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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夜旅人-第15部分

小说: 夜旅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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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着瞥一眼宗瑛的鞋子,打开柜子取了拖鞋给她。

    宗瑛闷声不吭地换下运动鞋,提着鞋子进入浴室。

    关上门打开电灯,昏昧灯光覆下来。用力拧开水龙头,水流就哗哗地淌个不止,她伸手接了一抔水,低头将脸埋进去洗——重复了数次,惨白的一张脸终于被冷水逼出一点血色。

    她又脱下长裤,将裤腿置于水流之下用力揉搓,血水就顺着洁净的白瓷盆往下流。搓一下,血水颜色加深一些,浅了之后再搓,又深一些,好像怎样都洗不干净。

    之后是袜子,最后是鞋,宗瑛洗了很久,外面炮声一直断断续续。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黄浦江上的炮声终于停了。

    没有衣服可换,宗瑛穿了浴袍出来。

    盛清让听到动静,将文件重新收进公文包,转过身看到宗瑛,稍稍愣了一下,却又马上走向浴室。

    房间里仅有一张大床,阳台窗户半开着,被台风吹得哐当哐当响。

    宗瑛上前关紧窗,拉好窗帘,在靠墙的沙发里躺下来。

    门窗紧闭,炮声歇了,闭上眼只听得到浴室的水声。

    待浴室水声止,宗瑛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沙发窄小,她以一种蜷缩的姿态入睡,睡得局促且不适。

    盛清让走到沙发前,拿过毯子要给她盖,却又不忍她睡得这样难受,他俯身,直起身,再俯身,又直起身——犹犹豫豫了半天,手指总在触到浴袍时收回来。

    此时宗瑛突将眉头锁得更紧,这促使他最终弯下腰,小心翼翼伸出手,将宗瑛从沙发上抱离。

    宗瑛额头挨在他颈侧,呼吸不太平顺,牙关似乎紧咬着。

    就在他往前走了一步之后,宗瑛睁开了眼。

    她抬起眼皮,视线里只有他的颈、他的喉结、他的下颌。她哑声开口:“盛先生。”

    盛清让后肩骤然绷得更紧张,他垂眸看她,彼此呼吸近在咫尺,状况尴尬,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三五秒的踌躇之后,他沉住气,避开宗瑛的视线,将方才决心要做的事做到底——送宗瑛到床上,随即松开手,站在一旁解释道:“那张沙发太小,宗小姐还是睡床妥当。”

    宗瑛看他讲完,又看他转过身走向沙发,乍然开口:“沙发窄,我睡不得,你就能睡吗?”又问:“盛先生,药带了吗?”

    “带了。”

    “那么吃完药——”宗瑛瞥一眼大床右侧,语声平和:“到床上睡吧。”

    宗瑛讲完就躺下了,柔软薄被覆体,她闭上眼想要快速入睡。但事与愿违,此刻房间里一切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倒水声、板式胶囊锡箔纸被戳开的声音,甚至吞咽的声音,最后是搁下水杯的声音。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盛清让站在茶几前思索了半天,末了拿过一条毛毯回到床上躺下。

    外面走廊里传来零星的讲话声,宗瑛睁开眼,背对着他问道:“这么早赶到公共租界,有什么事吗?”

    盛清让嗓音压得很低:“盛家杨树浦的工厂需要同德国人签一份转让书,大哥约在这里和德国人见面,我也要到场。”

    “约了几点?”

    “原本是早上7点半,但我刚刚在接待处打了电话确认,大哥更改了时间,改到了下午4点半。”

    上午改下午,为什么在这里等而不回家?

    宗瑛刚起这个疑问,却马上又放下了。数万名人涌入租界,外面局面一时难控,交通更是不便,从这里返回法租界的家,下午再折回来办事,太费周折且不安全。

    何况他们都累了。

    宗瑛想起抽着烟的盛家大哥,想起盛公馆那个密闭的会客室,又想起虹口那间烟雾缭绕的民居。她问:“盛先生,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别人抽烟?”

    盛清让沉默了一会儿,语声平淡又缓慢:“小时候,家里总是烟雾缭绕的。”

    “哪个家?”

    “大伯家。”

    宗瑛猜到了一些,他属于盛家,又不属于盛家,那是寄人篱下——赋予人察言观色的本能,又淬炼出敏感细腻的内心。

    “你在大伯家长大?”

    “恩。”

    “后来呢?”

    “幸蒙学校资助去了法国,在巴黎待了一些年。”

    “那时你多大?”

    “十八岁。”

    在不喜欢的环境里待着,最渴望远走高飞,宗瑛深有体会,她不再往下打探了。

    这时盛清让却问:“宗小姐,上次新闻里的事情,有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他指的是媒体曝光她和新希关系的那一篇。

    宗瑛没有正面回答,她蜷起双腿,叹息般说了一声:“睡吧。”

    一个几乎赶了彻夜的路,一个听了整晚鬼哭狼嚎般的歌声,又都历经早晨数小时的煎熬,不论是生理还是精神上都精疲力尽,房间内的呼吸声逐渐替代了断断续续的讲话声,外面天光始终暗沉沉的,灰白一片。

    醒来已经是下午4点,黄埔江上传来轰炸声,两个人在炮声中坐起来,都错过了午饭。

    盛清让看一眼时间,请服务生送些食物来,随即进入浴室整理着装,打算吃完饭下楼赴约。

    宗瑛摸了摸搭在椅子上的长裤裤腿,仍然潮潮的,但也不影响穿。

    她倒了一杯冷水,坐在沙发里慢吞吞地喝,随即又有些焦躁地起身,摸过茶几上的烟盒,拿在手里反复地摩挲,最后拿起一盒火柴,打算去外阳台抽一支烟。

    盛清让仿佛早一步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索性拉开阳台门自己去外面避着,又转过身讲:“宗小姐请你随意。”

    他这样做,令宗瑛更加压制了抽烟的念头,她决定再去喝一杯水。

    她这个念头刚起,连步子都还没迈出去,盛清让突然从阳台冲进来,几乎是在瞬间扑向她,将她按在了地板上。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整座楼都在颤抖,十几秒后,又响起炮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墙灰簌簌往下掉,顶灯摇摇欲坠,过了一分钟后,外面炮声歇了,宗瑛一声不吭,盛清让牢牢地护着她,贴在她耳侧一遍遍地讲:“宗小姐,没事了,没事了。”

    宗瑛在烟雾里剧烈地咳嗽起来,盛清让松开她,想找一杯水给她,但屋子里几乎一片狼藉。

    偌大一栋建筑,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迎来了惊慌失措的哀嚎与哭喊——幸存者手足无措地摸索下楼,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知道该去哪里才可以避免再次遭遇这样的危险。

    楼梯间到处散落着破碎的衣物鞋子,越往下越惨不忍睹,残肢断臂,横七竖八地躺在积着厚厚白灰的地板上,空气里交织着血腥和刺鼻的火药味,抵达一楼,宗瑛看到一个孩子的尸体被气流压平,紧紧贴在了墙面上,原先雪白的裙子上满是血污,面目已经模糊——

    是早上在电梯口遇见的小囡,她是今天第一个对宗瑛笑的人。

    盛清让走向更加狼藉的大厅,废墟里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老三,快、快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太太太抱歉了,年终收尾琐事太多 ,每天都困得不行,所以晚更新了两天,还望多多见谅。

    另外明后天我可能要攒一攒稿子,因为编辑说可以V了,那么我们V章见。

    至于大家关于“盛先生穿越的时候为什么不会把坐着的沙发啊睡着的床啊坐着的汽车啊带走”的问题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认为是这样的

    盛先生大概只能带走和他有直接接触、并且他能够带得动的东西,超出他承重负荷的应该是带不走的。

    那么如果宗瑛是一个胖子,盛先生可能抱不起来,那么就带不走了。

    所以宗瑛是一个瘦子。

    ………………………………

    说明:

    华懋饭店(和平饭店)于1937年8月14日下午4点14分被炸,同时被炸的还有汇中饭店,一共两颗炸弹,它们原来的目标并不是这两座饭店,只是落偏了。

    空中较量的时代,从来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

    感谢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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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99号公寓(1)

    盛清让循声转过头,在废墟中寻到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灰白泥粉几覆其身,又因压了重物无法动弹,只有嘴唇颤抖着出声,音量虚弱到难辨。

    盛清让认出他,连忙弯下腰,吃力地将压在他身上的重物搬开,血就汩汩地往外流。

    一双腿血肉模糊,白森森的骨头露出来,几乎碎了。

    “大哥?”

    “老三、救救我……”

    他只喃喃重复这一句,声音愈来愈低。

    盛清让面对这状况显然无从下手,只能转向宗瑛,有些为难地唤了一声:“宗小姐。”

    宗瑛仍站在楼梯入口处,并没有注意到求助声。

    她出过很多现场,也接触过大量尸体,但都与眼下情形不同。有人从楼上猛冲下来撞到她,她这才回过神,听到了盛清让的声音。

    宗瑛紧抿着唇越过地上的尸体走到他身旁,见到躺在地上近乎昏迷的盛家大哥。

    “你让一下。”她讲。

    盛清让避到一旁,又听她吩咐“找几条干净的毛巾”,立即依言上楼去寻。

    大哥伤势严重,宗瑛蹲下来检查了一番,一声不吭抬起头扫视一圈大厅。这年头医疗条件不甚乐观,即便是上海这样的大都市,医疗资源恐怕也难以顺利应对这样大的事故,等到及时救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盛清让快速下了楼,将毛巾递给宗瑛后,只见她动作麻利地替大哥压住了伤口——止血是必要的。

    大厅里逐渐混乱起来,有人进有人出,还有人出去呕吐,被灼烧过的气味似乎愈发重了。

    宗瑛双手压在毛巾上,扭过头同盛清让讲:“盛先生,你大哥必须进行截肢,需要立刻手术,请你尽快联系车辆送医院。”

    饭店经理这时从吧台后面爬出来,手抖着拿起电话,一遍遍地往外打——在几度占线回应之后,终于接通。

    “派救援车来!救援车!华懋饭店!救援车!我们要救援车!”他语无伦次地大声呼叫,整个人颤抖得更厉害,一直将听筒紧紧贴着耳朵不放,即便对方已经挂断。

    盛清让走到他面前,手越过吧台拿过他手里的电话听筒,迅速拨了电话出去。

    他打给公共租界医院的医生朋友,却是护士接的电话,护士讲:“抱歉盛先生,我们刚刚接到求助,大世界剧院也发生了爆炸,那里伤亡更重,救援车优先派往了那边,卡尔医生现在也进手术室准备了。”

    大世界剧院也炸了。

    那里刚成立了救济点,上千难民在那领取粮食和物资。他们挤破头从战区逃入租界,却没有料到会迎来更残酷的命运——堪比屠杀的轰炸。

    盛清让沉默几秒过后挂掉电话,又拨向另一个号码——工部局。

    一个英国秘书接起电话,听完盛清让的请求后,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盛律师,我会安排车辆去接,请您再耐心等一会。”

    等待格外漫长,盛清让低头看手表,指针每一格的移动都牵动紧张神经。

    车辆姗姗来迟,饭店外等不到救援的伤者见到工部局的车,恳求捎一段,但座位有限,司机神色凝重地拒绝了,他关好车门进饭店,又帮忙将盛清祥抬入车内。

    宗瑛与他们一道上了车,这时候才有暇打量饭店外的状况。

    两颗炸弹落在饭店门口,路面被炸出坑来,街上行人无法幸免,死伤状况比大楼内更为惨烈。

    一辆林肯汽车在路上燃烧,驾驶位上有一具烧焦的尸体——是盛家的汽车,盛家的司机。

    宗瑛移开眼,想起刚刚在饭店入口处看到的挂钟,它在气流冲击下停止了转动,时间永远停留在了爆炸那一刻:4点27分。

    她将唇抿得更紧,汽车在潮湿血腥的马路上穿行,窗外多的是无助伤者,车内则是另一个世界。

    生命平等,但自古谈不上公平。

    然而抵达医院也并不意味着脱离危险,瞬间多出来的伤者几乎占领了整栋建筑,医务人员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到每一个需要救助的人。

    药品紧缺、床位紧缺、人手紧缺——没有一项资源够用。即便找到熟人,也被无奈告知:“盛先生,我们的医生几乎都在做紧急手术,实在无能为力。”

    盛清让问:“要等多久?”

    对方摇摇头。

    他又看向宗瑛,宗瑛仍抿紧唇——一贯努力思索的模样,她只讲:“必须立刻手术。”

    事情再次陷入僵局。

    宗瑛犹豫半晌,突然皱起眉问:“有没有上过台的实习医生?”

    对方答:“有一位,但他没有主过刀。”

    宗瑛闻言用力咬住下唇,随即又松开,抬首道:“请他做吧。”

    “这位小姐,请问你——”

    宗瑛没有同人打交道的天赋,她略略侧过身,挨近盛清让,将这个任务移交给他:“请你说服他们。”

    盛清让压低声音反问:“宗小姐你要上台吗?”

    宗瑛讲:“不,但我会全程候补。”

    她开口寥寥,却莫名令人信服,眸光更是藏着不见底的冷静,盛清让同她对视几秒钟后,最终拿定了主意,说服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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