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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心慕手追-第14部分

小说: 心慕手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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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又是一首诗,“ ……Footprints, that perhaps another,Sailing o'er life's solemn main,A forlorn and shipwrecked brother,Seeing, shall take heart again……”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信枫照看植物,观测培育室的计算机,每天念书,发泄情绪,周而复始。一开始他选列表里排列的书目,后来念的多了,他就询问顾退之想听什么,他们交流的内容也渐渐广泛起来。
  顾退之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他和信枫说,你要是不想念书,就数圆周率,数字尽管枯燥,却带给人冷静和理智。
  信枫大大方方地说,我不需要数这个,我认识它。
  顾退之就说,不一样的,你数数看才知道。
  于是那个午后,信枫屏蔽掉头脑中出现的诗词歌赋,静静背着圆周率。
  他从3。1415926开始数,一直数下去。这些数字无穷无尽,却不曾循环,一直有着自己行走的轨迹,向无限中走去。信枫慢慢数着,在金属磁性的嗓音中,时间便这么过去了。
  他目视前方,专心致志,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数着,精确又详尽,他心内沉静,语调平缓,数了一个小时也不见疲惫。然后他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的青年音说,“你竟然真的在数……现在几点钟了?”
  那是格林尼治时间2079年1月7日晚上19时03分46秒,天光掠过黑色的影子,群星铺满大地。
  从那天开始顾退之能开口说话了。
  信枫心内填满莫名其妙的欣喜。
  他呆在病房的时间越来越长,他陪着顾退之聊天,他把能感知到的所有事物都用语言表达出来,他搜肠刮肚,努力编织奇妙的人类语言,他词不达意,就开始他为他朗诵各种各样的诗句。
  他欢欣雀跃,心里灌了蜜糖,他只知道顾退之说得对,人类的言语拥有神奇的魔力。
  “在夜晚第一度香甜的睡眠中,我从梦见你的梦中起身下了地,习习的夜风正轻轻地吹,灿烂的星星闪耀着光辉,从梦见你的梦中起身下了地,有个精灵附在我的脚底,它引导着我,来到你的纱窗下……”
  “我要凭那无拘无束的鬈发,每阵爱琴海的风都追逐着它;我要凭那墨玉镶边的眼睛,睫毛直吻着你颊上的嫣红;我要凭那野鹿似的眼睛誓语。”
  “多少个夜晚,我听到大海的轻涛细浪 ,拍打柔和的海滩,抒出了一阵阵温情的,软声款语。 仿佛从消逝的岁月里 ,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掠过我的记忆的脑海,发出袅袅不断的…回音。”
  “快点与我同行吧,你能来到我的身边,那是上天的眷顾,你将一切厄运化为乌有,你是我在黑暗黎明里的一丝曙光…想要在你脖颈间慢慢地喘息,在你的耳边说尽甜言蜜语,好让你以后能想起此时此刻,慢慢地来…”
  在他整整念了一个星期的情诗之后,顾退之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
  他说:“信枫,你这几天怎么一直在念这个?春天来了吗?”
  信枫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我一见到你就紧张口渴,兴奋难当,心跳也跳的非常快。我查了一下资料,人们在这种情况下写出了这些诗歌,用来表达心内所想。
  顾退之愣住,他躺在阳光铺满的病房里,窗边摆着迎风摇曳的百合花,风吹过来,吹到他的刘海上,非常真实。
  他想着信枫认真的语气,半晌过后不确定地问:“你是在和我告白吗?”
  信枫想,“告白意为向他人表示自己的想法或心意”,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做法就是这样,于是他说:“是的,我在向你告白。”
  顾退之没有说话。
  信枫问道:“那我们现在是恋人了吗?”告白的定义后面还有一句,“告白,在这种情况下通常被认为是建立恋爱关系的方式。”
  顾退之反问他:“你下一首准备念什么?”
  信枫不假思索地说:“描摹你的眼眸,亲吻你玫瑰色的唇,若我离去,我要埋在你玫瑰色的坟墓里。”
  顾退之安静听完,轻轻点点头说,好吧,现在你可以对着我,做你想做的事了。
  信枫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
  他和顾退之说,“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宝宝?亲爱的?宝贝儿?老公?我的先生?之之?honey?Mein Schatz?Sube,Lieblings?”
  顾退之说,“天哪,你怎么那么…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信枫奇怪道:“这都是恋人之间的称呼啊,我挑了本世纪‘恋人必备的100个称呼’里排前十的选项,你最喜欢哪一个?”
  顾退之艰涩道:“不能喊名字吗?”
  信枫摇头,认真地回答:“必须要表示亲密。”
  顾退之想了想,信枫说的称呼,哪个他都不适应,他说,算了,你还是喊Julian吧,和我亲近的人都叫我Julian。
  信枫兴致勃勃说,还有我呢?你想喊我什么?“我觉得我说的这些都很好听。”
  顾退之敷衍道,你的名字最好听了,别的称呼都比不上的。我最喜欢你的名字。
  他每天喊他,Julian,认真又深情。日子一天天过去,不久以后顾退之能够抬起手臂拥抱他,在隐约的期待中,植树节临近,他送出了一盆君子兰,顾退之很喜欢。顾退之不再住在实验室里,信枫虚拟出了“正常人”生活的环境,参数能够随时更改,从房间的阳台望出去,星月变幻的场景逼真而空灵。
  信枫推着轮椅带他去阳台看落日,他看着漫天云霞,趴在他耳边说:“位于你前方南偏西45°37′的五百米外,三百米高空处有一朵威尼斯红的火烧云,整体呈椭圆状,最大半径45。91米,最小半径26。73米,平均半径30。05米。边缘呈玛瑙红,间或有玳瑁红渗入,延伸大约400米后接入玫瑰紫红色卷层云,边缘有铬黄与镉黄光晕。”
  顾退之愣了半晌,问他:“信枫…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信枫说:“你问工作吗?我是博物馆的讲解员。”
  顾退之争辩:“可是博物馆讲解员不这样说话啊!”
  信枫突然哑声不语。
  顾退之顿觉失礼,他刚要开口道歉,听到信枫愣愣地说:“可能我懂的比较多。”
  顾退之连忙点头附和:“你言尽其妙,博物馆的讲解员真的是名副其实,博学多才。”
  信枫深以为然,毕竟博物馆的人工智能讲解员也是讲解员,而且数据库里储备的知识也是真多,堪比百科全书也不遑多让。他学富五车,来博物馆参观的小孩子追着他能排一长群。
  信枫和顾退之,顾退之和信枫,他们是同事,他和他一同生活,学习,时间渐渐缩短了他们间的距离感,他们成了亲密的伴侣。
  顾退之能够抬起手臂,自由行走。他有着坚定的意志,强大的抗压能力,他好像没有负面的情绪,面对未来充满信心。
  第三年的时候,生活好像终于步入了正轨。顾退之的感官几近恢复,除了他的眼睛。顾退之第一次去了墓园,去看望罹难的伙伴们。顾退之难过失落,信枫明白了愧疚是怎样一种情绪,他还懂得了同理心,并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到底有没有问题。他在数据库里举出命题,推衍计算,他沉静地思考,发现没有明确答案。他看着顾退之的大脑,计算机图片显示,顾退之的大脑上,某个区域依旧是暗的。这一年,信枫体会到了感伤的情绪,物伤其类,可是顾退之已经没有同类了。如果天外的人类不再回来,顾退之就必须飞到外界找他们。然而几年前基地封锁时顾退之已经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了,他只是一个活下来的隐形人而已。人类想要存活下去,唯一的方式就是繁衍。于是他在植树节这天送了顾退之一盆落地生根,这株生命力顽强的绿植又叫不死鸟,他希望他将来多子多孙,如果人类可以繁衍下去,顾退之就不是孤单一个人了。他想着这些,就莫名感到喜悦。
  第四年的时候,顾退之好像可以独立生活了。他的生命体征恢复正常值。他看不见,这并没有太大关系。而他们彼此磨合,已经达到了互相匹配的最佳状态。这一年,他们经历了很多,病痛和挫折没有剥夺顾退之的笑容,信枫拥有了更多情绪。
  第四年的礼物,信枫想要告诉他培养室的秘密。
  尽管顾退之的大脑依然没有修复好,但是没有关系。
  他想,第四年他学会了,要坦诚。
  他已经不自觉在靠近顾退之,被他同化。
  他欢喜,欢喜到想要落泪。
  他想起来顾退之,又想起来别的什么,他在头脑中浏览着地球的发展史和生物、人类生灭的轨迹。漫无边际的地图铺开,刻板的数字组成动感立体的影像,莺飞兔走,虎啸蝉鸣,浪花迭起,沧海陷落,高山耸立,地势倾颓,一切事物有了具象,他在世界中,世界在他眼中,外在与内部,万物与个体,彼此间有了紧密联结的真实触感。
  顾退之是打开这个世界大门的钥匙。他是多面的,他像乐器,可以发出很好听的嗓音,他也像画笔,点染世界的色彩,他用手描摹周围的环境,没有陷入失去光感的崩溃与恐慌。他极少压抑,总是热爱着生活,拥抱发现困境中带有惊喜的一切。
  这样一个人类。
  这样一个人。
  可是顾退之竟然也有咄咄逼人的时候。
  他爆发出来了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能量,让信枫惊诧,哑口无言。
  脆弱的人类。
  执着的人类。
  都是顾退之。
  都是他。
  顾退之引领他走入了一扇门,他礼尚往来,送给了顾退之另一把钥匙。
  如果那把钥匙会说话,它会告诉他,一种某些人类才拥有的属性,叫做牺牲。
  一天一天,时间流逝终究留下潜移默化的烙印。
  他学会了善良,信任,坦诚,愧疚,牺牲。
  拥有了认同感,归属感,但是没弄懂人的存在感。
  是的,他学会像一个人,却不是人。
  是个人就有弱点。
  人暴露出弱点的时候,很容易让周围的人放松警惕,当他们捕获了“我们是一样的”的信息,内心便会感到亲切。
  信枫和顾退之,人潮散去又聚拢,时而空旷时而拥挤,擦身而过,他们隐藏在彼此的族群中,牵扯纠缠,就像同类。
  顾退之慢慢地说,如果一个人的记忆不断被重置修改,替补更新,那他还是自己吗?
  他告诉顾退之所有的事情,顾退之愣住了,他露出一种巨大的,悲哀的表情,他忍不住和顾退之一起难过。
  他听见顾退之问他:“信枫,你为什么会怕我伤心?”
  信枫奇怪:“地球上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你们都被抛弃了。Julian,你不要伤心。”
  顾退之说:“你为什么…”他顿了顿,换了种方式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因为你是AI而伤心?”
  信枫愣住,他答不上来,但是他学会了要诚实,他说:“Julian…我做错什么了吗?”
  顾退之感到茫然。他脸上落了泪,可是他没有发现,他在看着信枫,黑色的眼睛望着他的方向,像在铭记又像在告别。
  信枫在这一刻才发现,顾退之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他感到巨大的遗憾。
  顾退之打开了那扇存有他大脑的门。
  他慢慢走进去,像是一个人,形单影只。
  信枫站在他身后,内心饱胀,想要前行拥抱,却克制着放下手臂。那一瞬间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算法无法告诉他,这些种种,所有让人甜苦难言的情感,是属于人类的,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
  它们不知何时出现,柔软又坚韧,使人软弱,使人强大。
  它们生于心,归于爱。


第11章 
  顾退之又陷入了沉睡。
  生活仿若倒流回几年前,顾退之躺在实验室的隔离间,信枫在旁边看着他。
  他监控着顾退之的身体,测算分析数据,观察他每一丝反应,看着计算机屏幕中的影像。
  顾退之的大脑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而他没有醒过来。
  取出大脑,在培养仓中治疗修复,曾经是最优的方案策略。效果是显著的,顾退之在短短几年内恢复了健康。
  可是那片黑色的区域,依旧是暗淡的。
  信枫住在了实验室,他把家搬了过来。实验室的模拟环境变为了家的样子,阳台上每天都有落日划过,留下光尾。那些植物一株一株陈列在架子上,陪伴着他们,无声生长。
  阳台上的风景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候是西伯利亚的雪原烈日,红到艳烈。有时候是小山村的犬吠残阳,和清冷的月色交相辉映。红色的,橘色的,橘黄色的,金色的,淡淡的金色的,时间久了,信枫可以不假思索描述出景色的模样,不用去一一对号入座。有时候是光球落到大海里,波澜壮阔。有时候可以看到天王星上的巨日悬空。
  他还是按部就班每天给顾退之讲落日的样子。他领略了很多很多不一样的景色,去体会那些天工精致的奇迹。
  顾退之没有醒来。在很久以后,信枫才意识到,他该恐惧。
  漫长的光阴有了具象,化作顾退之悄然溜走的生命,信枫的眼前发黑,仿若绝望。
  也许,顾退之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望见了海岸才溺死,是死得双倍凄惨。”人类果然是伟大的,寥寥几字就描绘出他现在的困兽境地。
  他恍惚畏惧,下一瞬间开始筛选最优方案。就像以前做的那样。忧怖有时会带来孤注一掷的勇气。
  如果想要唤醒一个人,你就要让他看到你的心意。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可是他没有心。这可如何是好?
  信枫放弃了理智,他让情感操控自己,感到痛苦,仿若心碎。
  他的躯体也有温度,脉搏跳动起的青筋勃发有力。
  那么不同到底在哪里?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认识自己。
  然后他坚定信念,寻找各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
  他的生活没什么不同。他陪伴着顾退之。念出的诗歌永远那么深情热切。他每天给顾退之放纪录片,变幻室内的虚拟环境,他握着顾退之的手一一描摹过去,触到鸟雀翠绿色的羽翼。
  他被时光打磨浸泡,偶尔酸涩难捱,偶尔煎熬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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