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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部分

逆水行周-第9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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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起方才陪伴假天子的情景,不由得有些唏嘘,虽然天子是假的,但对于尉迟嘉德来说,却有些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指的是身陷囹圄,不得自由。

    数月前,尉迟嘉德的外甥宇文维城,和尉迟嘉德的姊姊尉迟炽繁、尉迟明月,被人从皇宫带走,经由地道出宫,随后不知所踪。

    朝廷不能没有天子,于是有了个假货坐在御座上应急,这位就是如今的天子。

    宇文维城在时,好歹身上流着一半尉迟家的血液,娘家人总不至于亏待他,而如今。。。。可想而知,这个假天子的日子实际上可不好过。

    尉迟嘉德被任命为左宫伯,经常在皇宫宿卫,看着这如履薄冰的假天子,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那是十年前,天元皇帝崩,随后政局突变,外戚杨坚把持朝政,而尉迟嘉德的祖父尉迟迥在邺城拥立新君,长安和邺各有一个朝廷,随即战争爆发。

    年幼的尉迟嘉德和兄长们随后倒了大霉。

    他们兄弟几个被杨坚派人抓了,软禁在长安,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虽然有堂叔尉迟安时不时来探视一二,但尉迟嘉德知道,自己小命不过是杨坚一念之间的事。

    堂叔尉迟安,投靠了杨坚,所以才能在长安朝廷有一席之地,但对方无力多做些什么,尉迟嘉德及兄长们,是“逆贼”尉迟迥的亲外孙,拉出去砍头理所当然。

    若不杀,净身后送入宫中当宦官也是理所当然。

    年幼的尉迟嘉德早慧,自己琢磨出这一残酷事实,随后惊恐万分,却无依无靠,只能于无人处蜷缩着瑟瑟发抖,独自落泪。

    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所以他早早就体会到“风声鹤唳”是什么样的滋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担惊受怕,硬是让活泼开朗的尉迟嘉德性格巨变,变得唯唯诺诺、胆小又有些不善言辞。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尉迟嘉德担惊受怕七八年,即便后来回到祖父身边,出继给三叔做嗣子,但已经被环境强行扭转的性格一时半会很难改。

    如今的尉迟嘉德,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些木讷,但这不代表尉迟嘉德蠢,他心里像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如今担任左宫伯,实际上就是祖母王氏在变相软禁他。

    身为左宫伯,统领宫内侍卫,要经常入宫宿卫,轻易不得离开,如此一来,尉迟嘉德就等于被变相软禁在宫里,祖母就是以此限制他和母亲(嗣母)王氏的活动范围,免得被安固王尉迟顺暗地里派人接走。

    然后一家人投奔尉迟顺的女婿、邾王(西阳王)宇文温。

    这是尉迟嘉德自己琢磨出来的心得,没有任何人“点化”,甚至即便母亲没说,他也能从总总迹象中猜出,姊姊和小外甥已经平安回到姊夫宇文温身边了。

    有时候,他宁愿自己不要那么聪明,懵懵懂懂过日子该有多好。

    若能那样,当年在长安,就不会为了随时可能掉脑袋或者被阉而心惊胆颤,此时此刻,他就该高高兴兴在宫里做官,为了成为左宫伯而雀跃不已。

    傻人自有傻福,聪明人就会有数之不尽的烦恼,尉迟嘉德时常如是想,现在他只能尽量不想那么多。

    他身边的同僚、属下之中,应该有人身负暗中监视职责,而尉迟嘉德只能假装不知,强颜欢笑和同僚、属下打交道,在皇宫里宿卫时,虽然自己身份尊贵,但实际上身边有一堵无形的墙,让他形同坐牢。

    如此处境,就和那个假天子差不多。

    假天子知道没人真的把他当天子,却又必须把自己当做真天子,所以每天都在演戏,一出假得不行的戏,君臣每天如此演戏也是很尴尬的。

    尉迟嘉德目睹假天子的处境,自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受,对方没有未来,而自己和家人,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他的姊夫、邾王(西阳王)宇文温已经派兵攻占黎阳关,距离邺城不过百余里,若对方真的攻进来,尉迟嘉德倒不怕,因为姊夫肯定会护得安固王府周全。

    问题在于,他祖母和他父亲(嗣父)关系有些微妙,父亲领兵在外,他和母亲就是人质,万一父亲那里出什么状况,或者祖母认为他的父亲出了什么状况,届时身为人质的母子俩,境遇怕是堪忧。

    此情此景,又让尉迟嘉德想到了十年前,那朝不保夕的生活,长期精神紧张造成的后遗症,让现在的他不由自主的害怕。

    母亲因为担心父亲,担心女儿、女婿,时常去妙胜尼寺上香,而经常莫名害怕的尉迟嘉德,却要宿卫皇宫,无法借着陪同母亲为理由,在寺里上香,求得心灵的些许平静。

    所以,他只能在官署里,于闲暇之时,自己在小香炉里插几只香,向自己带入宫的一尊小佛像焚香祷告,祈祷佛祖保佑他全家平平安安。

    躺在榻上小憩的尉迟嘉德,渐渐倦意上涌,忽然耳边传来敲门声,将他惊醒。

    他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来抓自己,瞬间便拔出枕下藏着的匕首,随后回过神,稳了稳情绪让对方进来。

    一名年轻侍卫笑眯眯入内,双手奉上一封请柬。

    对方即将乔迁新居,少不得请好友热闹一番,于是请直属上级尉迟嘉德于五日后,到自己新宅作客,当然,同去的还有许多同僚,都是些年轻人,到时候大家一起快活快活。

    按惯例,权贵子弟多宿卫皇宫,邀请尉迟嘉德喝酒快活的侍卫,同样是权贵子弟,如此人情往来,其实很常见,尉迟嘉德乐得和属下搞好关系,当场就应允了。

    三日后他就结束宿卫出宫回府,届时如无意外,自然是可以去聚一聚的,母亲经常鼓励他和同龄人往来,所以对于这种正常的交际,想来也不会有意见。

    郑重收好请柬,尉迟嘉德和对方边喝酪桨边聊,那侍卫时不时为他添酪桨,颇为殷勤。

    待得对方告辞,尉迟嘉德躺在榻上抓紧时间打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肚子有些咕咕作响。

    又过片刻,觉得不对劲,他赶紧起身往厕所走去。

    来到厕所,却见有宦官清理粪坑,他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冲了进去。

    一通噼里啪啦之后,尉迟嘉德只觉一身轻,更衣完毕后正要离开厕所转回官署,未曾料脑后生风,随即“嘭”的一声,后脑勺挨了一记重击,随即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动手的正是那名清理粪坑的宦官,身材瘦弱,却有出乎意料的力气,随后又有一名宦官入内,两人一起将昏迷不醒的尉迟嘉德往一旁拖去。

    厕所后停着一辆马车,上面装着几个大木桶,臭气熏天。

    每个木桶都装满粪便,但其中一个木桶打开盖子后却空空如也,木桶内有隔板,这隔板将木桶分为上下两层。

    下层很宽,在桶壁开着难以察觉的孔洞,似乎作为通气所用,而上层却只有一尺的深度。

    宦官往尉迟嘉德嘴里塞了些药丸,随后两人一道,将尉迟嘉德小心放入这个大木桶里,仔细盖上边缘包着皮革的隔板,然后浇上粪汁。

    如此折腾,可以在别人打开木桶时,因为看见面上的粪便,就会认为整桶里都是粪便。

    两名宦官将大盖子盖上,随后驾驭着马车,向宫门缓缓驶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周全

    “让开,让开!不想死的全都让开!”

    开路的骑兵策马疾驰在街道上,口中不住咆哮着,路上行人见状纷纷躲避,唯恐慢了半分被马匹撞上,届时非死即残,哭都没地方哭去。(全本小说网,https://。)

    气势汹汹的骑兵呼啸而过,足有百余骑之多,紧随其后是快步小跑的步兵,个个披坚执锐,带着弓弩、扛着长矛,沿途百姓见状心知城里必然出了大事,纷纷往家里跑。

    逆贼依旧占据黎阳关,距离邺城不过百余里,为防备城中有逆贼内应,故而巡城兵马比往日多了一倍,官军此时在城里大动干戈,一定是要抓逆贼党羽,百姓们生怕被连累,只能尽量避开。

    免得被官军看不顺眼下令抓了去,届时严刑拷打一番,恐怕小命不保。

    沿街前进的兵马,冲入一处平民聚集的里坊,那里已经聚集了士兵,将此及邻近里坊的进出口守住,待得援兵一到,大搜查随即展开。

    兵挨家挨户搜查,到处都是哭喊声、叫骂声、犬吠声,一片鸡飞狗跳的情景。

    随后赶到的崔子枢,听着这动静,不认为有何不妥,他来到一处院落,看着一辆散发着臭味的马车,皱着眉头问现场勘查的官员:“确定这就是从宫中出来的粪车?”

    那官员点头称是,随后介绍起具体情况来。

    今日,宫中一切平安,忽有蜀王府那边派来的人入宫要见尉迟嘉德,侍卫们这时才发现,任左宫伯的安固王世子尉迟嘉德没了踪影,大家里里外外找了一遍,竟然找不到人。

    如此一来,人们发觉事情不对劲,把尉迟嘉德当日的行踪捋了一遍,侍卫、宦官们之中最后一个见到左宫伯的人,说看见对方往厕所去了。

    然而厕所空空如也,依旧找不到尉迟嘉德,但粪坑有清理过的痕迹,于是疑点转移到那辆运粪出宫的马车上,一番顺藤摸瓜下来,四处搜查的队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找到失踪的粪车,却没找到人。

    根据左邻右舍的描述,闻讯赶来的官军随即展开搜查,但根据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可能只是贼人遗弃马车之处。

    崔子枢拿出手帕,捏着鼻子靠近地上一个开口的大木桶,这个木桶内壁“黑白分明”,分成上下两层,上层大概一尺深,内壁残留着粪便,而下层很深,足以藏下一个人。

    下层的内壁很干净,没有沾上太多粪便,明眼人可以看出来,这就是贼人将安固王世子尉迟嘉德运出宫的容器。

    但大家发觉得太晚,贼人将安固王世子运出宫后,肯定已经将其转移到别处藏匿,如今再想要找出来,恐怕会很难。

    想到这里,崔子枢觉得心里拔凉拔凉,先前天子、太后被人掳走,经地道出宫后没了踪迹,到现在都没找到,如今又来一出,他觉得邺城皇宫似乎变成厕所,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上次宫里出事后,里里外外几乎换了一拨人,大家都以为这下安全了,未曾料安固王世子依旧被人从宫里弄走,若依旧找不到,那就糟糕了。

    因为就在今日,到妙胜尼寺上香的安固王妃被人掳走,经由地道离开尼寺,下落不明。

    一想到地道,崔子枢就心生无力之感,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那些贼人挖地道的手段如此娴熟,感觉邺城地下到处都是地道。

    这么喜欢挖地道,莫非是老鼠投胎转世?

    安固王妃出事时,崔子枢正在蜀王府处理公文,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是派人大索全城,第二反应就是赶紧派人入宫,看住正在宫里值守的安固王世子尉迟嘉德。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认为要对安固王妃动手的人,恐怕也会对安固王世子动手。

    崔子枢的应对很快,但还是慢了一步,他派的人入宫后发现,安固王世子失踪了。

    安固王如今领兵在外,于河南郑州与敌军对峙,安固王妃和世子此时被人掳走,消息传到郑州,必然影响安固王的情绪。

    或者,实际上是安固王派人把王妃和世子接走?然后安固王直接率军向其女婿宇文温投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崔子枢只觉后背凉飕飕,再也待不住,上马往蜀王府赶去。

    事态紧急,他必须和其他人一道,想出一个万全之策,避免事态恶化,避免河南局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

    短短人生的片段,在脑海里不断闪现,宛若浮光掠影,让尉迟嘉德觉得如梦如幻,他又见到了父亲,虽然父亲早已身故,但尉迟嘉德依旧记得父亲的音容笑貌。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切都变了,他和兄长们被关在一处小院里,惶惶然渡过了七八年的艰难岁月,好不容易再见到祖父,回到亲人身边,三叔成了他的嗣父。

    其实三叔对他也不错的,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所以。。

    尉迟嘉德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小房间内,这房间没有窗户,墙壁上的灯龛里点着油灯,而一道铁栅栏将他和门口隔离开。

    整个房间,就像一个牢房。

    他记得自己失去知觉前,是在皇宫内官署一隅的厕所,再想想,应该是被人袭击,打中后脑勺以至于昏迷。

    如厕前,有宦官在清理厕所,而他之所以赶去厕所,是因为忽然腹痛。

    本来肚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痛起来呢?

    联想起自己喝的酪桨,殷勤的侍卫,对方送来的请柬,尉迟嘉德很快就琢磨出一个阴谋:这是有人要绑架他,所以策划了这次行动。

    而他闻到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屎臭味,这说明了什么?

    绑架者把他装在粪车里,就这么运出皇宫。

    按规定,即便是粪车出宫,也得接受严格检查,每一个粪桶都要打开,然后禁军士兵要拿着棍子在里面搅,以防止桶内藏着什么东西。

    而实际上,每日进出皇宫的粪车有很多,次数不少,经年累月下来,这一规定基本很难严格执行。

    所以这些人有心算无心,突然间藏个人在粪桶里运出宫,除非很倒霉碰到较真的守门官,不然这样做的成功率肯定很高,而现在,他就被人从宫里绑架出来了。

    姊夫的手段还真是厉害,怪不得之前能把姊姊从皇宫里救出去。

    尉迟嘉德如是想,坐起身,他没什么仇人,而父辈的仇人若要报仇,即便找上他,绑架了大概没什么用,所以谁是幕后主使,还是比较好猜的。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因为门板较黑,他看不出门上是不是有小口,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门外观察他,于是淡定的喊了起来:“有人在么!”

    接连喊了数声,片刻后房门外有了动静,门被人推开,两名男子依次走了进来,见着尉迟嘉德已经醒了,开口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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