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戏剧-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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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加泡在靠近玫瑰花窗的浴池里，只能看见他裸露的肩头，和被水濡湿的灰色长发。氤氲的水汽让空气都显得暧昧。
　　　　　他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过去。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走过去。
　　　　　“好久不见，克里斯。”他背对着我，丝毫没有转过来的意思，这个问候也毫无真情实感。
　　　　　“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殿下。”明知他看不见，我还是俯下身。
　　　　　撒加举起红酒杯，轻轻摇晃，玫瑰花窗的光影被杯子折射，有些晃眼。
　　　　　“安妮好吗？”
　　　　　“她很好。”
　　　　　撒加轻笑了一声：“那个可爱的小甜饼。”
　　　　　我讨厌他对安妮的形容词。
　　　　　光落在他肩膀上，肌肤呈现一种细腻的光泽感，水珠顺着光洁的皮肤滑落。
　　　　　“找我有事吗？”我冷冷地开口。
　　　　　杜鹃花盛开的五月，阳光普照大地，雀鸟停落在大理石穹顶之外，翠绿的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声。
　　　　　听到我主动开口，撒加摇晃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缓缓转过头，露出小半侧脸，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淡淡讽刺：“你还和从前一样冷淡，克里斯。”
　　　　　我冷眼看着他，懒得说话。
　　　　　撒加站起身，旁边的侍女为他裹上暗红丝绒的浴袍，他的皮肤毫无血色，在浴袍的暗红色映衬下显得有种过分的苍白。他微微扬着脖子，大动脉的跳动清晰可见。身后的佣人跪下为他在脚边铺下毛巾，他踩过毛巾就跨过大理石拼接的地板，赤脚踩进柔软的地毯里。
　　　　　我看着他缓缓走近，直到停到我面前。
　　　　　他的口音带着宫廷王室特有的矫揉造作，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轻轻揉搓了几下：“把头发剪短吧，克里斯，你这个样子真像个女人。”
　　　　　我冷眼看着他的银灰色长发：“殿下应该推己及人。”
　　　　　撒加唇角微微勾起，手从我的头发上拿开：“我喜欢你这种浑身带刺的样子。”
　　　　　他慵懒坐到靠近花窗的双人沙发上，精致的雕花扶手上嵌着碎的蓝宝石。侍女端着甜点和水果放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懒懒开口：“克里斯，如果我没记错，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说完他自己轻笑了一下：“绝没有番石榴。过来坐吧，你可以尽情享用。”他拍了拍他旁边沙发的位置，勾着唇角看着我。
　　　　　我缓缓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安妮并不知道我来到庞塞王宫。
　　　　　她也不知道我来见撒加。
　　　　　撒加此人，和我一样臭名昭著。
　　　　　他忽然伸出修长的手臂，揽住我的肩膀，手上捏着一颗樱桃，递到我唇边，语气像是逗一只猫：“吃吗？克里斯？”
　　　　　我的耐心在进来后的十几分钟里，终于彻底用完了。
　　　　　我冷冷看着他，打开他的手，微微扬起下巴：“别跟我兜圈子。”
　　　　　撒加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随手将樱桃扔回银质的托盘里，整个人倒进沙发里，仿佛要陷进去。
　　　　　旁边站着的侍女面面相觑，有些惶恐地纷纷跪下。
　　　　　“殿下，您还需要什么吗？”
　　　　　撒加止住笑声，眼中的笑意也渐渐退去，脸上的冷漠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他声音冰冷：“滚出去。”
　　　　　侍女们诚惶诚恐地退下，只剩下我和撒加两个人。
　　　　　光落在他侧脸上，他的皮肤非常好，细腻白皙，几乎能看清皮肤下面淡青色的细小血管，简直吹弹可破。他有一张非常美的脸，但以我对他的了解，绝不会误认为他是天使。
　　　　　我冷淡地看着他的眼睛。
　　　　　“其实如果可以，我绝不想再见到你。”撒加的语气有些阴郁。
　　　　　我轻轻垂下眼睫，语气毫不掩饰：“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如此相看两相厌，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们一定都不会选择和对方见面。
　　　　　“说点正事吧，关于你的歌利安和艾利克斯。”
　　　　　“他们和我没什么关系。”
　　　　　“真冷淡，我可听说纯洁的神官大人是你曾经的入幕之宾。”他转过头，用颇带玩味的眼神观察我：“不过也难怪，神官大人应该也心甘情愿地想侍奉残酷的月之神。”
　　　　　我讨厌他提起我那段不光彩的戏子生涯。
　　　　　见我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撒加轻笑一声：“别紧张，我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他得罪了你。歌利安现在在克雷芒手下做他的贴身神官，飞黄腾达的速度叫整个六芒城的教徒都眼红。教廷现在有不少人想给他使袢子。我今天邀请你过来，不是想和你叙旧，你知道的，你我之间没什么交情。但是本来应该留在六芒城代替主教大人主持六芒城神息日的神官大人竟然和主教一起来了王城，我就不得不探究其中的原因。”他缓缓抬起浓密的灰色睫毛，暗色的灰蓝色眼睛像一块放射着芒线的晶石：“克里斯，你不会原谅背叛你的人的，对么？”
　　　　　我冷冷注视着他，缓缓贴近，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颊，声音没有情绪：“挑拨离间对我是没用的。”
　　　　　我不做让我的平静生活节外生枝的事。
　　　　　撒加的唇角微微勾起：“这么心软，真不像你。克里斯，你该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最好不是，完美的神官大人没你想象中多情。”
　　　　　歌利安，他当然并不多情。
　　　　　这一点我还不需要他来提醒。
　　　　　“我只是想看看你在打什么主意。”
　　　　　　“教廷的势力现在越来越大，甚至开始与王廷的权力抗衡。我对此非常烦恼。”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月之神啊克里斯。”玫瑰色的唇瓣露出一抹笑意：“去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官大人变成一个凡人吧。”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并且自以为是。”
　　　　　“我不会逼你的，没人逼得了你。但是我要提醒你，”撒加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盯着我，眼神竟然有些悲悯：“你不了解歌利安，所以只能坐以待毙。”
　　　　　“多谢你的提醒。”我毫无诚意地道谢。
　　　　　我踩着侍卫官的背上了马车，安迪密斯正在车里不知道在用鹅毛笔写什么。他看见我面无表情上车，知道我大约此时心情不太好：“需要我为您做点什么么？大人？”
　　　　　我有点不太想说话，看着马车在宽阔的王廷后院缓缓向外驶出。
　　　　　“撒加殿下现在非常受宠，您必须和他保持不算太坏的关系。”安迪密斯怕我意气用事，所以格外苦口婆心。
　　　　　“我不会和他撕破脸的。”
　　　　　“他现在是最炙手可热的王储，将来很有可能继承王位。以后如果佩罗家想重新恢复往日荣光，必须要仰仗他。”
　　　　　我微微扬起下巴：“我不需要仰仗任何人。”
　　　　　安迪密斯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顿了几秒，微微笑了一下：“我明白了，大人。”
　　　　　
　　　　　第五十七场
　　　　　莫迪拉庄园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莉莉丝的成人礼，白天基本见不到莉莉丝的人影。莫迪拉公爵和夫人是查理王面前的红人，同时还能为他们的独生女请到主教大人来主持成人礼，可见莫迪拉家族如今的鼎盛。
　　　　　莫迪拉公爵和夫人在前几天接见过我们一次，但随后就再没露过面，我也被安迪密斯安排与王城里许多旧相识的家族会面。这次莉莉丝对佩罗家的邀请显然不被莫迪拉公爵夫妇认可，毕竟佩罗家的名声已经被我败得差不多了。
　　　　　我和安妮用过晚餐，分别回到各自的房间。自从第一天晚上，莉莉丝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脾气，我就再没见到巴那，而我与安妮的房间也被朱诺重新安排，相隔两层楼。
　　　　　我翻了翻安迪密斯给我准备的这个月矿场的生意往来简章，无非是一些老主顾或者回头客，没什么特别的。莫迪拉家与佩罗家的合作生意现在占据了佩罗家将近一半的产出，其他的货商，安迪密斯就大多自己处理了。
　　　　　对于撒加和我见面这件事，我很反感。并且以后除非万不得已，不想再见到他。
　　　　　安迪密斯不知道我和撒加是旧相识，安妮的年纪那时还小，对撒加的记忆也不会深刻。
　　　　　也许来王城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从内心，不想见到的人很多。
　　　　　有脚步声，不敲门就进来的，也不会有别人。
　　　　　“有事么？”我放下手中的简章，抬起头，微微一愣。
　　　　　莉莉丝穿着薄薄的纯黑蕾丝睡裙，长度堪堪到大腿，裙摆下方是镂空的手工蕾丝，上面点缀着一颗一颗圆润的黑珍珠。她披散着头发，有些淡漠地看着我。
　　　　　“你不冷么？”我垂下睫毛，又缓缓打开手中的信笺。
　　　　　五月的夜风吹得白色的纱帘轻轻摆动，传来窗外的玫瑰香。
　　　　　她关上门，缓缓走过来。
　　　　　说真的，艾利克斯的未婚妻，有点让人头痛。
　　　　　我尽量不想显得失礼，拾起身后椅背上的黑色真丝睡袍披在她身上。
　　　　　“我不冷。”莉莉丝随手把睡袍扔在地毯上，脸上的神色丝毫也不领情。
　　　　　我不善于和这种任性的少女打交道。安妮的性格活泼，虽然偶尔有敏感的时候，但大部分时候并不难哄。可是莉莉丝不同，她的任性绝对是我接触过的贵族小姐里最突出的一个。
　　　　　她真的有点被宠坏了。
　　　　　她看我不说话，也没有安抚她的打算，露出不悦的表情，直接走到床边坐下。
　　　　　“你对莫迪拉家还习惯么？”她问。
　　　　　我停顿了一会，披上外套，朝外走去。
　　　　　我今天可能要睡在安妮房里。
　　　　　“你去哪！”莉莉丝站起来，冲过来扯住我的手臂。
　　　　　我低头看着她带着愠怒的眼睛，平静地说：“很晚了，我需要休息。”
　　　　　“那就睡吧。”莉莉丝歪了歪头，眼神清澈地看着我。
　　　　　她有时候非常早熟，也有时候过于懵懂。
　　　　　如果是其他成年男人，面对莉莉丝这种外貌姣好的冷面少女发出这样诱人的邀请，大概率会把持不住。但我知道莉莉丝不是那个意思。
　　　　　“那么你可以出去了。”
　　　　　听见我的话，莉莉丝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和受到羞辱的表情：“你在赶我走？”
　　　　　我看着莉莉丝的表情，缓缓道：“艾利克斯是我的朋友。”
　　　　　莉莉丝怔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缓缓低下头去，松开我的手。
　　　　　就在我以为她要离开的时候，她又抬起头：“我不喜欢艾利克斯，他是块无趣的木头。”
　　　　　“那是你还不了解他。”
　　　　　“我了解他，他从小就是模范生，他的一切都像是被尺子量过的。”
　　　　　我微笑了一下：“不是的。”
　　　　　艾利克斯确实循规蹈矩，米迦诺家独子的枷锁禁锢着他，但他不是一只温顺的鸽子，他就像米迦诺的族徽，是口中衔剑的凶猛双头鹰。
　　　　　他杀人的时候，血溅到他脸上，而他面无表情。
　　　　　莉莉丝别扭地撇过头：“你在试图摆脱我吗？”
　　　　　“你马上就成年了，例如这种就要就寝的时间，不应该出现在我房间里。”
　　　　　“那安妮呢？她为什么可以？你为什么那样抱着她？”
　　　　　“她是我的妹妹。”
　　　　　“她可以，我也可以。”莉莉丝又开始显露她的娇蛮任性。
　　　　　“她可以，而你永远不可以。”我说，音调有些残酷：“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安妮。”
　　　　　莉莉丝看着我，她的大眼睛里慢慢蓄起晶莹的泪光。
　　　　　“你是个混蛋，克里斯。没人敢这么对我！”她大声说，也不在意在这个时间会不会有人发现她在我房间里。
　　　　　对于少女情绪暴躁时的发泄，我一向不予理睬。
　　　　　莉莉丝随手扯过沙发上的羽绒靠垫扔到我脸上：“去死吧！混蛋！”
　　　　　我任她发泄，这种时候我口中能说出的话只会火上浇油。
　　　　　看我不说话也不阻止，也许她自己累了或者觉得无趣，不再朝我身上扔各种东西，但是房间里已经满地狼藉。
　　　　　“我和父亲说了，是你将我送回莫迪拉家的。父亲说要感谢你，你应当珍惜这个机会。”她冷着脸，胸脯还剧烈地起伏，明显没有消气。
　　　　　“没人能主宰我，我会让你看见你的好朋友艾利克斯如何颜面扫地。”
　　　　　她说这种气话，我并不意外，王庭现在没有公主，莉莉丝可以说是整个庞塞大陆最有资格嚣张跋扈的少女。
　　　　　但她轻视了米迦诺家族，也轻视了她自己。这不会是一场单纯的婚姻，这背后是复杂的利益关系。
　　　　　“安妮也没什么特别的。有哥哥的女孩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不是的。”我说。
　　　　　我看着莉莉丝的眼睛，尽管不留情面，但关于安妮的一切事情，我都不允许有人质疑。
　　　　　“她是无价之宝，永远独一无二，不可能被取代。就算是你也不行。”
　　　　　莉莉丝看着我，她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以为她要像刚才一样再发一通火，但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总是傲慢的脸上露出一丝楚楚动人的无辜神色。
　　　　　我怔了怔。
　　　　　莉莉丝微微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柔顺的浅亚麻色长发微微垂落在她腮边。她的蕾丝睡裙领口有点松垮，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肩头肌肤。
　　　　　她伸出手，轻轻抱住我的腰，把脸埋进我胸口。
　　　　　“这不公平。”她小声说，声音闷闷的。
　　　　　我抬起手，想像安慰安妮的时候一样，轻轻摸摸她的头发，但最终又缓缓放下。
　　　　　这不公平。
　　　　　所以优柔寡断，更加撕扯人心。
　　　　　安妮像山茶花，活泼美丽，但其实很娇柔，只要多用些心，就知道她多需要呵护。
　　　　　莉莉丝像玫瑰，骄傲带刺，美得飞扬跋扈，不敢让人轻易攀折，可是偶尔流露这种柔顺娇弱的表情，我承认，我有点手足无措。
　　　　　女孩子这种存在，真让人甜蜜又头痛。
　　　　　“你喜欢我，有安妮的二分之一么？”莉莉丝小声问我。
　　　　　她的手臂缓缓收紧，似乎对我的回答有点紧张。
　　　　　窗外夜色中缓缓绽放的一丛一丛红玫瑰，风吹过的时候，轻轻摆动，传来淡淡的芬芳香气。
　　　　　我轻轻回答她：“有的。”
　　　　　
　　　　　第五十八场
　　　　　只见过我一面的莫迪拉公爵邀请我一起共进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