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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部分

定江山 完结+番外-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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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跟宁衍往常的行事风格不同,于是宁怀瑾一直悬着颗心,生怕宁衍心里的主意太大太正,他关键时候扯不住。

    “我之前一直忘了问陛下。”宁怀瑾忽然说:“这场仗若是打完了,陛下想怎么?”

    “想怎么?”宁衍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回道:“收封,改制,将各封地的官员梳理一遍,这些事儿不是已经商议过了吗。”

    “不是说这个。”宁怀瑾说:“方才陛下不是还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来警醒臣么?我倒想知道,陛下想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宁衍呼吸一滞。

    ——那可真是太多了,宁衍想。

    但现在还不能说。

    现在还不到他心里预设好的那个“时机”,一切都还没尘埃落定。

    “那些事不急,缓缓再说也一样。”宁衍干咳了一声,硬是转移了话题,说道:“宁成益一死,三哥那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快崩断了。中年丧子是世间大丧,势必会给他造成打击,接下来他到底是一颓不起,还是奋勇反扑,就不是我能猜测的事情了。”

    “但想来无论是哪种,他应该都坐不住了。”宁衍说:“你我大概很快就能与他阵前相见。”

正文 “都已经晚了。”

    顺昌府衙正院里哭声震天。

    宁铮挥退了身边的小厮随从,独自穿过半个院落,站在府衙的正门口,如一尊铜铸铁浇的雕像,沉默地眼望着府衙门前的那段主路尽头。

    他身后的府衙内外皆素,府衙的牌匾上挂着白绸挽花,远远望去,瞧着颇有几分不祥之意。

    宁铮身后的小厮侍女来来回回,府中的哭声响响歇歇,一直没有停过。

    过了午时,那条路的尽头终于拐过一队挂着白幡的车马,几匹瘦马拉着一辆沉甸甸的板车,上头端正地放着一口薄木棺。

    宁铮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松动,他沉默地看着那口棺材,直到车马行至府衙门口,也还是一言不发。

    压车的是宁成益的伴读,他心惊胆战地迎着宁铮的目光走到台阶前,二话不说地跪在地上,给他磕了几个响头。

    “王爷——”那年轻人哽了一下,说道:“节哀顺变。”

    宁铮依旧没有说话,他有些僵硬地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到板车身边,盯着那口堪称简陋的薄木棺看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打开。”

    因为还要停灵的缘故,宁成益的棺木未曾上钉封死,只是敛在了棺木中,用棺木盖子盖了起来。

    守在车马旁扶灵的副将闻言打了个哆嗦,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咬着牙站起身来,盯着宁铮的目光将棺木盖子推开一半。

    宁铮眸色略动,往前走了两步,自己按住棺盖一侧,手下微微用力,将棺盖整个推了开来。

    沉重的棺盖顺着棺木一侧滑落在板车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棺木中的年轻人双眼紧闭,脸色死灰样的青白将原本俊秀的容貌平白抹去了三分颜色,宁铮的目光顺着宁成益的脸寸寸下移,最后落到他腰腹间那处可怖的伤口上。

    战场上条件简陋,只能草草收敛。是以宁成益身上还穿着那身碎甲,他浑身溅满了乌黑的血迹,腰腹间的一处箭伤狰狞外翻,几乎烂成了一个偌大的窟窿。

    宁铮已经不必再问,便从那处伤中看到了当时的情景。

    ——那必定是极准极厉害的一箭,才能这样狠辣地命中要害。大半个箭身从人身体穿过,几乎将棺木里的年轻人捅了个对穿。

    这样严重的伤,别说是在条件简陋的前线,就算是在御医圣手林立的京城里,恐怕也难以回天。

    宁铮眼圈一红,狠狠地咬住了后槽牙。

    “废物。”宁铮低声骂道。

    宁成益的伴读浑身一抖,没敢说话,更深地将身子弯了下去,额头紧紧地抵住了手背。

    宁铮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抑住心里的酸涩痛心,咬着牙往后退了一步,挥了挥手,冷着声音道:“抬进去吧。”

    拉着宁成益的棺木的板车从马身上卸下,转而由三个兵士拉着,一点点地挪进了正院。

    片刻后,正院的哭声陡然一转,霎时间变得凄厉起来。宁铮原地微微晃了一瞬,得伸手扶住门口的石狮子才能站稳。

    早春时节,南方雨水多,顺昌府昨日晚间刚下过一场雨,现下石狮子上还湿漉漉地没有干透,一摸触手冰凉。

    宁铮心里狠狠一激灵,满心茫然间,一时竟不知道应该恨谁。

    宁铮在门口又站了半个时辰,府内脚步匆匆地走出个年轻的小厮来,为难地看了宁铮两眼,走到他身边行了个礼,小声道:“王爷,秀姑娘哭昏过去了。”

    “秀姑娘”名为吴秀,是安庆府当地一个小官家的女儿,私心爱慕宁成益已久。宁成益对她也颇有好感,明里暗里求了宁铮两回,想给人家个交代,但宁铮却一直未曾应允。

    按理说,这样的家世,给宁成益当个侧妃也够了。可宁铮有心大业,不肯将长子的婚事草草定在安庆府这样的小地方,便一直也未给人什么名分。

    吴秀一片真心,倒也不在乎名分,便干脆待在王府,给宁成益做了个没名没分的妾。

    此次亲征,宁成益怕她在府中被后母为难,便私心也将人带了过来。

    “你看着安排吧。”宁铮说:“不用跟本王多讲。”

    小厮在心里为难地叹了口气,嘴上答应着,转身又进了府。

    吴秀从灵堂一侧醒来时,外头天色已将将擦黑了,来灵前吊唁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只剩下宁铮独自一人站在棺木旁边,脸色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

    吴秀哭得头疼,眼前一阵黑一阵花,却不肯多离开宁成益半步,手脚发软地推开身边要喂她茶水的侍女,跌跌撞撞地走到棺木旁,扶着棺木痴痴地往里看。

    宁成益已经换过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瞧着不再那样狰狞可怖,吴秀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得眼眶一热,又落下泪来。

    “要哭去旁边哭。”宁铮说:“别哭在棺木里,不吉利。”

    他声音听起来那样平静,似乎躺在这的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随便某个不必在意的将领。

    吴秀扶着棺木滑坐在地上,近乎怨怼地看了他一眼。

    “本王知道你怨恨。”宁铮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道:“你恨本王造反,让成益白送了性命。”

    吴秀不能在宁成益灵前忤逆他的父亲,却又实在恨急了,只能狠狠地咬着唇,将唇角咬出了一块细小的伤口。

    “妾不敢。”吴秀说。

    宁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丧礼过后,你可改嫁。”

    “王府会出你一份薄嫁妆,夫婿你自招吧。”宁铮说。

    吴秀一愣,说:“为什么?”

    “本王还不至于为难儿子的妾室。”宁铮说:“你尚且年轻,又膝下无子,本王能做这个主。”

    吴秀很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冷心冷血的父亲,儿子尸骨未寒,不说悲痛欲绝,居然连掉两滴眼泪也不肯,甚至有打发儿子的妾室的闲心,也没有说儿子两句好话的意图。

    吴秀忽而感觉十分悲哀,不知道是为宁成益,还是为了她自己。

    “妾不会改嫁。”吴秀斩钉截铁地说:“妾一辈子都是他的人。”

    宁铮没问为什么,也没有多劝她,他好像只是给吴秀指了一条明路,至于吴秀肯不肯走,他倒根本不在意。

    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棺木中,吴秀本以为宁铮不会再与她多言,可宁铮沉默了一会儿,居然自己又开了口。

    “……小六骗了本王。”他忽然说。

    这句话宁铮说得极轻,若不是灵堂内静得落针可闻,吴秀也不一定能听清他这句话。

    吴秀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宁铮是在跟她说话,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本王先前以为,那封信是母后寄来的,是说她已经在京中得手,所以需要本王两相照应。”宁铮低声说:“……可听说宁衍来了战场,本王便知道,本王或许是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

    吴秀呆呆地坐在地上,只能仰着头看着宁铮。

    他鬓角不知何时掺进了几缕白丝,眼角的细纹染上些许微红的颜色,衬得这个中年男人显得极其憔悴。

    他眉眼间的落寞太过明晰,连吴秀都不能视而不见。

    “王爷……”吴秀说:“是知道自己要输了么?”

    这话太过胆大包天,听在宁铮耳里,无异于在打他的脸。可宁铮并未动怒,只是没有回答而已。

    吴秀知道他是默认了。

    吴秀心里忽而涌上一股怒火,眼泪夹杂着愤怒汹涌而出,她不知哪来的胆子,眼眶通红地质问道:“所以王爷是明知是死路,还要送自己的亲生儿子去送死吗!”

    “否则呢。”宁铮侧过头,冷冷地看着她:“依你的妇人之仁,不如说说,本王应该怎么做。”

    “是上书求饶,恳请保全一方之地,还是举旗投降,被宁衍带回京城圈禁。”宁铮说:“依你看,哪条路更明智些。”

    吴秀被他说得愣住了。

    宁铮无意多说,他转回头,看着棺木内宁成益的尸身,低声道:“……已经晚了。”

    “都已经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迟早有一天要在战场上跟宁衍相见。

    比起灰溜溜地被押解回京城圈禁,从此失去一切荣光,宁铮宁愿在战场上搏杀到最后一刻,像当初宁煜一样,死也死得轰轰烈烈些。

    哪怕是背负骂名,起码也能作为宁衍“战绩”的一部分,在史书里占据一席之地。

    总比像是条丧家犬一样被圈回京城,苟延残喘得好。

    宁铮扶着棺木的手微微收紧又松开——他终于将眼神从宁成益身上收了回来,向后退了一步,转过身,似是要走了。

    “王爷自己的尊严就那么重要吗!”吴秀似是破罐子破摔,愤恨道:“比儿子的性命还重要,比满门的性命还重要吗!”

    宁铮充耳不闻,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

    “我夫君此生凄惨,生在皇亲贵族之家,却连死都得不到亲人挂念,过得还不如个乡野村夫!”吴秀凄厉地哭了一声,似杜鹃啼血,近乎悲鸣。

    “夫君莫要心寒,妾这就来陪你——”

    宁铮脚步一顿,只听得身后一阵闷响,便连哭声都不见了半句。

正文 “……但娘总得为了你试试。”

    宁成益身亡的消息传回安庆府时,沈听荷正守着儿子看话本。

    自从宁铮离了安庆府之后,沈听荷自己也不怎么出门了,成日里将自己关在府中,日日跟自己的小儿子待在一块,也很少见外客。

    前线的消息不是秘密,加之宁成益也不可能葬在顺昌,不日便要压灵回安庆,所以不过短短十来天的功夫,安庆府便已经知晓了前线溃败的种种情况。

    这日晨起,沈听荷照常让乳娘将小儿子抱到自己院中,还不等跟儿子亲近一会儿,就听外面的小厮来报,说是王妃的娘家人来了。

    自从上次回娘家,被父亲责骂过一次后,沈听荷的娘家人便再没有上过门。沈听荷猝不及防听见通报,简直是一头雾水,连忙手脚忙乱地站起身来更衣梳妆,令门房将人请了进来。

    直到沈听荷打点妥当,抱着儿子到花厅见客时,才发现这次来得人还挺齐全,她的父母皆来了不说,还带来了她一位娘家嫂子。

    沈听荷疑惑不解,见几人脸色都各有所异,不由得心里也打起鼓来。

    “父亲,母亲。”沈听荷微微欠身行礼道:“还有大嫂,你们怎么来了?”

    沈父面色不虞,沈母瞧了瞧丈夫,又看了看女儿,勉强笑了笑,冲着沈听荷摊开手,说道:“许久不见小外孙了,还不快抱来给我喜欢喜欢。”

    沈听荷不知家中人的来意,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将怀中的儿子放在母亲手里,顺势在母亲身边坐下了。

    沈父见她落了座,便也没有多绕弯子,直言道:“前线的事情,你可知晓?”

    沈听荷微微一愣。

    她为人性格温和,在王府又是后母,一直以来谨慎小心,很少会主动探听外头的事情。

    除了宁铮偶尔写给她的家书之外,沈听荷几乎对外头的消息一无所知。

    但她看着父亲的表情,又觉得似乎外面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她犹豫了一瞬,没敢直言,只是小心翼翼地说:“父亲不知道,前些天,幺儿病了一场,我日夜悬心,也没太在意外头的事情。”

    沈父闻言微微一皱眉,似是有些不悦,只是话还未出口,便被沈母挡了回去。

    “听荷一个女儿家,有事自然是要先紧着孩子来的,不要紧。”沈母逗了逗怀里的小外孙,回护了沈听荷一句,又回过头,对着沈听荷温声道:“不怪你父亲着急,前线的事情出得太大,他在家也是提心吊胆,担心着你呢。”

    “这……”沈听荷转头看了看自己大嫂,拉过母亲的手,小声问道:“前线究竟出了何事?”

    沈听荷听着家人语焉不详,心里不免也提心吊胆起来,生怕听见宁铮什么不好的消息。她身为长乐王妃,身家性命具系在宁铮身上,若他在前线战败,那这满门的性命恐怕都要跟着一起葬送。

    沈听荷不由得咬了咬唇,心里怦怦直跳,一时间竟未想起自己如何,而是先看向了母亲怀中的幼子。

    襁褓中的孩子不知事,无忧无虑地倚在大人怀里,藕节似的小手臂从软缎的外衣里漏出一截,正扯着沈母衣襟前一块绣料咯咯直笑。

    沈听荷心里发沉,瞧着儿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你不知道?”沈嫂惊讶道:“这样大的事情,你这个当家主母不知道?”

    “嫂子若是有话便直说吧。”沈听荷听得有些心烦意乱,语气也不免带了几分焦急:“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府的嫡长子在阵前不慎受了伤,伤重不治,死在了信阳城。”沈父沉声道。

    沈听荷顿时一惊。

    “什么?”沈听荷呆愣在原地:“成益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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