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士-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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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重要?”赵婕猛地拍了下桌子,“盛夏,你不可以这么自私。我养你到十八岁,哪里亏待过你吗?你说你长大了,成年了,那我请你想一想,你现在对我说这些是不是很没良心?我们的家庭只有你和我,你要走,要去北京,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们是什么家庭,大理是什么地方,你让别人怎么看你,你以后要怎么活?你从小一直听话,一成年就给我来个大的是吧?!”
盛夏情绪激动地吼回去:“我不听话!我过得不开心,我是想让你开心!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不听话,我初中就会抽烟了,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婕气得胸口气起起伏伏,直接起身甩了盛夏响亮的一巴掌。
盛夏被那巴掌打懵了。
赵婕从来不打他。上一次盛夏有记忆被打的情景,是在他爸爸的葬礼。那天盛夏不想在亲戚面前哭,一直板着脸,因为觉得很害怕,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就是那天,赵婕哭着打了他一巴掌,打完以后又抱着他一直哄,说妈妈爱你,妈妈对不起你。
那天以后赵婕就再也没有打过他,再也没有。
打完后赵婕推着发懵的盛夏,推推搡搡地把他带到了客厅左侧里面的一个房间。那个房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蒲团,小几放着一个骨灰盒。
“你跪下!”赵婕厉声喝道,“你看着你爸说,说你喜欢男的,不要我了,不要这个家了,什么都不要了。你说,说了你想去哪里我都不管你……说啊!你说啊!”
盛夏把上身俯到地面上。他睁着眼,看着自己的眼泪往下砸,砸出两滩水渍。
赵婕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继续开始这场博弈。
她做了很多年生意,和人打交道就是她的工作。说服自己的儿子也该有节奏,像现在。
赵婕语气缓了点:“你身体不好,从南到北你能适应吗?三天两头生病,出门在外谁照顾你?退一万步讲,人一辈子会遇到多少喜欢的人,你不可能……”
盛夏心中失笑,赵婕总是这样,对付他就喜欢这样,先说上几句大道理,再给你一颗甜枣哄你开心。
他打断了赵婕:“妈,是因为时烨老师是男的吗?”
赵婕语气平淡,“别跟我讨论这个,也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没那么开明,我只知道你现在病了,我是你妈,我不能让你错下去。你说自己长大了,那长大了的你,做事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
盛夏摇头,他很茫然地答:“我……我不知道什么后果,我也很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在顾不上了……”
“顾不上?人要是都因为顾不上不考虑结果那社会要变成什么样?”赵婕越说越快,逼得越来越紧,“你要杀了人再去考虑会不会坐牢,吸了毒再去考虑会不会上瘾,被一个男人骗了才知道自己有病?”
“妈——”盛夏有些不可置信,“这和杀人吸 毒是一样的事情吗?你怎么能这么说——”
赵婕的话斩钉截铁:“在我这里就是一样的。”
盛夏没办法反驳她。
他跪着,在蒲团上摇头。
过了很久,他才说:“我刚刚让他很伤心。妈,你让我去试试吧……他是……他是我的梦想,是我的未来,你让我试试吧,我真的长大了,我可以对自己负责……”
很小声,像在说给自己听。
“盛夏。”赵婕叹了口气,“我真的很不想在这天跟你说这些,你偏要来。好,你给我听着。你自己想想,你那位朋友……我之前查过了,人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拿了很多奖了,很火对吧?那你呢,你有什么?你自己想一想,他到底怎么看你?你是他的粉丝,他跟你在一起这叫什么,别人怎么想?我们虽然是普通人家,但不缺吃穿,也算富足,你又何必这样上赶着去做一笔自己吃亏的买卖?”
盛夏带着哭腔回:“这怎么会是交易?我说了,我喜欢他,他说了他也喜欢我的……”
“他说了吗?说了又怎么样,我今天说的话,明天就可以反悔,人生是一句话就能决定的吗?”赵婕冷笑,“你们认识多久?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你别傻了好吗,人家说不定只把你当成旅行途中的一个乐子,玩过了明天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呢?你算老几?你盛夏算老几?你有什么?”
赵婕一针见血,字字诛心。
“他喜欢你什么?喜欢你傻吗?你算个屁!”
她是清醒的,始终清醒,甚至知道直接攻击盛夏最没信心的脆弱之处。
赵婕一直在说,但之后盛夏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他没办法一时消化的事情,而他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解决方式,这一切都没有办法回头了。
不回头,就做到底。十八岁的时候做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半夜的时候他悄悄跑了出去,找到时烨住的地方,敲门,但发现时烨已经退房走了。
走了。
一晚上都不等,这就是时烨,是时烨的干净利落。
他打电话给时烨,手机的回答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跟我说对不起?连手机都知道他难过吗。
半夜古城根本没有出租。他拦了一辆过路的货车,把身上所有的现金给了对方,请对方把自己送到城区。等到了城区,他又打了车去机场。
找不到,找不到。
今天找,明天也找?
找吧。
蠢。
真的蠢。
大海捞针,他当然找不到。
机场,火车站,汽车站,他再也找不到时烨了。
找的时候他一直在想,找到了说什么。说什么?说我喜欢你……不是,说我爱你?不郑重,好随便。但还是说吧,不管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说三次?说我跑出来了,说你是我的未来,我不要责任不做乖孩子,你带我走?好傻,但还是说吧。像电影里面演的一样,你带我走,去北京,你抱我,我试着用我的笨拙去爱你,我试着努力生活,变成和你一样明亮的星星?说你不要走,说我一直一直需要你,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太傻了。他跑出来的时候甚至没有戴眼镜。他很着急,浑身脏兮兮乱糟糟,找到后面他开始慌,他看不清,他怎么就是看不清,没有早点看清?
回去的时候是中午。
那天的大理下了雨。他搭公交回去,是和时烨坐过的那一趟二路车。回去的时候他一直在哭,被赵婕打过的半边脸很疼,跪了半晚上的膝盖也很疼,最疼的是心口,像被抽空了一样,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淋雨回家,满身落魄。在雨里走的时候,盛夏漠然地脱掉脚下的鞋子,有些神经质地把鞋子丢到垃圾桶里,又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盛夏心里又怕又难过,委屈又痛苦……他长到十八岁,只做过两件出格的事情。第一件,是十三岁的时候学会了抽烟,第二件,是十八岁成年的时候,爱上一个大他七岁的男人。
下雨好烦,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偏偏是此刻,又是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时候。或者说天也在伤心?周围的人在笑他诶,嘻嘻哈哈笑——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好神经,好落魄,好像一条狗。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赵婕已经找了他一天,这会儿在家急得团团转。等看到淋得浑身湿透的儿子走回来的时候,赵婕喉头一哽,攒了一肚子的大道理,一时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盛夏哭得眼睛发红。他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浑身又冷又热。
他茫然四顾,在雨里渐渐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存在。他明白,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烨走了,往后他们的人生大概不再会有交集。就像这场雨,下过了,太阳出来,水汽蒸干,这铺天盖地的雨和眼泪消失在空间里,也再不会有影踪。
盛夏在视线里恍惚看到赵婕。他看到自己压抑茫然的青春,看到懵懂听话的自己,看到那些不甘心,看到那些求不得,看到贪嗔痴癫,看到许许多多,还看到点点星光。
他听见自己心里像是打了一声闷雷,轰隆隆一声巨响——过往没有起伏的青春被狠狠地撕开,分崩离析,尘土飞扬,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坍塌后一无所有的模样。
我成年了,是个大人了,至少……要决定自己的人生。
盛夏站在雨里,哭着对赵婕说:“妈——你……让我去找他吧。”
第三十五章
时烨从大理离开以后,盛夏生了一场大病。
他是早产儿,本来身体就不太好,不知道是那场雨,还是因为别的刺激,他浑浑噩噩地在医院躺了近乎半个月,烧得反反复复,一直不退,几乎没有醒的时候。一睁开眼睛,他看到赵婕就是一句:“妈,你让我去北京吧。”
赵婕不回答,盛夏听不到回音,又浑浑噩噩地哭。
后来烧退了,盛夏开始上吐下泻,前胸后背都长出大片的疹子来,极为可怖。他自己病得没意识,手上脚上被抓得乱七八糟,全是血印子。
那小半个月几乎要了他的命。赵婕带着他看中医看西医打针吃中药针灸什么的都试了个遍,差点请个神婆来跳大神给他驱邪了。
后来呢。后来。
他总是躺着,病着,也开始懒得跟赵婕说话。
赵婕每天不厌其烦地守着他,在床边喊他:“盛夏,盛夏——”
“盛夏——”
“你跟妈妈说句话吧。”
“盛夏。”
“盛夏——”
盛夏恍惚间听到北京两个字在脑海里转,他想睁眼,但眼皮抬不起来,太沉了。他张了张嘴,皱着眉虚弱地喊了一声:“妈,别叫了……好烦。”
病床边上的牛小俊和时烨齐齐一愣。
愣完牛小俊立刻炸毛,开启喷子模式转向时烨:“瞧瞧!好家伙,是和人家多大仇多大怨啊?我没见过谁把人搞到38。9直接送医院的啊,你还是人吗时爷?这都叫妈了,烧傻了怎么办我问你?你负责?”
时烨皱着眉,他本来想喷回去,但这事儿他理亏,只能说了句:“……意外。”
“你这意外也太过分了吧?”牛小俊抖着眼皮,“盛夏是怎么招你惹你刨你祖坟了,你至于这么吗?时烨我没看出来你还有那种倾向啊?我说,你换个人折腾行吗?算我求你,这孩子不行,你得把人家玩死才开心?”
时烨满头黑线,他现在心情也很不爽,一句话都不想说,索性就看着盛夏,把牛小俊晾着。
过了会儿时烨手机一直响。他不接,就坐在床边上发呆,看自己的手。等时烨的手机响完了,牛小俊的又开始响。
牛小俊接完电话,扶着额头问:“你怎么回事,还放周白焰鸽子?就发个短信过去说晚上去不了,人家电话都打来我这里问你又出了什么事了!你要我怎么回?说你把人家搞进医院了??”
时烨语气淡淡的:“你就跟他说是家事。”
牛小俊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想口吐芬芳:“你还得瑟了?盛夏是你哪门子的家人?有把自己家里人搞进医院的吗?”
病床上的盛夏烧得迷迷糊糊,听见声音,又小声地喊了句:“妈。”
时烨皱了下眉。
他上前摸了下盛夏的额头,又极度烦躁地把盛夏一直攥着被子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捏在手里,很不耐烦地说了句:“你妈不在,不要讲话,好好睡觉。”
“……”牛小俊看着盛夏一脖子触目惊心的吻痕,只觉得这是什么破事儿啊,“我真想开个号去网上黑你,时爷……你让我怎么说你啊?我之前说了,一个乐队的,你何必弄得这样难看?这不是你的做事风格啊!”
牛小俊没有机会继续口吐芬芳了,医生来找,他只能跟着出去听注意事项。等房间终于静下来,时烨才有空叹了口气。
这小孩身体真的不太好。
不过身体再好也熬不住时烨这么折腾。做了太多次,又喝了太多酒,之后时烨抱着他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盛夏就一直在发抖,一直往时烨怀里缩。那时候时烨发现有点不对,但他还在气头上,就把醉得人事不省的盛夏往床上一丢,出门买了饭和消炎药。结果回来以后一看,盛夏浑身烫得不像话,发烧了。
时烨看着盛夏,低声自语了一句:“咱俩不合适。你看我这么欠,这么混蛋,你还不躲远点。”
盛夏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一直迷迷糊糊地重复:“你让我去北京吧。”
他掌心有汗,时烨的掌心也有,手掌就黏黏地贴在一起。
时烨揉着他们手里的汗,心想光阴荏苒,自己居然没有任何长进,这几年吃的亏都喂狗了,都奔三张的人了,居然还捏着人家的手发呆,明明一肚子烦,但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时烨清了清嗓子,皱着眉,用哄小孩的语调回盛夏:“你在北京了。”
盛夏是真的烧糊涂了。他晕晕乎乎,又说了一句:“——你让我去找他吧。”
时烨没忍住狠狠捏了下盛夏的手。他忍了半天,才低声说:“你要找谁?睡你的觉,别说话了。”
盛夏一直在说胡话,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时烨额角青筋一直跳。他心不在焉地应,到后面就不回答盛夏了,就看着对方发呆。
这四年,时烨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有走出过那个夏天,也没有走出过盛夏看自己的眼神。他其实很少去回忆细节,回忆大理那段日子……明明不长,也就几个星期,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怎么就忘不掉了?扯淡。
回北京以后他强迫自己工作,给自己洗脑说我不喜欢男人,把自己关起来写歌练琴,一次次喝醉。他一边庆幸自己大概只是鬼迷心窍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上一个男人,一边开始疯狂地写跟夏天有关的歌,写一张撕一张,写一次喝醉一次,烦不胜烦。
他用了四年时间证明自己一败涂地,承认自己输了,忘不了,只能圈在过去里面画地为牢,但固执地不回头,跟自己死磕。
四年时间让他接受了一个事实;我居然真的是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