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先生的笼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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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您吃,多吃点。”佟童浑身都在抖,他尽量平稳地把饭盒在桌子上铺开,摆不下的就垫层报纸摆在床上。女人一样一样地吃着,她每尝一道菜,脸上就露出幸福的神色——除了很小的时候,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容易便觉得满足了。
“童童啊,”她到底还是没吃多少就又躺回了床上,吃饭没有让她增长力气,她反而觉得浑身的生命都在流失,“我以前从来没有给你讲过你爸爸。”
“你这孩子,从小眼睛就长在头顶上,所以我就一直没给你讲过你爸爸的事。但是他毕竟是你爸,你得知道。”她喘息的声音渐渐重了,“你爸他是沾了赌,家里的钱全都败完了,又欠了钱,让人给活活打死的。”
佟童将饭盒全收好,不知道这个时候除了沉默他还能有什么回应,即使他的身上又多添一笔不堪,他如今也不觉得怎样了。
“你跟你爸不一样,你比他有出息。”她叹息了一声,继续道,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摸了摸佟童的脸。她的神情因为痛苦的折磨而扭曲着,从那双眼睛中却透出罕有的温柔来。死神的手抚摸着她干瘪的皮肤,穿过她枯萎的头发,她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地方传来,“爸妈窝囊了一辈子,不希望你也走我们的老路。我儿子将来肯定可以赚大钱,妈没福气,享受不到那日子了。”
佟童道:“妈…”
女人“哎”地一声应了,又留恋地握了握佟童的手,她闭了闭眼睛,从眼角的皱纹里流出一条细细的水线,没进斑白的头发里,她最后说:“童童,妈希望你健健康康,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可以,可以堂堂正正的——”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声,渐渐地没了气息。
堂堂正正。
佟童的眼泪一瞬间便流了下来。他抱着母亲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上,哭啊哭啊,眼泪好像怎么也流不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挑战的是——生…生离死别?
嗨呀…
第12章 第十二章
母亲去世后,佟童没有为她举办葬礼,却为她购买了一块不菲的墓地,安置了她。虽然这为已经负债累累的他又多添了一笔债务,但佟童觉得这是值得的。母亲活着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让她过上好日子,却不想让她死后也如此贫苦。
他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
佟童妥善地收拾好了母亲的身后事,他以为自己会撑不下来,但是他没有,他的内心是平静甚至麻木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从此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少磨难波折,他都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于是佟童回到学校,若无其事地继续上学了。他甚至还有空想到,他从此不用再付天价的医药费了,他该是为此松口气的。
只是他晚上睡不着觉,他整夜整夜地大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看着月亮从这边一点点地移到那边。他和母亲的相处大多都是不甚美好的,奇怪的是,到了这会儿,他却反而只能回忆起母亲对他的那些好了。佟童突然记起,她会为了五毛钱在菜市场和人破口大骂,但回头却能从零钱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纸币让他买冰棍解馋;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时常会迁怒他,他一句话说得不好便要挨骂,但她嘴里骂得凶,最后却还是要为他做饭,替他把校服洗得发白…佟童看着月亮,只觉得胸口空得发疼,就像大风在空洞洞的山谷中鼓荡。他不是在思念母亲,他只是感到铺天盖地的孤独。
他被一个人留在死寂的夜里,孤独一点点漫上来,漫过他的胸口,封住他的口鼻,终于将他没顶。
他突然发起了高烧。
闻盛接到家里下人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吃饭,听着电话那头说佟童烧得厉害,他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拿起衣服决定回家。
这几个朋友和他关系都近,也都知道他在家里养了这么一个人,坐在他旁边的林浩听见电话里的内容,吹了声口哨道:“怎么,还真对你养的那小孩上心了?”他是这桌人里最小的,说话也带着股痞气。
闻盛被他这么打趣,也没和他计较,利落地穿好衣服,口中却道:“就是小猫小狗,养了这么久也有感情了。”
桌上的几个人不给面子地嗤笑了一下。
闻盛刚一到家,脱下外套便上楼去了,他推门进了佟童的房间,见到平日里生机勃勃的少年现在正病恹恹地窝在被子里,嘴里还说着胡话,不由得皱了眉。他不乐意见佟童这幅样子,又怜惜他刚刚没了母亲,心里突然软下一块。他矮下身子,摸了佟童的额头,见实在烫的厉害,竟叫人拿了酒精上来,亲自给他擦身子降温。
他哪里干过照顾人这活,为这个毫不配合的人全擦了一遍之后,额头已经微微出了些汗,却只换来佟童从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咕哝的两声。
闻盛摸着他的温度降下来了一些,自己又实在累得厉害,于是便想回去休息。只是他刚站起来,就见佟童在床上挣动两下,突然哭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没在鬓角的头发里,看着好不可怜,闻盛叹了口气,没有走成。
他在床边坐下,替佟童把眼泪擦了擦,少年细密的眼睫湿漉漉的,随着他每一口燥热的呼吸而不安地颤抖。闻盛用手指摸了摸佟童的眼睛,指尖远高于自己皮肤的温度让他像被烫伤一样迅速抽回了手,闻盛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这些事,今晚他似乎是有些奇怪了,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盯着佟童的脸出神。
他看着佟童的脸,心想,这个孩子的变化可真大。
他刚把佟童带回家的时候,他看着根本都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那时的佟童又瘦又小,眼睛里总是写满了不安,和他说话时甚至不敢直视着他的眼睛,好像把他视作什么洪水猛兽。他虽然奇怪,但是也没太在意,更无心去探寻这个孩子为什么那么怕自己,他只是第一眼见到了他之后,看着他那张七分熟悉的脸临时起意,将他随便养在身边,没有必要在乎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却没想到养着养着,竟好像变魔术一样,当时的那个不大点的小孩一转眼就这么大了。他不再那么害怕自己,有时还会和自己说些亲近的笑话,他长得飞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比自己还要高了,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当时瘦小的模样,他变得长手长脚,身上洋溢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有时他只是看着,都觉得自己好像也年轻了两岁。
就像移栽了一棵病歪歪小树苗,有一天想起来再去看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一棵生机勃勃的大树,闻盛看着佟童,突然感到一阵满意。他身上新长出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根肌肉,都是自己赋予的,他的每一点变化都在自己身边发生,他所拥有的一切不同,都是从自己给予他的这片土壤中生长出来的,他应当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这样想着,再看到佟童烧得通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角,他突然感到半腔怒火和半腔柔情。他俯下身,摸了摸佟童的头发,硬挺的发丝扎得他手心发痒,他又摸了摸佟童的眼睛。刚把佟童放在身边的时候,他想,佟童和那个人长得是真的像,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同,那个人一直是温和的,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柔软,而佟童虽然对他也温顺,但他却像是一只隐藏着自己的小刺猬,那双眼睛里却藏了太多东西,他看得分明,那是一种尖锐的光,混在少年人无处安放的躁动里,带着些令人期待的危险——他突然有些想知道佟童的脑子里在想着什么。
闻盛低下头,看着仍在流泪的佟童,他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尤其不知道怎么安慰像佟童一般大的孩子,他只好尽量放软了声音,语气堪称温柔地在佟童耳边低声说道:“别哭了,我在你边上呢,不用怕。”抬起头的时候,却突然对上一双茫然的眼睛。
佟童又做了那个熟悉的梦。他仿佛又被扔进了那片黑色的海里,巨大的浪潮一次次将他淹没,他不知道哪一次他会再也不能浮上来,也不知道自己会漂到哪里才算终点,他怕极了贫穷的无助,也怕极了孤身一人。但这时候,在海浪巨大的声音中,他突然听到了一声耳语——别怕。
他猛地醒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闻盛的脸。闻盛的眼睛离他的是那样的近,近到他在这一瞬间从中清清楚楚地读出了温柔的、怜惜的光来。他的心头突然一阵剧烈地颤栗,他想也不想,猛地抱住闻盛的腰,就像溺水濒死的人死死地抱住一块浮木一样,然后趴在他的肩头,无声地嚎啕起来。
闻盛僵硬着身体被他抱着,却没挣脱,而是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摸了摸佟童后脑的头发,竟保持了这个不舒服的姿势,任他把自己的肩膀打湿,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怀中的身体滚烫,贴在他的胸口,让他的一颗心也渐渐热了起来。
佟童紧紧地抱着闻盛,那一刻,他流着滚烫的热泪,心里头一片冰凉,他想——
完了,佟童,你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要挑战的是——算了啥也不挑战了,努力日更到完结得了…
虽然知道自己很淋,但是淋到个位数的点击也是万万没想到,摊手更完这篇我要多看看书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到底是年轻,第二天一早,佟童的烧就退了七八分,当他生龙活虎地坐在饭桌前吃早饭的时候,可怜的闻先生却觉得头重脚轻。他一向作息规律,昨天照顾了佟童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这会儿估计自己实在去不成公司,便回房间补觉去了。
佟童想了想,还是没有上楼去,只是给他发了条短信,“昨天谢谢您,您好好休息,我先去上学了。”然后便出门了。
他是想和闻盛多待一会儿的,但是他又不敢离闻盛太近,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人格,就不想再稀里糊涂地奉上自己的真心。他怕之后某一天再醒悟的时候,又一次发现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荒诞不经,他要把自己的心好好地收着,等他万分确定的时候再拿出来——现在的他和闻盛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他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他要开始攒钱了。
但凡想要攒钱,无非是在收支两个方面做文章。他现在除了要上法学的专业课外,还旁听了许多经济学的课,时间完全排满,所以在上学的时候找不到什么机会赚钱,只能先削减自己每天的花销,把平时的花费能省的就省下来。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少爷,却每天按照小少爷的标准生活,只是这小少爷标准的生活花销毕竟太大,日积月累,就成了很大一笔负担。他为了尽量减少自己以后的负担,就让司机不必再接送他上下学,改为自己坐地铁;闻盛给他的数量可观的零花钱也几乎全部封存不动,只拿出很少的一部分做平时吃饭用;闻盛对他一向出手阔绰,见他喜欢摆弄电子产品,每次一出新产品便托人从国外弄回来给他,其实却对他用不用毫无关注,他不好推辞,但收下却意味着又一笔欠款,所以只能一拿到便转手卖给同学,在这方面倒也是能做到收支相抵,没有多添欠款,也没有多添收入。
等好不容易熬到了寒假,佟童终于可以开始他的赚钱计划。他算了算现在他能胜任的工作,所有里面还是做家教最挣钱。去一些快餐店当服务员,一个小时也就挣十块钱,但是做家教的话一个小时可以赚到六十。他已经大三了,高中的东西忘得七七八八,但所幸他脑子好使,在家看了几天书就基本上全都回忆了起来。他想快点还清债务,所以每天工作起来也堪称拼命。他每天要坐着公交车跑四五个地方,讲九、十个小时。隆冬的天气,外面又时常刮着大风,寒风迎面吹过来的时候,就像刀子刮在脸上一样,好像要把整张脸生生地撕下来。有时下起了雪,车开的慢,路上再遇到堵车,公交车要二十分钟甚至半个小时才能等来。佟童不舍得打车,只有在公交站台下躲着雪,用力地跺脚,但用不了多久十根脚趾便都像冻住了一样,没了知觉。
闻盛见他一整个假期基本上都不在家,一大早便往外面跑,也问过他怎么回事,佟童只说是和同学约好出去玩,便把话题糊弄了过去。幸好闻盛对他的私生活一向没什么兴趣,所以他打工的事倒是一直瞒了下来。
佟童算不上话多的人,现在却要一整天、一整天地讲课,没过几天嗓子就哑了,喝水的时候像是吞砂砾,尖尖的棱角刮得嗓子生疼。
晚上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累得动都不想动,连翻身都觉得麻烦。在睡着前的短暂清醒中,佟童想,现在的他才像是真真正正地活着。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佟童已经赚到了一万多块钱,这对他的欠款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他毕竟还是个没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一万块钱已经是不少的收入了。他讲了一个假期的课,似乎是讲得还不错,有些家长把他的联系方式又给了别的家长,于是主动联系他的人多了起来,渐渐有点名声在外的意思。佟童想趁着还没开学的时候多赚一些,所以临近开学时,又多接了几个活。
后来有个家长联系了他,给出的价格比市价高处不少,让他给自己儿子试着上两节课看看。佟童一路查着手机地图,倒了两趟公交才找到那个一看房子就不便宜的小区。他这一个假期,见过好几个小区,有的小区里密密麻麻的红色矮楼挤在一起,有的甚至落了漆,露出里面的青砖来;有的小区则花园喷泉一应俱全,吃过饭的家长们遛着狗,聊着天看孩子们玩耍。他去到有的家庭,家长用抹布去擦怎么也擦不净的餐桌,又给他端来一盘水果让他解渴,他要窝着两条腿,借着头顶的大灯,和学生一齐挤在餐桌前讲课;去到有的家庭,冰箱上贴着孩子去各个地方旅行带回来的明信片,他多看了一眼,对方便揭下来一张,大方地要送给他。每一个人从一生下来就各不相同,各有各的道路要走,而他所见到的不过是这个社会上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