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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爱人万岁-第14部分

小说: 爱人万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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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小亮下了车,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明灯下站着的戴明月。戴明月也看到了他,不无意外,睁大了眼睛和他挥了下手。
  龚小亮快步过去,问他:“你怎么来了?”
  戴明月说:“我来送学生啊。”
  正说着,苏阿姨走到了两人边上,握着戴明月的手就说:“麻烦戴老师了,麻烦您了。”
  戴明月往身后一指:“孩子在教堂里呢,外面冷,我让他进去等。”他笑着看看手里的烟,“我出来抽根烟。”
  苏阿姨欠着身子进了教堂,戴明月抽了口烟,弹弹烟灰,冲龚小亮一笑:“你以为我来找你?”他侧过身又一打量教堂:“我还真不知道你说的就是这间教堂。”
  龚小亮道:“牡丹很多教堂吗?”
  “多啊。佛堂也多,绝望的人多,这些东西不就多了吗?”戴明月笑着说。
  龚小亮蹍了蹍脚底的雪:“晚饭吃了吗?”
  戴明月说:“出去吃?”他碰了下龚小亮额前的头发:“你头上怎么了?”
  龚小亮说:“一个老人家不愿意下床,不愿意洗澡,我去抱他下床,被他打了,还被他咬了。”
  说罢,龚小亮从裤兜里抓出两颗糖,递给戴明月。
  “干吗?”
  “我不爱吃糖……”
  “你不爱吃就别拿啊。”
  “别人给的,不好意思……”
  戴明月拿起一颗薄荷糖看了看,还给了他:“薄荷糖我也不爱吃。”
  “那怎么办?”
  “扔了吧。”
  “不好吧。”
  戴明月把糖抓了过去,丢到了边上的雪堆里,龚小亮眼睛都直了:“你也不扔得隐蔽点!”
  他正要过去掩盖,朴智勇的笑声近了,龚小亮一个激灵,转身迎着朴智勇的视线就说:“这位是戴老师,我……”
  戴明月朝朴智勇伸出了手,笑容满面:“我是龚小亮以前的老师。”
  朴智勇也伸出手,两人握了握手,朴智勇道:“原来是认识的!怪不得我看他和您说得起劲,我想这小子怎么平时不见他和人这么多话!”朴智勇一拍龚小亮,说话往外直喷热气。龚小亮垂下了眼睛,没话了。
  戴明月咳了声,客气地说道:“我约了他吃饭,我们先走了啊。”
  朴智勇一愣,看看龚小亮,又看看戴明月,自己笑了,和龚小亮比了个眼色,说着:“那你慢慢考虑啊!”也就走开了。
  戴明月还在抽烟,人往教堂外走,龚小亮跟着他,道:“原本想学车。”
  戴明月一瞥停在教堂门口的校车:“这种?”
  “嗯,不过现在不想了。”
  “哦。”戴明月深吸了口烟,问他,“吃点什么?”
  龚小亮没主意,戴明月也沉默了,两人沿着街走了阵,戴明月想到了,说道:“都到这儿了,我去打包个焖鱼吧!老文饭馆就在这里附近吧。”
  龚小亮说:“那我在这里等你。”
  戴明月往前一看,说:“去车上等吧,就停那边公园门口。”
  “公园?”龚小亮疑惑道,“这里有公园?”
  戴明月也疑惑了:“你在这儿来来回回的,你不知道这里有个公园?”
  他拉了下龚小亮,加快了步伐,把他带去了座街心公园。公园很小,只有一圈围出个梅花形状的花坛,花坛里种了排叶片发红的矮树,花坛周围零散地摆着些健身器材,都盖上了层霜,一束发白的路灯光照着它们。
  戴明月又一指,龚小亮看到他的车了,就停在一面画着涂鸦的墙下。
  “你不会连这面墙都没印象吧?这儿不就在教堂和老文饭馆中间吗,必经的路。”戴明月说。
  龚小亮仰起头看那面涂鸦墙,上面用红色的喷漆画了不少抽象符号,仔细看,有些像英文字母,像一个单词,或许有s,有c,像许多条蜿蜒的,红色的河。
  龚小亮讷声说:“是啊,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
  “上车等吧。”戴明月开了车锁,龚小亮却说:“我在外面坐会儿。”
  戴明月一看他,摸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在自己还烧着的烟上点着了,递给龚小亮,转身走了。
  龚小亮在花坛边找了个没雪的地方坐下了,路灯光打在他的手背上,他低头看着,抽了口烟,光穿透了烟雾。龚小亮伸出手,他的手指也穿透了烟雾。他搓搓指尖,烟比空气湿润,空气里有土腥味。龚小亮扭头看身后的矮树丛。他叫不上它们的名字,也说不清它们是枯了——只是树叶顽固地不肯离开树枝,还是它们在冬天依旧顽强地延续着生命。他伸手摸了摸,树叶上有粉尘,可能是雪,也可能是煤灰。牡丹唯二盛产的东西。
  一声刹车声猝然响起,龚小亮抬头看出去,这座街心花园其实很靠近火车站前的那条大马路了,他能望见些车灯,能听到轮胎擦过路面的声音,还有一些说话的声音,周围一些不高的楼房睁着许多只或黄,或白的眼睛。一对年轻的男女牵着手经过公园,他们小声说话,轻声笑,后来有一个长辫子的女孩子捏着颗雪球跑过,她的母亲跟在她后面,“慢点慢点”地喊着,女孩儿转过身,咯咯笑着扑向母亲,母亲抱起了她。
  接近饭点,饭菜的香味在四周弥漫,仔细听还能听到远方隆隆的声响,约莫是什么机器在运作,近的能听到抽油烟机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竖着衣领匆忙穿过公园。
  龚小亮抖了抖烟灰,他坐得屁股有些冷了,站了起来。他来到了那面涂鸦墙下。
  那些红色的河往低处流,像许多帘瀑布在灰色的墙上倾泻。
  龚小亮忍不住碰了碰其中一条,墙面粗糙,这河是铺满沙砾的红流。他忍不住深深地呼进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自在地在冷风中呼吸着,闻着腥潮的气味,听着一刻不停地噪音。他把脸贴在了墙上。
  再一看远方,戴明月回来了。
  龚小亮扔了烟头,上了车。戴明月把外卖盒给他抱着,搓搓手,发动汽车,过了会儿才打了把方向,开始倒车。开到了马路上,他问龚小亮:“你们去养老院就去挨打啊?真是受了耶稣真传。”
  龚小亮低头看着外卖袋子,说:“焖鱼装了两盒。”
  “还点了个锅包肉,你吃吗?”
  龚小亮抿了抿嘴唇,片刻后才说:“我妈觉得我爱吃。”
  戴明月笑了:“下回你什么时候去啊?”
  “去看我妈?”
  “去养老院。”
  到了下一个周六,龚小亮先跟朴智勇的车去了养老院,戴明月下午三点十分的时候给他发了条短信,他从家里出来了,大概四十来分钟后能到。上周龚小亮弄伤额头后,朴智勇这回把他安排去了个轻松的岗位,就在五楼做些清洁。养老院五楼全是高级单人房,比楼下那些套间舒适多了,房间敞亮,屋里有电视,有沙发座,有的还有小书桌,小书柜,墙上能挂相片,床头柜上配有座机,随时都能打内线或者外线电话,就连一日三餐可选择的花样也多了许多,可惜五楼的不少住户的身体状况已经只能咽下流食了,还有的成日只能躺在床上,鼻子下面插着吸氧管,靠氧气罐过活,更有甚者,昏昏迷迷,意识不清,眼睛都没法睁开了,切了气管,用上了呼吸机。
  每天下午三点,那些还能自己动一动眼皮,抬一抬手指的五楼住户们全都来到了自己房间门口——这些人几乎人人一辆轮椅,接着由一个又一个护工推他们下楼散步。负责清洁的人员就趁这个时候替他们打扫房间。
  龚小亮眼下打扫的这间屋子的住客姓言,人已经不会动了,双眼紧闭,监管他心脏和血压的机器有序地发出长而连续的声响。这表示他还活着。
  龚小亮回了戴明月一条信息:我在五楼。
  他拖好地了,接了一盆水擦家具上的灰尘。房间里有个电视柜,电视柜上的电视机用一块钩针花布兜了起来。龚小亮把花布揭下来,走到窗边,拿去窗外抖了抖。站在这个位置,他能看到朴智勇抗着锄头,脚踩套鞋往一片菜园走去。
  菜园里的白菜似乎要收成了。
  龚小亮把花布重新披到了电视机上。他拿抹布擦电视柜,床头柜,轻轻地拂拭沙发垫,沙发靠枕,他蹲在地上把一双放在床边的拖鞋拿起来,擦拭鞋底。单人间里铺了地板,进出房间要换鞋。龚小亮没穿拖鞋,他扯了扯脚上的袜子,一抬头,言老先生那仿佛一片毫无起伏的山脉似的身体占据了他的视野。老先生的肤色看上去和他身上盖着的被子、身下躺着的白床单相差无几。幸好他脸上还有些发黄发黑的斑点,头发发根的地方仍显出点青色,让他稍稍有了点活人气。
  他的心脏好像不跳了,但是心电监护仪告诉龚小亮,这座山还有气,只是在沉睡。沉在很深很深的深渊里。
  龚小亮扒着床沿紧紧盯着言老先生左面的胸膛,好一阵,那地方终于轻微地搏动了下。龚小亮站起来,用抹布抹了抹监护仪的显示屏。他把整个显示仪都擦了一遍,抹到机器后面时,他的动作放缓了,擦得格外小心。那里有太多电线和接口了。
  床头柜上有个花瓶,里面放的是一束假向日葵,花瓣上沾了许多尘。龚小亮把这束假花拿进了厕所冲洗。他捧着向日葵出来时,戴明月站在了门口,看着他,敲了敲打开的房门。
  龚小亮说:“这么快?”
  “路况好。”戴明月往里一瞅,“不是养老院吗,怎么像临终关怀。”
  “心跳和血压都还正常。”龚小亮说,“他只是在睡觉。”
  他把花瓶放回了床头柜,比着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调了下位置,好让更多的阳光晒到湿漉漉的布花瓣。
  戴明月走了进来,龚小亮忙说:“脱鞋。”
  戴明月退到了门口,龚小亮拿起抹布去擦戴明月踩出来的脏脚印,说着:“这间打扫完了。”
  戴明月在门口脱了鞋,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又走了进来,径直去到了言老先生的床边。他低头看着言老先生,低声说着:“我又不是来做清洁工的。”
  龚小亮跪着擦地,连缝隙里的一点污垢都不放过,他问道:“那你来干吗?”
  戴明月没说话。龚小亮抬头看去,戴明月正伸手去碰言老先生的手。他的手心缓缓地落在了言老先生的手背上。
  龚小亮问:“你认识他?”
  戴明月侧过脸,朝他笑了笑,忽然俯下身,冲着言老先生大叫了声。龚小亮吓了一跳,往门口一张,起身拉开了戴明月,推着他往外去:“不然你去菜地里帮帮忙吧。”
  戴明月笑着在门口穿鞋,低着头说:“别人摸他没感觉,别人吓他也没反应,真可怕。”
  龚小亮在脸盆里洗抹布,又说:“还是你去一楼娱乐室唱唱歌。”
  戴明月穿好了鞋,一看他:“你呢?”
  “还有一间。”说着,龚小亮去厕所洗了脸盆,绞干了抹布,到了走廊上,关上了言老先生的房门。戴明月还没走,就站在门边看他,冲他一抬下巴,说:“你的司机师傅来了。”
  龚小亮往楼道口望去,一身泥巴的朴智勇大步流星朝他们走了过来,到了两人跟前,他一拍戴明月,热络道:“我就说看到个眼熟的人影!哈哈真是您啊老师。”
  “戴老师。”戴明月说,露出和气的笑容,也热络地和朴智勇握手。朴智勇抓着他的手上下摇晃:“您大老远赶过来,这儿有您认识的人?”
  戴明月说:“505的言老先生,以前是我师范的老师。”
  朴智勇点着头道:“哦哦,言老先生啊!是听说他以前是大学老师!”
  戴明月点头附和:“以前很精神的一个人,退休了还被返聘回去,去年还在学校给学生上课。”
  “上了年纪是这样的。”朴智勇说,尾音一重,不无惋惜。
  戴明月跟着叹息,张了张嘴,似是太过伤心,最终是欲言又止了。朴智勇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戴老师别难过了。”
  龚小亮问了声:“您找我?”
  朴智勇看向他,一笑:“瞧我!就是来找你的!刚才老崔给我电话,说下个月正好有个位置,学费给你减到三千,你看怎么样?”
  戴明月插了句:“学车啊?”
  龚小亮低下了头,转着手里的脸盆,说:“我再考虑考虑您看成吗?”
  戴明月说:“上次你不是和我说不想学了吗?”
  朴智勇一惊:“不学了?还是学费的事?”
  戴明月抹抹眼角,换上了温和的笑脸:“年轻人都是一阵一阵的,没个准。”
  朴智勇挤着眼睛打量龚小亮:“真不学了?那我回个电话给老崔,你可想清楚了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龚小亮吞了吞唾沫,支支吾吾地说:“真不好意思了……”
  他偷偷瞄戴明月,戴明月站在505门前,一束光透过那门上的四方形玻璃窗格落在他身上,他的脸是明亮的,身上却是暗的,他踩着地上的影子,微笑着。
  朴智勇背朝向他们,掏出了手机打电话,龚小亮抱歉极了,走到他身边和他说:“真是对不住您和崔师傅了,是我没想好就和您提了,我的错,我的错。”
  朴智勇大方地一摆手:“没事儿,不学就不学,没事儿!”
  这当口,不远处安全出口的门被人推开了,秦阿姨一路小跑着,挥舞着手臂狂呼:“小亮啊!走走,跟我走!”她抓了龚小亮就跑,嘴里念叨着,“老吴!老吴!”
  朴智勇一听,挂了电话,跟着跑了起来。
  三人一口气下到三楼,跑进了老吴住的套间,只见老吴的床边挤满了护工,两个女人龇牙咧嘴抓着他的右手,还要去够他手里抓着的什么,一个男的摁住他的肩膀,上半身赖在老吴床上,下身悬空,脚上两只鞋子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还有个男的抱住了老吴的拐杖,不知所措地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床的人。而老吴倒在床上,挣扎着把右手举得更高,头颅也跟着高高昂起,一脖子的青筋仿佛随时都要迸裂,一脑门的灰头发挂在脑袋后面,他张着嘴高喊:“滚你妈的!都给老子滚!”
  朴智勇和龚小亮冲了上去,朴智勇将老吴拦腰抱住,龚小亮抓住他的右手,掰开他的手指,把他攥着的药瓶夺了下来。那些护工立马全都松了手,一群人气喘吁吁地站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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