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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西方历史]和肖邦弹风谱月的日子 完结+番外-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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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请求,店主放下了接货款的手。欧罗拉见此有些着急,她前倾身体,想再争取一下。
  一枚金币落在玻璃柜台上,旋转几圈后,躺下。
  “墨水钱我付了。老赫本,时隔这么多年,你磨叽的性子还是改不掉——她那么珍视那块路易,我光用手想就知道和这墨水要送的人有关——发发善心,我的朋友,难道你想成为我笔下的主教大人吗?”
  欧罗拉侧过身子,青年作家的眼神早已褪去锐利,他看着店主满口都是打趣。
  “先生,这不合理——”
  “合理,小姐。为您那句话,为刚刚那首诗,为您带给我的写作灵感——我付出那枚金币完全值得。我的钱给出去,就绝不接受退回。”
  欧罗拉深吸一口气。
  或许是那瓶祖母绿的幸运光环,她又一次在十九世纪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先生,您有您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原则——这样吧,店家,您收下这位先生的金币,但我和他打个欠条留在您这。下次我拿钱来赎欠条,他以后来您这买墨水,您就给他减钱。”
  欧罗拉抽出柜台上一张完好的试色纸,落笔干脆。
  ……
  女客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店主看着那张所谓的欠条,回想起作家的好意被人用这种方式接受时脸上可爱的表情,不禁打破沉默,开始调侃对方。
  “我没想到,维克多,你去年引起轰动的《暮歌集(Les Chants du crepuscule)》'2',竟然还有人没有拜读过?”
  “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取笑我,老赫本,没听见那位小姐说的话吗?她‘对诗歌关注的不多’,口音也不是老巴黎……”
  他把蘸水笔地给大作家,敦促他在欠条上签字。
  “不过刚刚那首诗——啊,维克多,你说我要是提起《巴黎圣母院》,她会不会就是另外的反应了?”
  “一听的确就是她会喜欢的诗……这个问题只有主能回答你。不过,我倒是期待,能和她的‘作家先生’交个手呢。”
  青年拿起笔,点尖在纸上勾勒出潇洒的优雅。
  ——Victor Hugo。
  维克多·雨果。
  法兰西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
  肖邦将李子酱涂在面包上。一咬下去在口腔中弥漫的李子的清新香味,仿佛把整个夏天都包裹进去。佩蒂特做果酱的手艺实在太妙,这小小的果酱绝对是地地道道的波兰做法。
  一天前,欧罗拉往去取信的门仆手里递了分邀约,请他今晚来家里用餐。
  信中提到了答谢,也批注会筹备一大桌波兰菜。等到赴约,青年才发现,这餐桌上几乎有着波兰的一年四季。
  “是的,弗朗索瓦,因为你的礼物过于珍贵,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回赠你。”
  “这桌菜已经是非常棒的回礼了——”
  “如果只有这顿晚餐,我可不好意思请你来……还有别的呢,我好歹又欠了份人情。”
  “听起来给我的惊喜有些来之不易?那就先不要说它,让我多期待下。等我离开的时候,再把你的礼物给我带走吧。不过用餐的时候,你应该不会介意和我讲讲‘欠人情’的故事?”
  听到他的回话,欧罗拉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她取过一个分食盘,帮他盛上一些猎人炖肉(Bigos)。
  肖邦接过盘子,扑面而来的酸菜肉香让他胃口大开。就着美味的炖肉,未婚妻小姐给他讲述了她的奇遇。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机会的话,欧罗拉,你还会把那架钢琴带回家吗?如果不是它,你或许就不用经历这些——”
  “没有如果呢,弗朗索瓦。我是钢琴家,就会有我的职业觉悟——钢琴家虽然可以驾驭任意一架钢琴,却只会在最好的琴上练习。况且那架琴,弹奏肖邦真的太合适了。”
  只会在最好的琴上练习……
  在青年正为这句话震颤的时候,突然出现的“肖邦”,将他所有汇聚的情感全部冲散。
  欧罗拉适时地给他一枚酿鸡蛋。
  肖邦无暇顾及心中的异样,伸手接过时发现她光洁的手臂上新增的块状红色伤痕。
  “你的手臂……怎么了?”
  “啊,这个呀,没事的,不用担心,我不太会用家里的烤炉,烤点心的时候被烫了下。”
  他看她毫不在意地甩着手臂,只能皱着眉提醒她。
  “你是‘钢琴家’,欧罗拉,要爱护好手和臂膀。”
  “我会的,弗朗索瓦,这次不一样……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呢。”
  她鼓起的脸颊像是一只囫囵吃着橡实的松鼠,听到上菜的脚步声,她的眼中再次放出光芒。
  肖邦不禁被欧罗拉勾起了好奇,他没有说话,只嗅到佩蒂特刚放下的盘子里,满是诱人的香味。
  一块块心形的厚饼干,或裹着薄薄的巧克力涂层,或简单地撒着一层白色糖霜。酥脆的外皮配上内里海绵般的孔洞,咬下去会在舌床上铺开一地的姜香。
  “上帝啊,竟然是姜饼面包(Ginger bread)——”
  “哇,弗朗索瓦,我真高兴你能认出来。这是我唯一能做出来带有波兰味道的点心,要尝尝看吗?”
  他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赶紧取了一块,细细在口中咀嚼。
  关于波兰的记忆再一次在脑海中泛滥。轻咬,吞咽,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在蜿蜒流淌的维斯瓦河上游追寻着哥白尼的脚步——他还是那个吃着姜饼,仰望星空的男孩。
  “这个味道……是托伦!”
  仅这一组简单的发音——Torun,就叫肖邦几乎落下泪来。
  “能被你喜欢真是太好了。这个口味的姜饼,肖邦也很爱吃呢。”
  肖邦,又是肖邦。
  世界上最好吃的姜饼,他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第18章 Etude·Op。18
  【最糟的时代】
  食不知味。
  所有的好心情全都荡然无存。
  肖邦机械地将手中那块姜饼消灭干净。
  原本的惊喜和感动,都化作了咽喉间吞咽的折磨。干燥的面饼将喉管刮得生疼,但他依旧面无表情,不碰那杯佐餐的清淡果酒,默默地自我折磨。
  他从未想过,他会如此讨厌听到一个姓氏。
  “Chopin”,还是他自己的姓氏。
  心中又开始掀起淘澜,或许他应该将它称之为“生气”——生气“肖邦”,是对面那个女孩子所有必须的理由。
  从那架钢琴开始,因为它适合“肖邦”,欧罗拉就轻易接受了窘迫的处境,甘之如饴;
  再到这次邀请,她舍不得那枚去上“肖邦”钢琴课的金币,竟然选择接受别人的好意写下欠条;
  还有这盘姜饼,只是因为“肖邦”喜欢吃,她甚至还让自己受了伤。
  酸楚、苦涩、愤怒、不甘、烦闷,在青年的心里交织成一曲五味陈杂的交响曲。
  不和谐的音程,充满嘈杂感的力度记号,泛滥的重音……终于让他无法再平静地思考,脑中的轰鸣声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我想去巴黎音乐协会,去把我的‘半个钢琴家’变成‘一个’,你觉得怎么样,弗朗索瓦?”
  欧罗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小心翼翼的,带着期待的。
  肖邦正在和他的非理性做着艰难的斗争。他的耳朵过滤了她的话,只余下“钢琴家”这个词在他的脑海中升腾盘旋。
  Zal!
  钢琴家……你的眼、你的心,就不能看一看、听一听别的吗?
  肖邦轻轻用双掌磕了下桌子,只有他面前的餐碟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他扯过餐巾擦好嘴角,仅存的礼仪教养让他还能说出类似谢谢款待的告别话来。
  ……
  弗朗索瓦突变的情绪,让欧罗拉始料未及。她似乎完全无法将他剥离温和后尖锐的样子和熟知的印象联系起来。
  直到青年簌地站起,餐椅和地板摩擦出声响,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等、等下,弗朗索瓦——”
  身体快过思维,欧罗拉抓起身后藏着的墨水包,还有佩蒂特刚刚私下递给她的丝绸小袋子,叫住径直走向大门的棕发青年。
  她看到他略带悲愤的背影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定格在门框的画布上,再也不入尘世一般。她的心脏就像被崩断的钢琴弦,回弹的瞬间便被鞭笞出刺痛。
  视野中的青年,终于慢慢转过身子,少女的呼吸都快凝滞了——
  欧罗拉发现弗朗索瓦的唇抿得很紧,甚至怀疑他的唇线是否真实存在。
  “你、你忘了这个……说好了,你走的时候要带上它……还有,一点我做的姜饼……”
  被那双幽深的蓝眼睛注视,不含情绪,欧罗拉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变得困难。
  弗朗索瓦身上宛若被无形的铠甲层层包裹,她初次感受到,仅仅是走近一个人,就要用上全部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关于她的回礼,最终落到了他的手心。
  少女在身后背起手,十指紧紧地扣着,望着他。青年看着手中多出来的两样小东西,面无表情的脸上良久后勾起一个疏离的假笑。
  欧罗拉听到一声流星般的“谢谢”。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她慌乱着多凑近一步,音容急切。
  “我送送你,弗朗索瓦——”
  她看到他郑重地行礼,再次将她划出他的领域。
  记忆里春日般和煦的男声变得清冷,他的背影深沉,固执的拒绝令她不能再前进分毫。
  “不必送我,沃德辛斯卡小姐,您到这里就可以了,请回吧。”
  少女想起和青年的初遇,她曾用“他不说话的时候,万物都随之缄默”来形容他。
  而现在,他离开了——
  所有的鲜花都在同一刻枯萎。
  ……
  佩蒂特终于忙完厨房里的琐碎。她算算时间,欧罗拉和弗朗索瓦的晚餐应该已经进入尾声。
  茶水恰巧沸腾。她细致地盛壶,备上杯子,准备去收拾餐桌。
  “欧罗拉,彼颂先生呢?”
  长者将茶水盘放在桌上,刚要倒水,发现小姐半晌都没给她回应——少女就站在钢琴前,直愣愣地望着紧闭的大门,纹丝不动。
  “欧罗拉,你怎么了?”
  佩蒂特弃下茶壶,跑到她面前,刚掰过她的身子,一滴来着少女的泪水就砸在她的手背上。
  “我没事的嬷嬷,我就是……眼里进了沙子。”
  欧罗拉似乎对自己会落泪惊奇不已,她胡乱用手遮了遮,等再放下来时,她又如平日般微笑。
  “弗朗——彼颂先生离开啦,嬷嬷,你忙了这么久,我陪你吃晚餐吧?”
  她刚想拉着长者去餐桌,却被她的嬷嬷一把拉过抱在怀里。
  佩蒂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欧罗拉,轻贴着她的脸,拍着她的背。
  “……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似乎冒犯到他的禁忌,他好像拒绝和我交流了。”
  “好难猜,嬷嬷,他甚至比肖邦都难懂——我只是单纯地想回应他感谢。我敲开他的门,他看开门看了眼来客,就在我面前关上所有交流的窗口。”
  “他是除了你,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但现在,我好像,要失去他了……”
  佩蒂特背后的衣裙被怀中人紧紧捏在手心里,她闭着眼,听着她的瑰宝倾泻心伤。
  混迹在巴黎的男人果然都不可靠。等欧罗拉完成她的梦想——见到那个叫肖什么的钢琴家后,她绝对要带着自家小姐远离法兰西的土地!
  “我没有哭,嬷嬷,我还要养活你呢。只是今天,我舍不得呀……”
  少女悲伤的轻颤从长者的臂膀中传来。佩蒂特不禁睁开眼,瞳孔中仿佛点燃了燎原之火。
  去他的婚约——
  作为小姐的监护人,她不承认的东西,就是一张废纸!
  *
  就像四季轮回,就似日升月落,生活永远都在向前,时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新的一天从不迟到,纵使这长夜令人沉溺。
  欧罗拉撩开落地窗帘。
  今天是个好天气,午后的阳光丝毫不带秋的凉薄。少女沐浴在温暖的金色里,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被唤醒了。活力在她身上复苏,看不到任何悲伤。
  自那场不欢而散起,今日已是第三天。
  昨日欧罗拉用了一整天,在钢琴前去等待那个人的信使——弗朗索瓦从来都只派人来取她的信件,却不曾透露过他的地址,就像履行签婚约时的约定一样。少女这才发现,她当时信誓旦旦开出的条件,竟在当下化作刺向她的刀锋!
  太过天真呢,欧罗拉。
  少女坐在钢琴前,抚摸着弗朗索瓦赠予的唯一的曲谱册,坦然地笑了——如果忽略掉她眼底那抹黯然的话。
  “先生,我自己选择的路,就该毫不犹豫地前进,我准备去拿回‘钢琴家’的身份啦。”
  “如果……顺利的话,我还会有机会和你见面——即使你不愿听我当面给你道歉,我还能用你喜欢的曲子远远的见你。”
  黑白键再一次被弹响,手指在黑白中流转穿插。
  如果仔细听,绰约的琴音里全是《夜之和谐》与《追雪》的旋律。
  ——那是青年说过的,他最喜欢的李斯特的钢琴曲。
  ……
  巴黎音乐协会。
  欧罗拉站在恢宏的建筑前,深呼吸,给自己打着气。
  十九世纪,在一众古朴的建筑里,稍微高大、外围精致些的楼层,总容易教人心生敬畏——想想曾经,她也在卢浮宫点评过馆藏,在凡尔赛宫里赛过跑,在大皇宫里弹过琴……进音乐协会而已,一点都不怕的。
  她紧了紧头上的女帽,再次确认仪表无误,证件齐全后,信步进了大门。
  “请问,办理职业音乐家或钢琴家认证,需要走哪些流程?”
  窗口里的中年男人停下手中的笔,扶起眼镜扫了眼台前,看清来人的装束和脸孔后,他紧皱着眉头。
  男人轻嗤一声,他放下笔,活动酸痛的肩膀,懒洋洋地慢声回话。
  “有推荐信吗,‘年轻的’小姐?”
  “推荐信?难道你们认定一位钢琴师的技艺或资格,不需要考察的吗?”
  “考核?小姐,您连推荐信都拿不出来,我怎么确定您是不是要浪费我时间——”
  他翻了个白眼,居高临下地迫近窗口,将那位小淑女罩在阴影下。
  “听着,小姐,这里是很神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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