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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1107-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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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卢晋桐为赌一个总统套房的气,赌掉了她和儿子】妈阁是座城第五章(1)

梅晓鸥给陈小小打了电话,通报史老板的平安。小小跟她一样,从来没有关手机的时间。都是劳碌的苦命女人。晓鸥没有出卖老史眼下的所在地,只说老史给自己打了电话,身心皆健康,不过想躲几天清静,好好反思一下,好东山再起。小小有点酸溜溜地问:老史为什么不向他老婆报平安,反而打国际长途呢?晓鸥的回答是现成的,很简单啊,谁让她梅晓鸥是第一大债权人呢,负债者首先要稳住最大债主,否则债主跟警方挂钩通缉他怎么办?

陈小小在挂电话前说,一定让老史打个电话给儿子,儿子无罪,白白受那么多惊吓和担忧。

晓鸥要她放心,自己一定促成这场父子通话。

可怜的女人最后一道杀手锏都相同,就是孩子。这道杀手锏晓鸥从她自己的儿子还没有面目,只是一团血肉的时候就开始用。她给卢晋桐的老婆打完自我曝光的电话之后,从洗手间回到赌桌边,就说:“卢晋桐,我马上做手术把孩子打掉。”卢晋桐是她男人的名字。她曾经狠狠地爱过的男人,连他名字都一块儿狠狠地爱过。

卢晋桐怎么反应的?他嬉皮笑脸叫她别捣乱,看看他这不赢了吗?他深知这小女人不会干打胎那种损事。她不会早早失去杀手锏,不然以后还有什么好使的能挟制他?她和所有活在别人婚姻阴影中的女人们一样,有孩子才能有与婚姻共存的一个准家庭。再说白一点,孩子是她一生的银行账户,她可以细水长流地从那个账户里支取衣食住行。

当时赌桌上的局势确实大好,卢晋桐赢了三十多万美金。卢安抚了晓鸥两句,用逗小猫小狗的声腔,又回头去下注。那一注他下了十万。拿起的牌是八点,基本上赢了。他侧脸向晓鸥挤眼,发现晓鸥背身在两米之外蹦跳,拼命用头顶够一个心目中的高度,再尽量沉重地落到地板上。卢晋桐冲过来,可怎么也摁不住她:疯了?!想把孩子跳下来啊?回答是:没错,就是要把孩子跳下来,只要他赌,她就跳。他被这杀手锏制住了。接下去只要他往赌台上靠近,她就跳。不过也就三四回,这招数就渐渐失效。失效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任她怎样跳,孩子也不肯下来,连下来的征候都不见,她那刚显出微妙弧度的小腹紧绷绷的,箍住胎儿,成为最坚固柔韧的血肉襁褓。

晓鸥一边跳一边在心里做着一道算术题:卢晋桐刚才赢了三十多万呢,可是三十多万美金啊!够买一幢小小可爱的房子,带个小花园,一年后孩子可以在那里学步。三十多万刨出一个零头,够她下一年的学费。她在加州一个不见经传的大学学园林设计。总得学点什么,否则卢晋桐把她藏在美国这偌大的金屋,一天二十四小时怎么消磨!

等晓鸥跳不动,无趣地停下来,卢晋桐又赢了。她上去抓起所有筹码放进皮包,然后开始拖他。赢了还等什么?等她冲出去叫出租去医院妇产科吗?钟点是下午四点。从上午下了飞机进到赌厅他就没动过。卢晋桐疯了的眼神直直的,骂她贱货,已经搅了他的家又要搅他的好运气。她不管,只是拖他。接下去一件她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的事发生了:卢晋桐伸手打了她一个耳光,还嫌不痛快,又踢了她一脚。她已经把他拖到了门厅,但监视器还是把这个背着众人的暴力场面收入镜头。两个血统丰富的深色皮肤保安出现了,一边一个架住卢晋桐,使其成为坚果夹子里的一颗果仁,动一动就会碎成粉末。倒是这两个保安救了卢晋桐。晓鸥马上看清阵线,美国对中国,本土人对外国人,外来者对自家人。这种场合下,卢晋桐和她梅晓鸥,太是自家人了,不仅如此,简直就是亡命天涯的至爱情侣。

晓鸥向卢晋桐一跃,抱住了男人的脖子。那粗细适中的脖子给她抱得像一棵树的中段。她不能没有这棵树,眼下她死活都得吊在这棵树上。她问保安,他们要把自己的丈夫带到哪里去。她学园林设计的英文在这个场合用不上,好不容易凑成没有语法缺乏动词的句子。保安的回答她也不完全懂,意思是这个男人动武,坏的是赌场的规矩,现在是赌场和暴徒之间的公事,跟她这个牺牲品无关。她泼妇一般喊叫,要带她的男人,可以,不过踏着她的死尸过去吧!她的句子肯定很不正确,但态度把句子演活了,各国人都会懂。

于是,保安拖着卢晋桐,她撕扯着保安甲的手。要带也带上她,她宁可跟男人一块去坐监。他打的是他妻子,他妻子跟他说了一句什么该打的话他们谁听见了?她用错误的英文对保安说。卢晋桐这时叫她把筹码拿去兑现,同时叹了一句:该赢一百万的!

【第二卷:卢晋桐为赌一个总统套房的气,赌掉了她和儿子】妈阁是座城第五章(2)

(game。)

一听这话她松开了手。假如监牢能拦着他,让他再也不进入这个罪恶的地方,她也算有盼头。她深情地看着他:那你就去坐监吧。

一个洗手间的女清洁工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此刻对保安说,这个姑娘怀孕了,一小时呕吐五六次。

保安都停止在一个动作上,所有人都看着脸色苍黄的中国姑娘。保安问晓鸥,她是否怀孕了。晓鸥点点头,委屈得直掉泪。保安怪她不早说。她这才明白全世界人民中数美国人民最爱儿童,哪怕是尚不成形的儿童。在美国人民这才是一道杀手锏。清洁工是个五十多岁的印第安女人,印第安人跟中国人在古老历史中有着神秘的纽带,所以她过来搂了搂晓鸥的肩膀,让两个保安饶了这个快要做父亲的男人吧。

保安愣愣的,再看看晓鸥,一个松了手,另一个看同伴松手感到大势已去,再不松手自己就成了反派,也慢慢松开手。

卢晋桐和晓鸥回到房间里,晓鸥把兑现的五十来万钞票放入保险箱,她改了密码,确保钞票在保险箱里待稳。卢晋桐为赢来的五十万绕着卧室打转,这么好的事让他难以消化,必须转几圈。他曾经输掉了若干五十万都在此刻从他记忆中被一笔勾销了。他抱住晓鸥说,他给肚子里的孩子赢了一个家回来,那个家有前院有后院,后院种一百棵栀子花和两百棵玫瑰。晓鸥不是爱花吗?爱个够吧!对了,后院还有游泳池,孩子学走路和学游泳可以同步进行。五十多万还想带游泳池呢?她甩开他。让他检讨那一巴掌和一脚。他再一次搂紧她,谁让她跟他老婆告状?那一顿揍和告状扯平了。她转过脸,发现他在亲昵地微笑。他脸上多了一层无耻。

她心里减少了一层爱意。

那天夜里,两人相安无事地睡着了;她搂着腹内的孩子,他搂着她和她腹内的孩子,睡得像一个美丽的电影画面。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时发现床是空的。卧室、浴室、客厅和小小的餐厅,统统没有卢晋桐的影子。晓鸥从餐厅往客厅走时,瞥见保险柜。保险柜紧闭,她释然地坐下来,坐在保险柜对面的沙发上,呆呆地温情地看着保险柜。保险柜里的钱安然无恙不说明什么。卢晋桐可以用赌场给他的信用额度,额度内的钱是够下几把大注的。但至少那个带前后花园的房子保住了。她庆幸自己聪明,使了点机关算计,把保险柜密码改了。

接下去的一小时,她洗漱打扮,好好吃了一顿早餐,然后来到赌厅里。昨天围坐在两张赌台上的几个中国赌棍居然还原样围坐,比前一天的脸色晦暗许多,头发看上去都稀疏了,那当然不是一夜间的凋零,只是因为没有及时把脑油洗下去而让头发黏结打绺,像几座被风刮跑了茅草的屋顶,露出秃秃的梁来。一夜时间能把人变得这么丑陋!假如卢晋桐是这些丑陋面目之一,晓鸥会一声不吱地走开。她会飞快地返回房间,从保险柜拿出那五十来万现钞,打理好自己的行李,乘最早一班飞机飞回加州。

五十来万美金对于当时的梅晓鸥是天大一份家产。她会心满意足一辈子,再不用找男人,而让男人找她。她可以消消停停地等在那里,让男人们一个个找上门来,再让她一个个筛选下去。怎么筛选?带到拉斯维加斯来,只要他在赌台边屁股发沉、发黏,筛选就完成了。她会把筛选的后果留在赌桌边只身离开。

【第二卷:卢晋桐为赌一个总统套房的气,赌掉了她和儿子】妈阁是座城第五章(3)

晓鸥在赌台边没找到卢晋桐。也许冤枉他了。这个男人的好处、可爱处又一一回到她心里。他一定是去了游泳池或健身房。昨天做了大赢家,好事像坏事一样,要慢慢接受,他一定在跑步机上挥汗,把窝在心里的狂喜挥发出去。健身房有十多个跑步者,都不是卢晋桐。那么一定是在游泳。卢晋桐是个不错的泳手。同时他在游泳时可以观赏池边晒太阳的青春玉腿。拉斯维加斯涌集了美国绝大部分上乘玉腿和酥胸,夜里把它们展览在秀台上,凭它们售门票。对卢晋桐赏花一般观赏那些腿和胸,晓鸥从来不多言。那是无伤大雅的男性滋养。

晓鸥在游泳池边迷失了。她不知道自己下面一个目的地是哪里。仍然是上午,游泳池很空,一目了然地没有卢晋桐。

她再次回到赌厅,凑近那几个一夜没挪窝的中国男人,问他们谁看见她的丈夫了。她顾不得脸面了,昨天被打被踢又跟保安拉扯的图景在这些人脑子里还栩栩如生。其中一个男人说:好像看见他凌晨回来了,坐在那张桌。他什么时候走的?没注意。看见你来就走了!输了怕你急!?晓鸥听另一个同胞告发道。他口气是逗乐的,以为这事在晓鸥这里还有乐子可言。晓鸥眼前一阵黑暗,早餐飙上喉口。

她吐出了全部早餐之后,身体像倒空半截的口袋软软下坠。是什么引起这场呕吐?似乎不光是卢晋桐;似乎那几个男人的气味加剧了作呕。什么样的气味?不洗漱的口腔、溃烂得快坏死的牙周发出的气味。不管那几个男人生活习惯卫生标准有多大差异,此刻口腔里发出的是同样的坏疽恶臭,再加上他们胃肠里消化不良的食物渣子,加上恐惧和兴奋使他们热汗、冷汗迭出,不断发酵又不加以洗浴?一群活着的人,都快招苍蝇了。

也许就是那股活体发出的坏死气味让她吐得奄奄一息。也许还有一个联想恶化了她的作呕:卢晋桐也是那个恶臭团伙的一分子。他见她来了,及时溜走了。他那份气味却已经滞留在稠黏的空气里,他也是那份招苍蝇的恶臭的贡献者之一。

晓鸥擦干嘴唇,擦去呕吐引出的眼泪和鼻涕,从马桶间里出来。四五个女人一动不动地瞪眼看着她。她想起那个爱护她的印第安清洁工,那个跟她有着古老神秘血缘纽带的大娘,昨天还为卢晋桐和她求情。一场枉费的善良。她走出女卫生间,直接奔电梯,从电梯里出来,直奔房间,连停下来压一压恶心的工夫都没有。

【第二卷:卢晋桐为赌一个总统套房的气,赌掉了她和儿子】妈阁是座城第六章(1)

现在的梅晓鸥看着十年前的梅晓鸥,就像看电影中一个长镜头,从赌厅一直冲进房间的门。然后也像是个电影镜头,她在闭上的门后站了片刻,扫视一眼这个布置优雅的客厅。一般电影里用这个镜头来隐喻和象征:女主人公扫视的是自己的生活状态;在永别这种生活状态,那生活那状态好或坏,都是自己一段青春生命。这个终结性的扫视,是为了把这一截逝去的青春生命封存起来;留给未来去缅怀。留给二○○八年的梅晓鸥去缅怀。当时的梅晓鸥来不及怀想任何事物,只想到一件事:钱。

她跪在壁橱前,拉开橱门,露出放在倒数第二层的保险箱。她喘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按密码的手指在发抖,昨天吐出去前天的三餐,今天又吐出早晨的一餐,她没有饿得虚脱就是奇迹。虚脱也要等她拿着钞票离开这里再说。保险柜打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她伸手进去划拉一下,划拉出两本护照来。那不小的一堆钞票像个美梦一样来了,又像个噩耗一样走了。她的如意算盘碎得七零八落。

卢晋桐怎么破了她的密码呢?他在美国读了几年计算机,也不足以让他破保险柜的密码呀!卢晋桐在记忆上是个超人。晓鸥昨天重设的六位数密码是一个重要日子,卢晋桐必须做一回晓鸥,把她认为的所有重要日子先确定下:她认识他的日子,她父亲去世的日子,她确诊怀孕的日子,她父母和她弟弟的生日,他给她发求爱的e…mail的日子?原来昨天晚上她睡着之后,他就坐在她现在的位置上,作为梅晓鸥细数家珍一般数着她可怜的经历中重要的六位数。不得不承认他是在乎她的,只要跟她有关的六位数他都记得。输入保险柜的秘密数码是她母亲的生日,她把母亲也拉进来,跟她一块看管三寸厚的铁门中那小小一堆财富。母女俩也没有敌过卢晋桐。

晓鸥扶着壁橱的门框,慢慢站起来。才多大一会儿,她都老了。壁橱上有镜子,她看见一张尖下颏的黄瘦脸,两只眼睛下两摊乌黑,是泪水溶化的睫毛膏,似乎眼睛下面还有两只眼,口红也移了位,似乎唇外还有唇。难怪女洗手间的四个人一动不动地瞪着她。她的样子既可怜又龌龊,一个不远万里从古老东方来的小东西,天生只有两件事可做,造孽于人和被人造孽。

她狠狠地洗脸,把自己的发式也改回认识卢晋桐之前的马尾,露出她圆圆的额。这还是个稚气可笑的额,不管那一层脑壳后飞转着多少恶毒的念头。她记得钱包里有他塞进去的两千块钱和一张信用卡以及一张健康保险卡。够了。那样的手术能费什么事?不会收费很高的。

在赌场大厅,她看见了卢晋桐,大厅噪音太大,她只看见他左手短促有力地比画手势,右手拿着手机,脖子因将就手机而向前探,饥急了就着碗边喝粥的贫贱模样。这个中级干部的儿子从父辈就脱贫了呀,而这体态从他饿死的祖辈通过精血秘密流到他身体里,在这一刻返祖,活灵活现。他对钱的激情,对横财的渴望不是他一个人的;几辈人、几十辈人都穷够了,积存起那么多渴望,在他身上大发作。他是在替那几十辈人搏,替几十辈人走火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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