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娘子-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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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奕看着心焦,急急问道:“三郎究竟是何病,为何如此严重?”
卢三郎脸色黯淡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哀凉,又无力地挥挥手:“不过是些要命之病。”
顾明珠终究是按捺不住满心的焦急,开了口:“敢问卢三郎君,我父亲与阿娘究竟与你……”
卢三郎望向顾明珠,有些失礼地看着顾明珠好一会,才微微露了笑:“郡主与大长公主有七分相似,当年的大长公主可是天下闻名,无论容貌与恩宠都是无人可比的。”
“我只是见过大长公主一面,还是在宫宴之上,那时候大长公主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与废太子乾,魏王璟还有身为禹王的当今都是一母同胞,最是尊贵。只是当年太子乾勇武,魏王璟贤明,都深得先帝爱重,禹王相比之下便不那么得看重,若非当年出了废太子的变故,只怕今日帝位未必就会……”
他对这样忌讳大罪的话没有丝毫避讳,坦然地说着,好似不过是寻常之事:“当年太子乾因为涉及巫蛊魇镇之事而被废,更是自缢在东宫之中,先帝命人彻查却查出竟然是魏王璟命人陷害废太子,魏王璟获罪圈禁,终于也服毒自尽,先帝悲愤之下重病不起,立了禹王茂为太子便一病不起,不多时候便崩殂于太极殿。”
“我父亲当年深得先帝信任,与太子少师郭晟,大将军顾青同为先帝重臣,日日入宫请安,听候先帝吩咐。”卢三郎君的话有些气息不匀,喘声粗重,时时咳嗽打断说话,好一会才能接续上,“而我当年不过是赵国公府的浪荡子,无心功名只爱书酒诗文,对父亲朝中之事素来毫无半点兴致,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一日父亲自宫中回府之后脸色极为难看,一到府中便将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许进去,连阿娘也被拦在门外,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吩咐人唤了我与大兄二兄去了书房,却是要让我们回范阳本家去。”
“父亲说先帝的病已经十分重了,怕是撑不了几日,他必然会受命为顾命大臣,辅助新帝登基,只是我们兄弟几人却是不必再留在长安,过几日就寻了由头回了范阳去,他已经捎了信回范阳,要把我们都安顿好了。”
“大兄二兄自是不肯,要问缘由,父亲却是一言未发,只是命我们尽快离去,自己又与阿娘商议,将府里的家财也都想法子拆分了,与了我们三兄弟带走。”
卢三郎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想来,父亲那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与这阖府的性命难保,想要早些安排保住我们这一脉,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终究是晚了,第二日先帝便在太极殿病故,父亲与阿娘,还有大兄二兄都被召入宫中哭灵,新帝即日登基,我们也便没能离开长安。”
花厅外西北风渐起,丹枫叶落片片,打在半阖的窗牗上细细的声音撩动着人心。
厅里一片安静,只有卢三郎夹杂着咳嗽的低沉的声音:“到大殡之日,太极殿中伺候先帝的妃嫔与宫人尽数殉葬,父亲再回府的时候便只剩下绝望之色,他不再让阿娘安排我们离开长安,却是悄悄命人将大兄之子才三岁的岱郎送到了庄子上去养病,再接回来的时候却是换了个孩子,岱郎不知去向。”
他看了看崔临:“不知是不是已经安然送到了范阳。”
崔临轻轻叹气,点头道:“卢家岱郎被养在范阳卢家长房,如今也已经成家。”
卢三郎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那便好,总算我们这一支还不曾断了血脉。”
“又过了几日,父亲接到了一封信,看完之后又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一日不曾出来,出来之时只是吩咐阿娘去准备一套赤金如意璎珞,送去宣阳大长公主府,为即将出生的孩子添福添寿。”
“不过两日,便传来了消息,宣阳大长公主难产,生下小郡主便撒手去了。”卢三郎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顾明珠,眼中满是感叹,“后来我才知晓,那封信便是宣阳大长公主所写,写给父亲,是要告诉他自己的死期的。”
顾明珠端着茶瓯的手僵在了那里,愣愣望着卢三郎,口中低低道:“你说我阿娘是要告诉赵国公……”
卢三郎叹了口气,点点头:“大长公主不是难产而死,她是被逼无奈,为了保住顾家所有人与即将出生的郡主的性命,才不得不选了这样的法子……”
第329章 唯一的活路(第一更)
顾明珠愣怔地望着卢三郎,看着他满目悲悯地说下去:“初时我并不知晓这里面的缘由,只是看着府里的气氛越发凝重,父亲每日从朝中回来神色都越发难看,可那时候我却全然不明白,明明当今对父亲越发器重,从一品辅诚赵国公晋为超一品定远赵国公,恩赐源源不断而来。”
“宣阳大长公主的死讯后,父亲便再也不过问我的课业,那时我也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晦涩,像是回忆起了某些不愿想起的记忆,脸上一直淡漠的笑容也变得黯然,“我日日流连在外,却不曾察觉到府里的变化。”
“直到那一日,我赶着出府去曲江池边赴约之前,父亲唤住了我,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让我回来之前去西市带几块端州方墨回来,他历来用惯了,我也便不觉得有什么,应承下便匆匆赶出门去了。”
“可等我再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赵国公府被监门卫团团围住,明火执仗地拿人抄查,而父亲早已安排了亲信悄悄留在府外,拦住了要冲过去的我,还挡住了追拿的官兵,我才狼狈而逃,侥幸活了下来,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崔临看着苦笑着端起杯盏来勉强吃了一口热酒的卢三郎,目光淡然,看来他是不打算与人说起他与罗氏的那段过往了,甚至因为那一段过往被折磨痛苦到现在,都还不肯说与别人知晓。
顾明珠从听到宣阳大长公主的事开始,便脸色发白,勉力支撑着自己坐在案几边,阿碧与小葵满是担忧地握着她的手,为她换上热茶汤,然而那碗热茶汤依旧没能缓解她的震惊哀伤。
好一会,她神色开始镇定下来,只是眼眶微微泛红,望着卢三郎:“为什么?当年在太极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要将伺候在太极殿里的妃嫔与宫婢尽数殉葬,会逼得身份高贵如宣阳大长公主不得不选择了断自己的性命,舍下夫君与刚产下的孩子撒手人寰,会不惜将权势赫赫的赵国公府一日抄家灭族!
崔临与崔奕的神色这时候也凝重起来,望着卢三郎的目光有了重量,还是崔奕按捺不住开了口:“先帝的诏谕……如今可在郎君手中?”
先帝的诏谕?!
顾明珠疑惑地望向卢三郎,只见他脸上的苦笑越发重了,声音从低低的渐渐放肆起来,毫无半点掩饰地抚案大笑,只是那笑声里的诸多苦涩与悲凉却是让人心中酸涩不已。
他望着崔临:“崔五郎难道也信当日先帝曾留下诏谕?”
这一刻,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讽。
崔临却是摇了摇头:“不信,若是真有,赵国公又岂会坐以待毙。”
卢三郎看着他,笑容慢慢敛去,眼中终于有了赞赏之意:“崔家子弟终究不算是糊涂,看得倒是明白。”
他望定崔临与崔奕二人:“父亲留下的话中从未提起过先帝曾有诏谕,无论是当初先帝病重还是后来,并不曾说过先帝曾留下诏谕,若是真的有那一道诏谕,有赵国公府之势,辅国大将军的兵权,又怎么会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崔临回头望了一眼木木坐在那里的顾明珠,才转回头来,沉声道:“当日先帝命赵国公彻查废太子与魏王之事,一连十余日召赵国公殿前觐见,之后便有了不顾病重,召三辅臣殿中面圣之事,想必是查出了真相,急于要做个决断。”
“当日殿中三位都是先帝最为信任重用之人,留在殿中侍疾的宣阳大长公主也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所以原本只要照着先帝之命下诏,之后朝堂局势只怕是要翻天覆地的大变一番。”
崔临的声音娓娓道来,不急不缓带着让顾明珠那颗翻腾的心沉稳下来的力量:“只是那日在太极殿,先帝的病情怕是又反复了,因为太医署的记档上有一句曾提到,永历十三年十月初九,急召太医署院判毛仁孝入太极殿诊脉开方。”
“先帝的病重了,无法书写诏谕,也无法动玉玺,所以那一道诏谕并不曾有过。”他说完看向卢三郎。
卢三郎笑容更是苦涩,点点头:“崔五郎果然不是寻常人,竟然仅凭着一条太医院的记档,就猜出了大概来。”
“那一道诏谕从来就是子虚乌有,先帝纵然当日已有了废立之意,意欲让我父亲从废太子宫中接出皇太孙到御前亲自教导,却也因为此事心绪大动,病情越发凶险,不过半日功夫便昏迷不醒,殿中所说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顾明珠渐渐听明白了,脸色更是苍白难看,死死握着茶瓯的手用力到发青,原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当日在太极殿中发生的事,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那一道从未有过的诏谕。
可为何那一道未曾出现过的诏谕却成为了所有人死亡的阴影?先帝已经崩逝,这一段未曾付诸实现的往事就该尘封在过往之中,为何会……
卢三郎看着坐在一旁的顾明珠,眼中的怜悯与悲伤更甚,他了解这样的感受,至亲之人无辜枉死,被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他望定顾明珠,像是在回答她的疑问:“是郭晟,太极殿面圣之后,他就命人将消息送去了东宫。”
当今圣人当日还是新册封的太子,在废太子乾被关入掖庭之后入主了东宫,又在先帝病故之后不到一日登基称帝,而太子少师郭晟就在新帝登基之日被擢升为一品太师,位列三公,权倾天下。
原来是这样。
她的阿娘为了不让顾家成为赵国公府那般模样,为了留住她这个还未出生就险些要被葬送的小生命,选择了自尽了却那段往事,所以父亲才会在她出生前几日便悄悄出了长安,赶回西北军中,西北数十万的军权加上宣阳大长公主的自我了断,才能在那场腥风血雨之中保住了顾家与顾明珠。
而赵国公府却没有这样的活路,阖府上下一百余条性命以叛国罪论处,甚至连流刑都没有,尽数成了黄土下的冤魂。
第330章 她不会(第二更)
到了这一刻,顾明珠已经能够拼凑出所有的真相,这是一段关乎帝位与阴谋的往事,上面沾满了鲜血与无辜的冤魂,这个真相太过沉重,她一时竟然无法完全接受。
看着红了眼眶的顾明珠,崔临微微皱了眉,低声吩咐了一句在一旁看着炉火的小圆,小圆愣了愣,忙起身来掸了身上的灰,过去请了顾明珠出去:“郡主,这殿中酒气炭火之气浓重,怕郡主不惯,郎君命小的给郡主引路,出去散一散,也能看看离庄的景致。”
顾明珠强忍着泪,心中再明白不过,是崔临怕自己觉着在外人面前失态尴尬,才会让小圆陪自己出去散散,想让她能够有一处无人的地方尽情宣泄心中的难过。
她垂着眼帘起身来,理了理衣裙,向着那三位郎君所坐的榻席微微欠身,转身随小圆出了花厅去。
离庄的景致很是清幽,火红的丹枫树下青石板路已经被秋雨打湿,潮湿得如同顾明珠此时的心,她苦苦追寻已久的真相终于全然展开在眼前。
她几乎无法想象,郡主府箱笼里的小衣服是当年宣阳大长公主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一点点做好的,上面的针脚细细密密,织进去的都是一个已经知道自己将死的阿娘对还未出世的孩子最哀伤的期盼。
孩子还未出生,她却已经知道自己将要缺席她未来的人生,用她的生命换了孩子的生命,为她留下了一个家,未来却再也不能保护她,那时的宣阳大长公主又该是如何的绝望。
抬头望着那火红的枫叶,顾明珠的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而下,滴滴落入身上的素服。
小圆已经悄然退去,连阿碧与小圆也都退到远处,清幽的小径上只有顾明珠一人,给了她可以安心流泪的地方。
她伸手捂着脸,呜咽着,再活过来之后第一次如此任由自己的泪水肆意而流,像是要把心中的酸楚也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许久,从远处丹枫林小径里顾明珠一步步走了出来,除了眼眶微微泛红,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走上前来带着阿碧与小葵往外而去,却在经过小圆的时候,低低说了一声:“替我谢过你家郎君。”
这已经不是一句感谢能够道尽了,让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终于不再是浑浑噩噩地活着,不再糊涂地度过一生,却辜负了当年阿娘用性命给她换来的生机。
小圆愣了愣,没想到顾明珠就这样走了,他忙忙回了花厅去,在崔临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崔临倒是毫不意外,脸上原本阴沉的神色缓和了些,眉宇间也渐渐舒展了几分:“让人好生护送郡主回府。”
崔奕倒是有些担忧:“只是方才……”
无论是何人,才听闻了这样的事,只怕都是震惊与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顾明珠终究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难保不会有什么思量。
崔临却是淡淡一笑:“她不会。”
不知为什么,可他的语气就是那样肯定,肯定得连崔奕都觉得惊讶。
上了马车,顾明珠的脸色恢复如常,吩咐马车往郡主府回去,韩嬷嬷带着人已经先回了府去了。
到了郡主府门前,韩嬷嬷焦急地迎上前来,方才顾明珠匆匆随崔家郎君与那位不知来路的郎君同去了,她心里实在不放心,记挂着想要问一问。
顾明珠却是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将军府可有消息过来?”
韩嬷嬷忙点头道:“二夫人让人送了消息来,说是青州的马车已经快要进长安了,明日想必就能进府。”
顾明珠平静地笑了笑:“那就好,那是贵客,二婶母必然会好生招呼他们。”
又问道:“可知道父亲何时回府?”
韩嬷嬷摇了摇头:“说是这些时日就会回来,却还不见有消息。”
顾明珠提到顾青时,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波动,目光复杂:“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