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侄请吃-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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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骁短发,家里自然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出尘子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背上,洇湿了乌青色的棉布道袍。他丝毫不觉,两手捏一个莲花诀,嘴唇瓮动,双目微闭,入定仙人一般。打坐了一会儿,猫儿懒洋洋溜达过来,枕着他打了个呵欠,他微有所动,低下头,爱怜地揉了揉猫儿的头。
那张莹白如玉的脸在灯光下仿佛自带柔光。
然后他抬起头,对刘骁又是轻轻柔柔地一笑:“有劳师侄了。”
刘骁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找回心跳,快崩溃了:“你……你以后能不能别老这样笑?”
“嗯?”出尘子没听懂。
刘骁一跺脚:“唉听不懂算了。晚安,睡觉!”
他抬腿进了隔壁房间,三秒钟后,开门探头。
“晚上一定关好门啊!”他说,“如果你不想第二天五点就被猫爪子拍醒。”
父亲去世后,刘骁进这间房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在这张床上睡觉。印象里,上次他睡这张床还是小时候,那时候母亲还活着,父亲的身体也很硬朗,夏天的午后,一家三口在这张床上睡成一团,他总嫌爸爸身上热,不肯贴过去,父亲每每提起就很委屈。
一躺下他就想起很多过去的事,好的记忆跟不好的交织在一起,叫他心烦意乱。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个住处了,这间房毕竟很老了,这么多年自己也早就攒够了新房的首付。其实要换房随时可以,为什么迟迟下不了决心呢?
胡思乱想,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没梦到父亲,没梦到母亲,更没梦到出尘子,只梦到金毛在汪汪乱叫,叫着叫着,他就醒了。
竟然已经是第二天。
阳光从窗口直射进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拉窗帘。揉揉眼睛,他看了眼父亲的遗像,抬腿起床。早晨七点半,他想叫出尘子起床,然而床上空空如也,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出尘子?”他到处找,猫啊狗啊跟在他后头叫,“出尘子?出……师叔!”
本来不想认的,不知怎的就承认了人家是自己师叔。
“哎呀厉害厉害,大师教我!”
“大师是哪里的得道高僧啊?”
“大师,练这个能养生吗?”
楼下常年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又不知道被戳到了什么点,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刘骁路过窗口时不经意往下望了一眼,顿时愣了。
妈呀,出尘子在底下呢!
不光在底下,还在打拳。那拳挥出时虎虎生风,收回时铿锵有力,不练个三五年绝没有这样的力度。大妈们找到了新鲜玩意,广场舞也不跳了,出尘子打拳,她们跟着学。偏偏出尘子脾气好,本着诲人不倦的原则,每每发现大妈们跟不上了,他还放慢动作,甚至亲自指导。
刘骁趴在窗台上看了半天,怎么瞧怎么觉得养眼,于是放任自己一大早头没梳脸没洗,流着哈喇子当花痴。不意出尘子一个旋身,瞧见他了,停下动作,伸手跟他打了个十分友好的招呼。
刘骁吓了一跳,赶紧搓脸捋头发,把自己拾掇出个人样,隔着窗户招手:“早!”
他换了衣服洗了脸,绳子套金毛头上,下楼遛狗。金毛开心极了,两步一个台阶往下跳,拽着他下楼。下了楼,出尘子还站在刚刚那个地方没动,一帮大妈围着他,朝刘骁指指点点。
“你怎么住他家?宁可睡大街都不睡他家?他不正经!”
“听阿姨一句,离他远点,小心叫他带坏了你!”
“老刘家那个儿子呀,不孝!他爸爸就是叫他活活气死的!”
“不孝!怎么养出这么个白眼狼……”
刘骁走过去,大妈们自觉不说了,但是也不走,就在那站着,拿眼神凌迟他。刘骁早习惯了,一开始觉得万箭穿心,后来觉得她们吃饱了撑的。反正她们再瞧不起自己,也不耽误她们的儿子女儿把自家猫猫狗狗往他店里送,挨两句骂又能怎样?
“吃早饭了吗?”刘骁问出尘子,“没吃我领你吃去吧。”
出尘子点点头,要跟他走。
一单元的孔阿姨冷冷地嗤了一声:“要不是你跟男的不清不楚,你爸能这么早就没了吗?不孝子,还不知道悔改……”
刘骁当没听见,领着狗走。他本以为出尘子会跟上来,走出两步,出尘子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回过头,就见出尘子那双总是温柔带笑的眼睛肃了下来。
“施主何苦要这样说别人?”出尘子问,“旁人家事,施主未曾亲历,仅凭推测就给别人定罪,是否太轻率了?”
第3章
出尘子到底是年轻,不懂广场舞大妈的战斗力。尤其是孔阿姨,制霸小区广场舞界多年,小区里长得帅的老头她先挑,她挑剩下了才轮得着给别人做舞伴。出尘子这么一冒头,就戳了孔阿姨怒点,阿姨一改方才的慈眉善目,顿时一蹦三尺高。
“你个小牛鼻子,阿姨劝你是为你好,你还不识抬举!”孔阿姨指着出尘子鼻子大骂,“你懂个屁!这小兔崽子把他老子气得气都上不来你知道吗?他妈没得早,他爸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他倒好,什么都不会,专会跟他爹作对,到底把他爹作死了,这事全小区都知道,还用我推测吗?告诉你,不孝要是能判刑,小兔崽子得在监狱蹲一辈子!”
孔阿姨嘴皮子功夫太厉害了,等闲人不是她对手。刘骁抓着出尘子要带他走,出尘子却轻轻拂开他的手臂。
“汉朝刘向《说苑》曾言,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施主所言,刘骁气死其父一事,施主可曾亲见?可有证人在场?可记得哪年哪月?如果仅凭一句‘全小区都知道’就可定罪,岂不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出尘子手捏一个法诀,躬身微微一礼,“施主亦是人父母,当知为人父母苦心。子女名誉事关重大,我师兄刘勇泉下有知,知道施主无凭无据如此诬蔑其子,不知午夜梦回可会向施主诘问?”
这句太狠了,委婉地祝人家半夜见鬼。人越是岁数大了,越走极端,要么极怕鬼神之说,要么天不怕地不怕。巧了,孔阿姨是前者,怕死,怕鬼,所以一门心思惦记着养生。听出尘子这么说,饶是孔阿姨这么泼辣,大早晨日光底下也不禁后背生寒:“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刘勇那个死鬼还能为这句话来找我麻烦?”
“阿姨,聊天就聊天,你别说我爸是死鬼。”刘骁听不下去,补刀,“我爸刚走没三个月,说不定还没走远,回头让他听见,再来跟你过不去……我爸脾气不好,这事全小区不是都知道吗?”
“你……你别拿你爸吓我!”孔阿姨色厉内荏地吼,“你爸还活着那时候跟我……”
“我爸生前跟您没什么交情,要真说有,我记得有回您钱包掉地上了,我爸捡起来给您送回去,您还倒打一耙,说我爸偷了您钱包,要送我爸去警察局,您记得吗?”刘骁顺着狗狗的毛悠悠哉哉道,“所以您替我爸打抱不平,我还觉得这事儿挺新鲜的。按理讲我爸有啥事也不能跟您说啊,您说是这么回事吧?”
K。O。
孔阿姨彻底偃旗息鼓,失去战斗力。
刘骁憋住笑,拍拍出尘子胳膊肘:“师叔,走吧,吃饭去。”
走出老远,出尘子问他:“你邻里关系一向不好吗?”
刘骁稍稍把绳松了点,叫狗狗能跑进草丛里拉粑粑,然后满不在乎地说:“差不多吧,他们觉得是我把我爸作死的。”
“他们说得不对。”出尘子说,“师兄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你又知道了?”刘骁笑道。
“我知道。”出尘子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知道啥呀。”刘骁笑容更深,“就是我把我爸作死的。”
“师侄……”出尘子还想说什么,被刘骁打断了。
“叔,想吃啥?”刘骁顿了顿,忽然觉得自己叫得也太顺了点,“不对,你到底多大啊,看着跟我差不了几岁,怎么这么占我便宜?”
出尘子不由笑了:“我二十六。”
“噗!”刘骁叫道,“比我还小两岁???”
出尘子笑眯眯地:“辈分不能乱。”
“我爸真是……”刘骁翻了个白眼,到底也没反抗。
早餐的极富北京特色的煎饼果子小笼包,一人再来一碗豆腐脑。出尘子是江西人,豆腐脑里面加好几勺辣椒还不觉得辣,还要问人家要酸豆角。摊煎饼的问他里头放果子还是放薄脆,他左看看右看看,哪个都没吃过,哪个都是心头好,一狠心一跺脚,都要!
俩,他都吃了。
可能从小长在道观,少于外界接触,出尘子人如其名,气质出尘,不沾凡间荤腥。这会儿一手一个煎饼果子咔嚓咔嚓的啃,为他添了点烟火气,反倒自在亲切许多。刘骁吃得少,手里捏着包子打量他,想起他刚刚挺身而出替自己争辩的样子,觉得这人外软内刚,真挺有意思的。
他们吃饱了饭,出尘子便要去中国道教协会。道教协会位于北京西郊的青云观内,刘骁住东边,那地方在西边,过去得横跨北京城。刘骁草草算了算,出尘子要是地铁转公交过去,到那人家都该吃午饭了,手续但凡复杂点,他都赶不上下午的火车。罢了,开车送他去吧。
刘骁有辆别克suv,底盘高,提速快,城里跑跑大材小用,上了高速才显出性能卓越。他拉开后座车门,狗狗一下子就蹿了进去,找到它的专属位置,乖乖坐好吐舌头。刘骁又去拉副驾驶的门,对一旁的出尘子说:“上车吧。”
出尘子有点扭捏,他觉得借住一宿已经很麻烦刘骁了,人家又要开车送他去,这不是叫他太不好意思了吗?
“店里怎么办?”上了车,出尘子问,“你不在,店里忙得过来?”
“周一还成。”刘骁顺手往怀里摸烟,“周一最清闲,周末是末日。”
烟拿出来一半,手腕忽然叫人握住了。
出尘子掌心的温度传过来。
“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他顿了顿,“你爸应该也不喜欢你抽烟吧?”
刘骁怔了怔,轻笑一下,把烟放了回去。
“所以我故意当着他的面抽烟气他,他骂我,我就说是跟他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刘骁发动车子,车身微微一抖,发动机开始运转,“不抽了,走!”
刘骁直接开车上六环,城郊绕一圈过去。北六环沿路山峦叠翠,层次错落,感谢难得的好天气,远远望去甚至能看到天尽处最高的几处山峰上还存着积雪,仿佛青山顶白帽,叫人心胸舒畅。出尘子从小在群山掩映的龙虎山区长大,见山心喜,一路眉梢上扬,说不出的心情舒畅。刘骁见他开心,自己也开心。他很自豪生自己养自己的这座城市,哪怕它总有霾,老堵车,买车要摇号,买房要限购,可它是家。
到了青云观,他把车停在山脚停车场,叫出尘子一个人上去。青云观百年古刹,香火繁盛,门票要100多一张。出尘子有事在身,人家不管他要门票,刘骁一个陪同的,人家肯定不会放过他。
审核资格证手续复杂,出尘子把需要的材料都装在一个蓝色的大布袋里。那袋子是藏蓝色麻布做的,右下角用白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尘”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尘子自己绣的。刘骁有点怀疑,一个大男人,会缝缝补补都很难得了,还会绣东西吗?说不定是山脚下哪个怀春的姑娘绣了送给他的,毕竟出尘子长得这么好看。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问:“待会儿办完手续,你直接回江西吗?”
出尘子正在布袋里翻找,最后确认自己有没有忘带东西,闻言头也没抬,轻轻“嗯”了一声。
刘骁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说:“成吧。”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语气太生硬,补了一句,“你去吧。”
补得更生硬了。
好在出尘子没多心,确定东西都带齐了,扬脸一笑:“那我去了。”
就下了车。
刘骁留在车上,从副驾驶座的抽屉里拽出根磨牙棒,往后一扔,叫狗狗磨牙,自己琢磨事儿。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大概知道。他是个颜控,喜欢长得像受一样的攻,出尘子偏偏是这一种。他对人家的颜神魂颠倒,巴不得人家多住一段时间,叫自己看个过瘾。可人家毕竟是来办事的,刘骁也衷心地希望他一切顺利,能够如愿以偿,尽快搞定,尽快回去。
两种情绪不断切换,他有点无所适从。
心烦意乱,又想抽烟,手往怀里一探,他忽然想起方才出尘子制止的那一只手。掌心的温度恍如眼前,他克制住烟瘾,打开手机,看自己乐队上一次的演出视频。
看了不知多久,大约也没多久,刘骁听到车窗“砰砰”敲了两下。
他转过头,出尘子站在外面,还抱着他的蓝布袋,一脸沮丧。
他赶紧开车门让人进来。
“怎么了?”刘骁问。
“会长去美国交流了,今天一早的飞机,刚走。”出尘子叹气,“我的事办不成了。”
第4章
感谢国家日益强盛,文化输出搭载着经济输出的春风吹遍世界每个角落,本土宗教在国外也成了香饽饽。道教协会会长德高望重,今儿去欧盟寻回,明儿在赞比亚,年底,被北美华人联合会请了去交流访问。
为期几天?没定。副会长说,短则一周,多则数月。
没有会长盖章签字,审核证明就是一张废纸。副会长建议出尘子回江西去等,保持联络,会长回来了他再过来。
可玄妙观香火不旺,人丁稀少,一年到头的盈利除了够观中上下吃喝敬神,仅够出尘子往京城得瑟这一回。
何况本来就弄丢了钱包手机,再无功而返,出尘子无颜面对观中父老。
刘骁说:“要不你住我家吧。”
刘骁家有地方住,多一张嘴吃喝也不是啥问题,更何况,你哪知道会长是明天回还是下个月回?他要马上回来,你刚到江西,立刻往回赶?
“住我家吧,都在北京,有了消息我开车送你去,办完了事再买张车票送你走,比来回折腾强。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你是我师叔对吧?师叔吃师侄的天经地义。”刘骁巧舌如簧,说得大义凛然全无私心,把出尘子说得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