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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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石故渊远在两江,玩乐一个星期,郑稚初脸阴得要水漫金山。他这边刚忽悠完唐军,满腹自得排队等着去气石故渊;他神气活现地找上门去,不想扑了个空,那感觉不啻于一拳头打进棉花堆里,憋屈得很;他又打电话给石故渊,先头儿是接的,可一听他没事找事,还没好动静,家财万贯的石总突然心疼起了话费,此后再没搭理过他的号码。
满腹自得化为满腹怨气,滞留在体内;郑稚初宛如一只生气的河豚,自觉身体膨胀了数倍。跟狐朋狗友虚度了几日光阴,等到石故渊回来的这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打扮得油光水滑,一大早就跑去石故渊的办公室守株待兔。
等待的过程中,心脏紧张得怦怦乱跳。郑稚初口干舌燥地喝了两大缸子水,后知后觉这个水杯是石故渊常用的,赶忙丢回原处;然而他的脸见四下无人,其境过清,就放心大胆,又悄无声息地一红;郑稚初控制不住热气上涌,屁股是如坐针毡,于是打算用游戏来转移注意力,但是今天的贪食蛇全都没等长长就撞墙死了。
他在心底咒骂起罪魁祸首石故渊来。
郑稚初这边波涛汹涌,石故渊那边风平浪静;两人就像互不干涉的大洋,任郑稚初暴雨海啸,淹的都是自己,石故渊照样天高海阔,云淡风轻。
石故渊踩着点进了办公室,放眼所见,桌子上除了挤压了一周的工作文件,还有一双堂而皇之搁在重要合同上的,郑小公子的脚。
石故渊过去拍拍郑稚初的鞋面,说:“坐没坐相,下去!”
蛇又死了,郑稚初撇开手机,迎上石故渊,挑衅地说:“还知道回来啊?”
石故渊皱着眉头说:“我今天忙,没空陪你,你去找刘勉吧。”
“我没事闲的啊,我找他干嘛?”
“那你找我有事儿?”
郑稚初瘪着嘴,手往前一摊:“礼物呢?出去玩一圈,不知道带东西回来啊?”
石故渊还真没把他放心上,自然也没有给他带礼物,但又懒得和他废话,为了防止不必要的纠缠,石故渊耐着性子说:“给你带了,明天我给你送家去。”
郑稚初心里舒服了些,面上和缓许多,甚至带了点笑模样:“给我带的什么?”
“桂花茶,”心念一动,石故渊话里有话地说,“包装得挺上档次,你要是不爱喝,正好,能转手送个爱喝茶的。”
一句话踩中了郑稚初的尾巴,他暴跳如雷地说:“少他妈跟我拐弯抹角,石故渊,你查我?”
“小动作都做不干净,犯得着查?”石故渊说,“你和唐军私底下捅咕什么,我一清二楚,但没兴趣管,更何况是给恒宇拉投资,这是好事,我乐见其成。说起来,为了我们的新会所,你还特地搬出了你们老依家的招牌,真得谢谢你啊,我的小公子。”
郑稚初一蹦三尺高,伸手揪住石故渊的衣领往前一扥,刚要宣泄,眼神忽然一顿,进而大力撕开衣领,定睛一看,锁骨上吻痕斑驳,深浅交错。
郑稚初胸腔起伏不定,怒不可遏的咆哮在石故渊耳边爆炸:“操你妈的石故渊,你跟谁出去玩的?池羽?你们上床了?!”
郑稚初一击得手,石故渊来不及阻挡他,结果报废了一件衬衣。石故渊既惊且怒,扬手扇他个巴掌:“放手!”
郑稚初难以置信地松开他,捂着脸后退两步,抄起手边的水杯就往前砸;石故渊偏头躲过,水杯就像郑稚初的贪食蛇,撞墙身亡,四溅的玻璃碴棱角锋利,其中一片擦过石故渊的眼尾,眼睛霎时蒙上一层血雾。
石故渊双手捂住眼睛,痛不成声;郑稚初毛骨悚然,心都飞出了嗓子眼,扑过去连声说:“你松手,松手我看看!”
“滚!”
“石故渊,你让我看看!”
郑稚初蛮不讲理地拉下石故渊的手,只见左眼尾到眼皮中间血肉模糊,眼睛根本睁不开,看得郑稚初心惊胆战,心疼得要死,慌乱中要打急救电话,竟不知手机撇哪儿去了。
郑稚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差点哭出来,石故渊忍痛拉住他说:“傻小子,找什么手机,赶紧送我去医院!”
第四十二章
眼尾伤口看似可怖,血流亦很凶猛,实际没有伤到神经,并不算严重,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饶是如此,郑稚初关心则乱,挂号结账取药找医生,都是同手同脚来回忙活;及至石故渊处理好伤口出院,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条沮丧的落水狗;石故渊心疼自己皮相,委实没心情安慰他,就出言打发他回去。
郑稚初低眉顺眼地不干:“你去哪儿,我送你。”
石故渊皱了下眉,说:“我回公司,你不用跟着。”
郑稚初浑然天成地耍赖:“正好,我也要回公司,这也是我的公司,你不能撵我。”
石故渊眯着半边眼睛,直接气笑了:“现在想起来这是你的公司了?”
郑稚初充耳不闻,抬头看看天,上午的太阳高悬如照妖镜,他心里那点儿别扭的内疚摊在青天白日之下,展露无遗。郑稚初无端羞恼起来,但看到石故渊贴着纱布的眼睛,又泄了气,说:“中午了,要不先去吃饭?吃完饭咱们一起回去。”
年轻人,新陈代谢就是快。石故渊无奈地说:“走吧,不过先说好,”他一指眼睛,“我这样儿,只能吃清淡的,你能吃你就跟我一起,你不能吃就自己找地儿解决去。”
郑稚初虽说不会伏低做小,但自己有错在先,只好按捺性子曲意将就;吃过饭,石故渊回到办公室,还是忍不住,跟秘书要了面镜子左照右照。
郑稚初站在较远的地方,开了罐果汁,润滑了喉管之后,才敢一味地说:“别看了,看了心里堵得慌,还不如不看。要我说你破相了也好,破一破你那张招桃花的脸,左右我也不嫌弃你。”
石故渊觉得和他沟通极度不畅,就说:“你少没事儿找事儿,我跟谁怎么样,都不是你能管的。”
“你——!!”
“怎么,还想砸个杯子?”
郑稚初与理由亏,不仅没有甩他那炮仗脾气,反而还克制住火气,说了句:“……对不起还不行么。”
声如蚊呐,却依旧被石故渊听了个真切;石故渊扣下镜子,从抽屉里拿出眼镜戴上,以遮住伤口,然后照常去审合同。郑稚初挨挨蹭蹭到他身旁,左摇右晃,好似一只巨大的苍蝇绕着圈转悠;石故渊烦不胜烦,撂下笔说:“找个凳子坐下,晃得人头疼。”
郑稚初搬来把椅子,非要坐到石故渊旁边;石故渊瞥他一眼,面色如常地递给他几张合同草稿,说:“你要是非得在这儿呆着,就别出声,我没时间搭理你,你先把这些看了,不懂的拿笔划上。”
郑稚初鉴宝似的,透过光查验,说:“我全不懂啊,你现在就给我说道说道呗。”
“你先看。”
郑稚初扯过去鹅般的脖子,眼珠子掉在石故渊修长有力的手上:“你写啥呢?”
石故渊深呼吸,不去和他计较,空闲的手掌五指张开,罩住郑稚初的脸往后推:“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郑稚初重又趴回他手边,自下而上地看他:“以前我也没发现,你人也不是那么讨厌。”
石故渊说:“你还是继续讨厌我吧。”
“为什么?”
石故渊说了句:“记吃不记打。”
郑稚初恍然大悟,直起腰拉住他说:“反正你早不是雏儿了,也不是我亲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那个池羽长得没我好,也没我年轻,体力肯定不如我,还没我有钱,再带个拖油瓶,你是眼睛瞎了才会喜欢他?要说他救过你,这次我也救你了,你是不是也得报答我啊?”
石故渊自认学识平平,此刻却生出秀才遇上兵的荒谬感:“说什么胡话,你在销金楼玩得好好的,总惦记我干什么?”
“敢情我去销金楼你还挺高兴怎么着?”郑小公子很是不乐意,故意气他,“他们都没你好看,玩着不过瘾。”
石故渊冷哼一声,懒得和他废话;郑稚初由不过瘾,继续胡搅蛮缠;石故渊竖起文件本敲他脑袋上,说:“安静!”
郑稚初揉揉脑袋,捏着草稿安分守己,期间问了几个低级问题,石故渊倒也一丝不苟地给他讲解明白;郑稚初发现只有自己好好看文件的时候,石故渊才会对他和颜悦色,于是收敛了心思,认真研究了起来。
傍晚,石故渊终于抬起头,整理东西要下班;郑稚初闷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石故渊动弹,忙说:“你要走啊?你跟我回家吧。你看我还有这么多没看完呢。”
他掸了掸没见薄多少的草稿,摇着尾巴跟石故渊讨巧卖乖;石故渊意外地说:“你今天转性儿了啊,真难得。”
郑稚初说:“我敢作敢当,害你受伤是我不好,不如这几天我照顾你吧。”
石故渊看他顺眼了些,说:“你照顾我,还不得把我伺候走了?你要是天天都能像今天一样安分,我这伤就没白受。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吧,刘姨肯定给你做饭了。”
郑稚初沉着脸,满目乖戾:“那你呢,还要上赶着去找池羽?”
石故渊落落大方地承认:“嗯。你赶紧回家吧,我先走了。”
“石故渊!”
郑稚初拽住他的胳膊,石故渊用力往回抽;郑稚初借力打力,把石故渊按门上,咬牙切齿:“你他妈要气死我?!”
说着,一手扯开了衣领,另一手已经在石故渊的后背上滑动。
石故渊屈膝顶开郑稚初的肚子,再补一脚,指着他,口不择言:“畜生!我看是你要气死我!”
郑稚初不觉自己有错,梗着脖子,忿忿不平;石故渊系好扣子,一股火气冲上来,烧的嗓子发哑:“那他妈的——那他妈的是你爸!!”
“我爸怎么了?你名义上还是他收养的呢,不照样跟他上床吗!凭什么他行我就不行——凭什么池羽都行,我还是不行?!”
“你是他儿子!这他妈是乱伦!”
“你也是他儿子!你当初跟他上床,怎么想不到礼义廉耻,现在居然反过来教训我!”
“你他妈还敢说!”
石故渊照他脸上毫不留情地抡个巴掌,声音像油炸鞭炮似的又脆又响亮,郑稚初的脸立时多了五道红印,不知是连累到了泪腺,还是纯粹因为疼,郑稚初拼命瞪大眼睛,仍止不出红了一圈的眼眶往外漏水。
“你太让我失望了,”石故渊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以后,不许进我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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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进车里,石故渊没有马上发动,而是疲惫地靠在驾驶座里,仰面捂住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非要让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非要让两个人都难堪下不来台,非要把彼此越推越远,非要让他把结痂的地方再一次剖开——石故渊自嘲地想,如果没有每年去慈恩寺烧香拜佛,大把大把地捐香火钱,他得倒霉成什么样啊?
石故渊从没讨厌过郑稚初,更多时候是没把他当回事儿,但提起他,石故渊首先想到的是,这是他所剩无几的亲人了。
他恨郑中天,但是他也忘不掉郑中天给他和妹妹的第一口饭。那段时间里,他是真心敬爱这个长辈,也是真心疼爱郑稚初这个幼弟,只因那时他还不懂,原来生存就是人与人之间交换价码,欠的债,终有一天,得连本带利的还。
所以他的冷情不是天性,正如现在每天在刀尖上跳舞,也是他奢求活下去的条件;他就像地底的头发、深海的水藻,在阴暗潮湿中偶然窥得了一缕光,干燥温暖,他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不计回报的付出。
石故渊的目光柔软下来,拿开手臂,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他看了眼时间,然后一脚油门向市郊的医院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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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羽下午临时开了个报告会,耽误了会儿下班的时间。早前石故渊说,晚上要接他一起去等晓瑜放学,池羽求之不得,报完研究进度,就开始归心似箭;奈何需要报告的不只他一组,他左耳听右耳冒,低头给石故渊发了短信,与他讲明情况,石故渊回他:别着急,我在你办公室等你。
池羽的心情蓦地踏实了下来,脸上冁然;他旁边同样心不在焉的同事见状,好事儿地问:“女朋友啊?”
池羽一愣,笑还没来得及藏好,就矢口否认:“不是。”
“看你嘴咧得跟荷花似的,还以为是女朋友呢。”同事看台上没人注意他们,又嘴欠说,“就没想再找一个?”
池羽沉默片刻,说:“等我女儿再大点的吧。”
“要我说,有合适的就先处着,但一定得把底子摸得透透的,再考虑结婚;现在这人哪,都不实诚。”
池羽寡淡一笑,低头不知在想什么,魂早就飞走了;余下那同事兴致缺缺,哈欠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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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故渊进到医院,一路上收到了诸多的慰问和注目礼;跟几个相熟的说了会儿话,无一不关怀他的眼睛。石故渊只说是不小心,等进了池羽的办公室,一人独处时,终是越不过心里的疙瘩,又照起了镜子。
有眼镜挡着,等过几日摘下纱布,就不会这么显眼了;石故渊把眼镜戴好,无所事事地参观池羽的地盘。了解一个喜欢的人,就像从久不穿的衣服里翻出钱,纵是钢镚,也让人欢喜。
石故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抖开瞧了瞧,上面还挂着池羽的胸牌;忽然想起池羽的画里,有一张正是他戴着眼镜,穿着白褂,鬼使神差地,他把褂子穿上,重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然后挨个儿柜子地看过去。
柜子里的托盘上整齐地码放着试验品,石故渊按开柜门,好奇地选了最中间的一只查看;小小的瓶子还没有大拇指长,里面液体澄澈,与一般清水无异——
“别动那个!”
石故渊转过脸,看到池羽刚推门进来,笑着说:“怎么了?”
窗外斜阳余晖,石故渊仿佛是从中推出的一抹剪影;白色的褂子透光,轮廓也镶着金边,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宛若天堂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