瘾,若真有,手边个李家灭门案,够他喝一壶。女子可怜,但七年前的侯门灭族案都敢悬而不破,这几十个身子的清白,又算得什么,轻若飘飘鸿毛,付作茶余谈资罢了。

    想这人世间,就连作奸犯科都要分个三六九等,最上等的,那是篡权夺位。倾举国之力以灭之,灭掉了,是成王败寇一枭雄;没灭掉,那就改朝换代新天子;半灭半不灭,苟延残喘地僵持着,也算作窃国者诸侯。

    像不落平阳这种采花贼,没什么真能耐,也就会强`奸个把弱女子,真拉上大场面,恐怕会吓得尿裤子,连坏都坏得下等,值得谁熬夜翻他案宗。名捕神探各有各的血案缠身,正道大师日常忙于剿灭邪教,此番淫贼,也就那些贪财的宵小惦记了。

    宋长风家大业大,没体会过何为没钱,那点赏金,他也瞧不上眼,会如此这般,不过是为了个楚行云。
第十四回 见思惑1

    当日华碧楼太过蹊跷,楚行云定又跟他说谎。相处了十年,哪些话是那家伙随口一句敷衍了事,宋长风听得出来。

    越长大,越觉得楚行云跟他是亲近却不亲密,有难同当、雪中送炭,楚行云肯定做得到,但论及知无不言,掏心掏肺,那可真没有。想说的说一说,不想说的,连撒个圆润的谎都懒得为他费脑子,随口一两句漏洞百出的话就来搪塞他。

    有时宋长风想想就好气,真当他宋家大少爷的脑子里装浆糊吗!

    可转念再想想,从小到大,身边毕恭毕敬、事无巨细地跟他汇报的人还少吗?若楚行云真跟他肝胆相照,他还犯得着这般辗转悱恻不能寐,彻夜苦读十年宗?这么想来,某人偶尔的小缺点,大概也算得上是迷人了。

    人性本贱,大抵如此。

    宋长风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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