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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大唐后妃传之珍珠传奇-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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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自己已经落泪。
  不是一滴泪,而是满面泪痕。
  从深心中滴落出来,只在这静寂无人的宫殿,只当着她的面。
  第一次,这样的泪流满面。
  也是,最后一次。
  三日三夜。
  太医令、长安洛阳最好的大夫们穿梭而来,又逐一摇头告罪,退去。
  李俶明显憔悴,颧骨深陷面色焦黄,他寸步不离的坐在榻上,亲自为她喂送汤药。
  一枚千年人参,可以让她多支撑几天、几个时辰?
  多得一刻也是好的吧。
  “殿下,李泌先生在外求见。”内侍小声禀报着。
  “我谁也不见,”李俶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请先生下次再来吧。”
  “这——”内侍迟疑着:“先生说有要事,必须面见殿下。”
  “我说了谁都不见!”李俶发怒,声音本已提高数度,瞅着榻上的沈珍珠,终于强自将音量压下,说道:“请他回去。”
  “殿下你就为了这个女人,弃天下而不顾吗?”李泌已经闯进内室,他宽袍白衣,衣带当风,步履快捷朝李俶走来,话语中颇有指责。
  李俶懒懒的看他一眼,说道:“先生,此乃妃子内室,先生不怕避嫌?”
  李泌道:“若要我眼睁睁看你一生困于闺阁,我宁可从未识得广平郡王殿下。”又道:“你看你现今何等模样?你可知此刻淑妃正在密谋立兴王为太子?此次进封,你本该受封太子,却只册为楚王。此后一步行差,万劫不复,你真要等到兴王立为太子之后,再谋良策?”
  李俶站起,缓步朝外走去,道:“我们出去详谈。”
  垂幔风动,转过角,隔着纱缦,依旧可见她平躺的身姿。
  李泌道:“殿下应当速回长安,不可在此多作滞留。”
  李俶负手仰天:“长安……现在父皇一心只信淑妃,连先生你的肺腑劝诫之言,都多有不听,奈何?”
  李泌眉头一挑,语有深意:“我不信殿下会作这样灰心丧气之语。殿下既然已经布置筹划多年,为何不继续下去?——就只为了王妃?”
  李俶心中一阵绞痛,抿唇道:“与她何干?”
  李泌击拍梁柱道:“殿下是我所见最懂分寸的人。却屡屡为王妃方寸大乱。红颜祸水、女子误国,这等历朝血鉴,殿下勿需我提醒吧!”
  “她从未误我,是我误她。”李俶眸里上了寒意,“先生已见识过沈妃,莫要再出污言。”
  李泌并不为意,欠身笑笑道:“沈妃虽足令我钦服,可惜她与殿下你,都生错地方。殿下你处云端之上,俯瞰众生,岂可为一处美景再四回眸?而她,明知高处不胜寒,别样的繁华,自然伴有别样的孤寂与苦痛,仍心存幻念,又怎能不苦痛伤怀?”轻叹一声,道:“殿下,这般相守相执,彼增烦恼苦痛。现下天意如此,她已决心放手,你为何还要紧抓不放呢?”
  李俶面现痛苦之色,瞑目托首不语。过了良久,仍是缓缓摇头。
  “晃当”碎响,由垂幔那方传来,李俶霍然睁目。一名内侍连滚带爬的跪到他面前,带着哭腔道:“殿下,殿下——药已喂不进去——王妃娘娘只怕不行了!”
  李俶仿被当头一棒,眼前昏黑,抬脚便往沈珍珠榻前跑去。
  “殿下,殿下!”李泌在他身后焦虑的喊了几声,见他头也不回,满面忧色的摇头叹息。
  近身侍奉的宫女吓得浑得战栗如筛糠,药碗掉落地上泼得四处是碎片与药屑。
  李俶心凉如雪水浸泡,全身都若浸在冰中,缓缓走上前,从被中紧紧握住沈珍珠一只手,小心而缓慢的搭上她的脉息。
  他屏气阖目,只知自己搭她脉息的手在微微发抖,竟然不敢去读她的脉息。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声禀道:“该当准备后事了。”
  “不!——”他仿佛被毒蜂蛰中心房,直觉地由榻前跳起,却见榻前、室内外跪满一地的人,有的宫女已在暗暗拭泪,连严明眼眶都已通红。
  他大怒,挥袖喝骂道:“王妃还没有死,你们都哭甚么?!滚,都滚出去!”
  众人散去,内室悄无人言。
  沈珍珠脉息若有若无,连血也甚少吐了,始终昏迷不醒。李俶熟谙医理,只觉自己心间剧痛已扩射至四肢百骸:最后的时刻,已经愈来愈逼近。
  如果真是这样,就让他与她,汲取这最后的宁静吧。
  此生已矣。
  当十五年前,他由太湖水中将她救起。
  当五年前,他坐在沈府对面的茶楼,看她从容淡定出出入入。
  当他将她亲迎入府邸。
  命运之轮流转不休,他可否想到今日?
  相逢相失,此生已矣。
  他埋首于她的面颊旁。——你可知这般的爱,我再也无法拿出?此后弱水三千,我再难饮一瓢。于爱,我此生已矣。
  对于我,这是悲哀还是庆幸?
  “有人揭了皇榜,殿下。”一名内侍绻在李俶的脚下小声嘀咕着。
  李俶没有改变他的姿势,良久,朝他摆手示意退下。这最后的时刻,每一瞬都无限宝贵,怎能让那些自命不凡的庸医耽搁。
  内侍恭身退下,嘴里轻轻又嘀咕了一句话。
  李俶闪电般抬起头,眸光如箭扫向内侍:“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内侍一惊,跪下道:“奴婢随口乱说,殿下,殿下……”左右而顾,不知刚才随口说的话错在哪里,胆战心惊不已。
  李俶长吸一口气,道:“本王恕你无罪,你刚才说那揭皇榜的人,象谁?”
  内侍这才松口气,说道:“原来是这个,奴婢是老宫人,只是觉得那揭皇榜的女人,忒的象昔日的……建宁王妃。”
  李俶沉吟顷刻,内侍惊奇的看到——殿下眉头竟然渐渐舒展,嘴角竟有了难得的笑意,他一边大声道“还不快请”,一边疾步朝外迎去。
  人间何事堪惆怅
  黑夜亘长漫无边际。
  沈珍珠行走在潮湿黑暗的甬道中,没有烛火没有灯光,四周黑沉如幽冥之境。她漫无目,一直朝前走。
  路好长好长,似乎没有止境。
  她不觉得害怕,也不累,不停的走,似乎早已惯于在黑暗中行走。
  隐约,四壁碰撞,呼唤她的声音断续不定。那声音甚是熟悉,可不知为什么,她心一阵阵抽栗,只想远远避开。象是感受到她的抗拒,渐渐的,那声音终于不再呼唤她,她便继续往前走。
  甬道越来越狭窄,她推开一面面石门,阴沉的乐声朝她缓缓推进,似乎向她致礼迎候。
  她理所当然的朝乐声所在走,黑暗中仿佛看到迎接她的双手,她莫名其妙的笑起来,伸出手要将自己递交过去——
  忽然听到一声轻叱,面前白光晃过,她惊叫着退后两步,眼前天色大白,乐声骤止。
  “醒来了,醒来了!”
  耳边传来欢欣的叫唤声。面前晃动着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庞。她眨眼再仔细看,李婼欣喜若狂的娇嫩脸儿愈来愈清晰。
  “谢天谢地,嫂嫂你昏迷七天七夜,终于醒过来了!”李婼双手合什念叨着。
  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在此时翻江倒海而来,沈珍珠苦笑:自己居然还未死。这几年来历险无数,每次都险中得生,老天是格外庇佑她,还是要格外的惩罚她?
  这仍是庄敬殿她所居内室,她试着抬手坐立,全身无一丝气力。李婼看出她的意图,探首按住她说:“快别乱动,你这条命可是林致姐姐好不容易拣回的,你不看……也得看林致姐姐的面子和辛苦。”
  沈珍珠喃喃道:“林致?……”声音喑哑,更牵动胸口疼痛,痛楚难言。李婼凑近细听才大致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是林致姐姐啊,她刚好来洛阳看望她的母亲慕容老夫人。她为你治好病,又去长安了,已留下药方,说是按方抓药,三月内你必能痊愈。”
  此后数日,李婼日日陪伴在沈珍珠榻前,沈珍珠暂时说话困难,她便每日东西南北与沈珍珠胡扯一通。据李婼所言,原来长孙鄂已去世半年有余,慕容林致勤研医理,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这才能医治好沈珍珠之疾。
  李婼什么都谈什么都说,除了偶尔在眉间透出一缕忧郁外,相较当年的天真烂漫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没有太多改变。可沈珍珠看得出来,她是在全力打起精神陪伴和照料自己,一旦走过岁月,经历成长,年少的轻狂和恣意,是永远回不去了。
  李婼仿佛与沈珍珠有种默契,从不与她说起李俶,就象根本没有此人。而李俶也似乎消失了一般,数日来从没见过他的踪影。
  不见他,沈珍珠反而心境平和安祥,甚至除了李婼,再没有任何人来探视她,她每日服下各式各样的药,睡的时间远远长于醒的时间,身体恢复进境甚好。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清晨便有宫女通禀:慕容林致求见。
  慕容林致素衣简妆翩然入室。沈珍珠着宫女以绣枕撑于身后勉强正面坐起,浅笑迎她。时隔一年,慕容林致形貌气色又有所改变,去年在凤翔见她时,只觉气质如梅似竹,今日再见,觉得眉宇中多了些俊朗洒脱,当年的世家千金娇贵之气已全然消去,举手投足间全是独挡一方的大家风范。
  慕容林致,已隐现一代名医国手风度。
  慕容林致款身坐下,说道:“沈姐姐,你可知自己病在哪里?”
  沈珍珠知其所言隐有深意,此时她说话也不再如前般困难,稍作思索笑答:“你是女神医,我是病人,就容我偷懒一次,听听你的诊疗之道。”
  慕容林致看着她,轻轻说道:“你的病,就在于你太追求完美。”
  “完美?”沈珍珠轻声重复着,觉得不可思议,问道:“此话怎么讲?”
  “这也是我这两年才悟出来的。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缺陷,人也罢,物也罢,从没有十全十美。可是你,总希望你自己,希望李俶,希望你与他之间完美无任何瑕疵。为了维护这份表面的完美,你说说看,这么多年来你可有过一天舒心日子?你要处处谋算,你要伤心劳神,你要尽力遮掩不合意处。就算这样,你仍力有不歹,你终不能让人人都满意,你更不是神人,李俶与倓不同,他志在社稷,决不会纵情于情爱而弃宗庙不顾。”
  沈珍珠垂头思量半晌,才说道:“没想到今日竟是你来劝慰我。林致你如今见解超脱,让我惭愧。”
  慕容林致道:“其实当年我未尝不与你一样,以为与倓是世上最幸福最完美的,谁料变端祸事接踵而来,我失忆又恢复,曾经痛不欲生,觉得人生的完美既然已被打碎,生又有何趣?可是当知道倓死去的消息后,我反而大彻大悟——没有一种完美是牢靠的,已经撕碎了,便可以扔掉,人生仍得继续下去不是?若此生只孜孜追求海市蜃楼般的完美,直如饮鸩止渴,骗得一时过不了一世。”
  “你是我要扔掉么?”沈珍珠喃喃道。
  慕容林致一笑:“那也得看你自己。若你仍无法离开他,那便原谅他,放任他所作的一切,不要执着于自己的情感,这样方可成全他。”
  “你说是放弃与妥协,”沈珍珠合目轻声道,“除了这两条路,是否就再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我知道你舍不得,选哪样,你都舍不得,”慕容林致轻轻将手覆于沈珍珠手背上,“我只能想出这两条路,珍珠,以你对人世万物的通达,或者能找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吧。”
  说完这句话,她惊奇的看见沈珍珠突然间泪盈满眶,沈珍珠眸中晶莹闪亮,哽声道:“也许,我也想不更好的办法。只是今日你说的话很对,自省我身,我才知道我从前过于执着,私心忒重,许多事自以为是,终究累人累已。不管怎样,我终于知道,往后该如何做了。”
  慕容林致见她神情凄楚中又有数分决然刚毅,虽不知她会如何抉择,却觉得十分放心。她将长孙鄂去世前后的一些事叙与沈珍珠听,长孙鄂乃是年事已高无疾而终,沈珍珠与长孙鄂十分投缘,听慕容林致细细一一叙来,心中不免难过。
  慕容林致又道:“此番看望过母亲大人,过两日我会再四方游历,治病救人。”沈珍珠有些担心:“如今天下大乱,你可得善加保护自己。”
  慕容林致自信的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熟谙医术药理,自然有保护自己的独特法法门。惟在宫廷中,看似四面侍卫林立无比安全,其实处处暗箭皆可伤人,你可要谨慎提防。”
  这一晚沈珍珠睡得格外早,室外静谧雪落无声,焚香幽雅怡人,隐约中有人轻柔的抚过她的额头,在她榻前伫立良久。过了许久,她悄悄睁眼,看见那个紫衫背影缓缓消失于眼帘,一滴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
  度过正月,李适被嬷嬷们从长安送到洛阳,有李适承欢膝下,沈珍珠身体恢复似乎更快了些,到了二月底,下地可行动自如,太医诊断称已近痊愈。
  三月十六傍晚,沈珍珠正与李婼叙话,宫女急急入内禀报:皇帝与淑妃娘娘已驾临。原来近期平叛之事出乎意料的顺利,沧州、嬴州、安州、深州、德州、棣州全都归降,河北大部已收复,现下春暖花开,肃宗年后身体状况不佳,便与淑妃来洛阳游幸休养数日。
  沈珍珠与李婼整妆出殿预备迎驾,才行至外廊,前面便有内侍传旨来,云皇上疲累,今日不必见驾。二人这才罢了,正欲转身回去,沈珍珠忽觉面前人影一晃,猝不及防间,已有人一头栽入她怀中,倒让她连连后退几步,来人已“通”的跪在地上,双手拽着她的裙裾,失声哭喊道:“小姐!——”
  沈珍珠回过神,细看面前之人,不禁又惊又喜,一把扶起她:“素瓷,你怎么,你怎么?……”端详下,见她形貌消损甚多,但能由昏迷不醒至活生生立于面前,实是天降喜事。
  素瓷哭着摇头不肯起来,抹泪道:“是建宁王妃,哦不,慕容小姐治好我的。”沈珍珠早问过慕容林致,已知她特去长安将素瓷救治过来。只是素瓷所伤也甚重,现下想必未完全复原,竟然就到洛阳来看自己,实为不易。与李婼一起将素瓷好歹扶起,同回室中讲话。
  素瓷一入室,又跪地叩头道:“小姐,是我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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