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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风城雨季-第31部分

小说: 风城雨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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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郁瞥见他的眼眶有些发红,沙发一个角落的布面比别处颜色深了许多。
    第五十一章
    回国一周陶郁住在父母家,时差倒得浑浑噩噩,自己也搞不清过的是北京时间还是芝加哥时间,有时他白天黑夜都无法入睡,脑子里装满了事情,话却说不了几句。
    醒着的时候怕胡思乱想,他强迫自己整理从前读过的文献,给上百篇近年发表的污水处理技术文章写了综述,连同新年邮件一起发给老安德鲁,希望对方提些修改意见。老头很快回了信,说最迟两天会给他返回修改版,争取开学前投出去,同时建议他将这篇文章稍作修改作为项目结题报告的第一章背景介绍。邮件的结尾老头还写了几句话:
    “Take your time。 Don‘t give yourself too much pressure。 By the way, Jason visited me on Christmas and bought me a dozen of puff cakes。 Carol still loves the ones you made last year the best。” (译:你不用着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顺便说一下,圣诞节时常征来拜访过我,并且买了一打泡芙蛋糕。我太太Carol还是觉得去年你自己做的泡芙是她的最爱。)
    老头喜欢吃甜食,陶郁每年圣诞节去他家做客,总是带一盒泡芙。去年他发现常去的那家店搬走了,就从网上找了食谱自己试着做,成果还不错,去老头家时他挑样子好看的装了一盒作为礼物。Carol不喜欢吃甜,其中几个泡芙陶郁特意将糖分减半并且用淡奶油,令师母十分感动。今年回国没去老师家,没想到常征会替他尽心,陶郁将邮件最后一段反复看了几遍,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打开几天前收到的另一封邮件,里面有一张照片,是以俯视角度拍摄的芝加哥城,灯火依旧,照片下面有一句话:
    I’m waiting for you e back。” (译:我在等你回来。)
    陶郁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即使回国也从未将它摘下,他怀念过去相伴的时光,却害怕缺乏交流的生活状态会让两人的隔阂越来越深,最终没有一个好的收场。
    关上电脑时已经清晨五点,他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倒出一粒,就着半杯冷水咽下去,轻手轻脚地到厨房煮粥。父母的卧室很快也有了动静,不一会儿母亲来到厨房,看着他的脸色担心地问:“又是一夜没睡?你刚做完手术,这样下去身体会熬垮的。”
    陶郁没有回答,合上锅盖转身问:“妈,姥爷那套房子还出租吗?”
    陶母诧异地看了看他说:“上一个租户搬走了,现在空着,你问这做什么?”
    “我想过去住。”陶郁解释说,“还是自己住方便些,夜里跟导师打电话不怕吵你们休息……”
    “我和你爸爸会担心你的身体!”陶母打断他的话道,“你的脸色这么差,身体还没恢复,让你回国就是让你好好休养,你自己住我们怎么能放心?等身体养好了再做事不行吗?!”
    “睡不着总得干点什么,躺着发呆身体也不会变好……”陶郁顿了顿安慰母亲说,“一会儿我吃片安眠药睡觉,你别担心了。”
    陶母看着儿子既心疼又生气,提高声音道:“你是在怪我们让你回国吗?还在惦记那个常征是不是?想想你这一身伤病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他弟弟!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在外面被人欺负、要靠抑郁药和安眠药才能好好活着!”
    陶郁感觉太阳穴跳得厉害,闭了闭眼。母亲的心情他能理解,这件事也怪自己之前没讲实话,导致父母在得知真相后更加气愤,并且把这股气加到了常家人身上。可常父常母并没有袒护自己孩子不管他的意思,这两年一直关心他的身体状况。这次血栓怪不得别人,这种情况一般在移植后短期内会发生,而他已经过了两年。他想过当时发作剧烈可能是因为做那事,常征说跟那没关系,但也不否认如果早知道他腹部不适及早去医院,也许不会糟糕到彻底切除的地步。
    陶郁控制住情绪,接了一碗凉水倒进煮沸的粥锅里,对母亲说:“妈,和他父母见面时我说过了,我回国不是因为怨恨谁,是因为我和常征之间的问题,我们的矛盾在于生活节奏难以调和,跟别的没关系。常征和他弟弟不一样,别把对常徊的气转移到他身上,他弟心眼儿不坏,就是没心没肺任性过头了。我像他那么大时,您不也整天跟我怄气吗?”
    陶母简直被“不争气”的儿子气到没话讲,冷冰冰道:“你这是还打算回美国去?你就不考虑爸爸妈妈?国内这么多人就没有合适的……”
    “妈……”陶郁背对母亲轻声道,“这不是买白菜,不见得菜多的那堆就能挑出棵好的。我不是说这辈子非常征不可,但至少我知道他也是认真的,即便大部分时间他忙得眼里只有病人,但和他在一起不需要偷偷摸摸,也不用担心他会半路跑去和别人结婚……”
    陶母沉默下来,想起当年因为某个人,一家人闹得差点要断绝关系,到底是对是错她忽然说不清了,如果当初能平心静气地和儿子谈一谈,不是逼得他远走,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
    陶母叹口气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拿了把钥匙放到客厅桌上。陶郁盛了两碗粥端上桌,将钥匙收好,换了话题问起新年的安排,母子间的气氛才渐渐缓和。
    陶郁本想回他以前上班时住的房子,但离父母家太远,母亲肯定不会同意,便折中提出住到姥爷留下的那套房。陶郁的姥爷以前是石油大学的教授,住在大院西边的旧教工区,十岁前因为父母工作忙他跟着姥姥姥爷住在那里,少年时温暖美好的家庭印象大都来自两位老人,窗台上的君子兰,茶几上散了子的象棋盘,放学回家热气腾腾的饭菜,老人坐在洒满阳光的窗边摇着蒲扇……
    过完新年陶郁找了个清洁公司把房子打扫一番搬了过去,老房子的格局狭小,窗户还是几十年前的铁框,油漆斑驳。他从附近的建材城买了桶环保漆,睡不着觉的时候又给自己找了个事做。
    搬过去后的第三天,房子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孙子你太不地道了!回国快一个月了不告诉我,一人跑这躲着!”
    刘京阳带着烤鸡和啤酒杀到陶郁住的地方,一进门把东西丢给他,自己大咧咧往餐桌边一坐。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陶郁从厨房拿了盘子和刀叉,回到餐厅问道。
    “我给你们家打电话,你妈说上这找你……别切了,手撕,出去几年讲究上了!”
    陶郁不紧不慢地切下两只鸡腿,又把鸡胸肉切成一片一片放进盘子里,才放下刀问:“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回国了?”
    “你别管!”刘京阳喝着啤酒忿忿道,“念个博士看把你出息的,脾没了这么大事不告诉我,回国来也不给我打电话,这还是不是兄弟了?”
    陶郁没回答,手里握着一杯温开水,看着刘京阳啃鸡翅膀。
    “看着我吃,肉也长不到你身上。”刘京阳丢了一个鸡腿到他盘子里说,“你看你现在瘦这德行,腰没脖子粗,有多大事也犯不上拿自己出气啊。不想回去就留家里,找工作有你爹妈,那学位要不要就那么回事。”
    桌上的手机响起来,陶郁看了一眼号码,抬手按了挂断。
    “美国的电话?为什么不接?”刘京阳瞥了一眼问道。
    陶郁一笑,放下手机问:“常征是找你来当说客的吧?难为他居然能说动刘老板出马。”
    刘京阳脸色都没变一下,提高声音道:“别转移话题!我犯得着替他当说客吗!”
    “行了,咱俩谁不知道谁。”陶郁切了块鸡腿肉边吃边说,“脾切除的事我谁都没说,我爸我妈那么要面子的更不可能跟人说,知道的人里只有常征认识你。而且刘爷你这么没原则没是非观的人,见兄弟受罪先得把别人骂个狗血喷头,今天说话这么有条理,一看就是按刘老板模式打开的。”
    “说得我跟精神分裂似的。”刘京阳“嘁”一声坦白道,“你说对一半,他是找我了,不过刘老板是替人打听消息的,不是说客。他说你不接他电话不回邮件,不知道你现在情况怎么样,所以雇我给他探探。虽说是雇,我可没收国际友人的美刀,代价是他跟我交换消息,我得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好么敢情儿您肚子里这下水不是整套了,精神也有问题!我就纳闷儿了,你都能得抑郁症,这是世界流行怎么着!”
    陶郁摆弄着叉子,半晌说:“刘老板,这生意你可是不赚……”
    “别不识好歹了你!赚不赚我自己说了算!”刘京阳丢开鸡骨头抹了抹手说,“他就让我看看你身体怎么样,精神好不好?明儿我就回话:人活着,能自理。刘老板的业务到此为止,剩下是我问你,你放心多余的我肯定不跟他说,我想听听你们俩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陶郁苦笑一下,“我要是能搞明白怎么想,我还抑郁个屁!”
    “你就说你还想不想跟他过?”
    “想,但是……”
    “但什么是!”刘京阳打断道,“你想跟他过,他也想跟你过,这不就完了吗?有什么可矫情的!”
    陶郁知道在别人眼里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因为无关的人看到的只是结果,而放得下放不下这个过程,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光想一起过就行了?在哪过?怎么过?我爸我妈想让我留在国内,你知道我爸当初反对那架势,现在只要我在他们身边,别的都能接受。你能想象我爸那样的人会服软吗?当时在电话里听他说,我眼泪就下来了。可常征在那边有工作,有家有业要靠他继承,我也不能要求他跟我回中国。就说我是不孝子做到底,不管我爸妈跟他在美国生活,他一天十八个小时在医院,节假日随时听召说走就走,我自己对着一空屋子我图什么?受伤这事在我爸我妈面前不能火上浇油、还得替他们说话,可受罪的人是我,我他妈又不是上帝,心里没想法?不愿意挂在嘴边而已。可除非我生病住院,要不平时连和他多说一句话的工夫都没有。为什么不接他电话?面对面都没话题好谈,打电话又能说什么?”
    刘京阳一边听一边喝光了整瓶啤酒,撂下酒瓶问:“既然这样了,干嘛不分了算了?”
    陶郁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说:“这段时间我也一直问自己,真分了就好解决了。可在一起生活了几年,我最难的时候我们走到一起,最惨的样子他都见过,一直在我身边。他让我看见过生活里可能的美好,哪有那么容易说放手就放手?”
    刘京阳不是爱情顾问,也不知该如何劝下去,索性不再问了。两人聊了一晚上别的话题,大部分是刘爷在喷,偶尔能勾得陶郁回一两句。最后刘京阳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陶郁知不知道前两天纪X的找过陶父问话。
    “什么?!”陶郁震惊道,“没听我爸妈说,因为什么事?”
    “我听我爸说的,好像是有人写匿名信。”刘京阳安慰道,“你先别担心,收到信了解一下情况,这也是正常程序。你们家老头那人丁是丁卯是卯的,也不怕人查。”
    陶郁也不信他爸会有什么问题,但心里毕竟存了个事,又是一夜无眠。
    第五十二章
    陶父是老三届毕业生,当年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在农村待了很多年。和他同期的知青有人把根扎在了当地,有人为了回城抛妻弃子,陶父没有在匮乏清苦的岁月中蹉跎青春,77年恢复高考时他以二十七岁高龄考上了石油学院,成了陶郁姥爷的学生。陶母比丈夫小八岁,两人同一年进入大学,分在不同的专业。
    毕业后两人结了婚,第二年陶郁出生。那时别人对陶父的称呼还不是某长,而是工程师,陶工一年里有大半年时间行走在祖国偏远地区,搞能源实地勘探和开发,直到四十岁上才开始转做行政。陶母则在毕业后分配到一家国有企业,作为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受到单位重点培养,国企改革时曾被调到下属子公司任一把手,几年时间通过改制转变了负债经营的局面,每年为集团带去可观的利润。从那时起陶母正式进入决策层,并一路坐到集团高管的位子。
    陶郁上中学时家里就常有人登门求办事,父母总是客气地将人连东西一概送走,在他印象中一板一眼的父母,怎么可能扯上经济问题?听了刘京阳的小道消息,他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留学期间一些重要文件整理出来,包括在读证明和成绩单、奖学金证明、租房合同、受伤医疗记录、手术和康复费用、以及常父当时为他争取的赔偿金。他将几年里的大额收入和支出列了明细,把所有文件备份,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带回家。母亲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收好文件,让他不要胡思乱想,养好自己的身体是正经。
    谈话事件像一粒石子入海,没了后续;这似乎也验证了父母的态度,没什么可担心的。然而没想到的是春节长假后的一天,母亲竟然在单位被“请走”,没有回家。
    陶郁如热锅上的蚂蚁守在父母家,直到半夜才等回了父亲。陶父像被一下抽走了精气神,疲惫地陷在沙发里,对儿子讲述了这一天听到的消息。
    “挪用国有资产?!”
    陶郁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我妈怎么可能干这事!”
    陶父嗓音沙哑道:“几年前他们有个子公司亏损严重,高层决定不再投入人力物力,而是从外面聘请一个团队经营,对方自带人员和资金,以那个公司为合作平台,所得利润集团收取一定比例。当时你妈作为代表,和那个团队签了合同。”
    陶郁觉得这听起来像租个门面做买卖,挣了钱付房东租金,不同的是母亲单位出租的是一个公司壳子,还是个国有的,想必那个团队也是借这个名号更容易接到项目。
    “……本来已经快倒闭的公司,这几年起死回生,对双方来说确实是个双赢的局面。但是去年那个团队的两个负责人又和他人合伙成立了一个私人公司,这中间有很多账目问题,涉嫌将这边的经营所得转移到新成立的私人公司。这两个负责人今天已经被收审了,你妈妈现在只是停职‘协助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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