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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扶风歌-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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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甚大,足以容纳众人。地面上早就铺起喧软的毛皮褥子、布设好了华贵的案几。越石公本人与令狐盛、温峤、徐润等五品以上高官坐在正对着门的上首。
其余诸将按照官位鱼贯入席。
陆遥落座之后,忍不住摸了摸榻下的毛毡。这毛毡色泽鲜亮,绒毛厚重,手感喧软,虽不知是用何种毛皮制作,想必极其名贵。再看毛毡四角上的石镇,通常的材料不过是青石之类,而这四个石镇分明是上好玉石磋磨而成,打造手艺精致,也不知这些是晋阳城里搜罗出的遗物,还是越石公自家携入并州的。
待众人登榻落座,数十名仆佣穿花绕树般往来,奉上种种佳肴。陆遥看了看面前的丰盛食物,这才知道方才王修所说“享用”是什么意思。片刻功夫里,端上来的山珍海味已经远远超越了陆遥的期待。
先奉上的是蒸豚,这是取上等乳猪在豆豉汁中浸渍后,再配以生姜、橘皮等蒸熟,最后以熟油浇淋成。接着是一道鳢鱼脯,这是将乌鱼用花椒和酸醋等调料烹制成的,鱼肉洁白如雪,鲜味无与伦比。其后又有驼蹄羹、五味脯等等名菜一一呈上。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席间所用乃是并州本地著名的汾酒。这酒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众人赞不绝口。
陆遥当年也曾随陆机、陆云二公周旋于洛阳金谷园,那金谷园乃是昔年天下第一富豪石崇的别院,院内的骄奢享受超乎常人想象。可哪怕在金谷园中的高官们都不是经常能食用这般美食!在这一片荒残的晋阳城里,竟有此等享受,传闻刘琨生性豪迈,生活奢华,往往一餐所费不下千金,陆遥今日方知传言果然不虚。
这时仆从又奉上一道胡炮肉。这是取一岁的肥羊肉切丝,再用葱、姜、花椒、胡椒调味后烧烤而成,乃是宫廷中十分流行的美味。众人无不大快朵颐,陆遥却吃的有几分艰难,只见他面色如土,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原因很简单:他不吃羊肉。
自古以来,汉人皆以鱼羊为鲜,不吃羊肉的人着实少见,可江东陆氏子弟世代居于江南,习惯了南方清淡的口味,偏偏就受不了羊肉的腥膻之气。因为这个习惯,当年陆机、陆云二公在洛阳不知惹出多少是非来。而陆遥也是如此,休说吃下肚里,哪怕顺风数十步闻到羊肉的气味,他也要掩鼻而走的。
只是身处这种高规格的宴席上,又是主公设宴以佳肴劝客,如果不吃,就未免太过失礼了。陆遥只得强忍着不适,奋力撕咬不止。才咽了数口,便觉得恶心难忍,腹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几乎下个瞬间就要呕吐出来。好不容易才硬生生将不适感压了下去,不曾口吐污秽扰乱酒宴。
正在擦着汗庆幸的当口,只听刘琨颇有兴味地问道:“道明何以止箸不食?莫非酒食不合口味?”
陆遥慌忙欠身道:“今日的饮食真是美味无比、平生仅见。可惜末将食量有限,此刻感觉腹中饱胀,有些吃不下了。”




第四十二章 莼羹(下)
两人对答几句的时分,仆佣们又鱼贯而入奉上菜来。这道菜乃是羹汤类,色做碧绿,以净白瓷碗盛之,显得极其清爽。细细看去,那汤羹内青碧色的菜蔬叶片或舒或卷,煞是好看;嗅之更觉一股奇异的清香扑鼻而来。在座温峤、徐润等人都是饱学之士,却一时认不出这道菜的来历。
众人纷纷猜测,陆遥却径直捧起面前的汤羹,双手都有些发抖。
一股股惊涛骇浪般的情绪猛然兴起,在胸中剧烈涌动着。这种感觉让陆遥头晕目眩,他疯狂地翻检着自己在这个年代的所有记忆,追溯并州军军主陆遥那二十多年颠沛的过往,想要找到这激烈感情的来源。
找到了……找到了……原来是这样……眼前此物,分明是江东特有的莼羹。如此清淡中正的香气显然是来自扬州特产的雉尾莼,天下间独此一家,再无分号。虽然离乡二十载了,可这家乡的气息如何会忘记?哪怕陆遥素来淡定,这时候也不禁面带了几分激动的神色。
“昔年陆士衡见王武子,王武子以羊酪示陆士衡曰:卿东吴何以敌此?陆士衡对曰:‘千里莼羹,未下盐豉。’在陆士衡看来,莼羹之美味,无须盐豉便足以匹敌羊酪了。”刘琨悠然的嗓音响起,他指着汤羹向陆遥眨眨眼,又对众人道:“道明必定知道这个典故吧?这莼菜羹乃是江东特产,可以消食解腻;你若是腹中饱胀,此羹最是合用。诸公不要客气,也请品尝。”
此言可把陆遥吓了一跳,而刘琨微笑着看着陆遥,神色全无异常。他举起手中酒杯示意,陆遥有些机械地举杯回敬,刹那间,尘封已久的褪色回忆一起涌上心头。
那都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士衡公和士龙公在洛阳周旋游走于权门,仕途却不得意。这一天,二公托了石崇的关系前往拜见当朝大员王济王武子。
王武子的别墅位于洛阳城的西南郊外,濒临洛水之畔,园林周回十余里,山林碧水交相掩映,亭台楼榭因循地势高下错落,屋宇内装饰着琥珀犀角之属,十分华丽。当日别墅中高朋满座:为首的是朝中元老张华,其后是官居秘书监的贾谧、还有以文才和英俊并称的潘岳潘安仁、出身范阳高门的卢志等等;时任中书侍郎的刘舆携其弟刘琨刘越石在座。
听得江东二陆来访,王武子便命请进。其时陆遥尚未元服,与陆士衡公二子陆蔚陆夏一同随侍在长者身后,亦步亦趋而入。
高踞在主位的王武子显然已经喝过量了,他醉醺醺地指着面前的羊酪问士衡公:“你们东吴那荒蛮之地,有什么能和这好东西相比的?”
这话着实有些无礼,可是士衡公微笑答道:“只取千里湖里生产的莼菜做羹,哪怕不加盐豉,就足以相比。”
王武子尚未答话,他身边的卢志打了个酒嗝,斜眼看着士衡公:“听说东吴有叫陆逊和陆抗的,和你们兄弟俩什么关系?”当面直呼他人长辈姓名,真是大不敬的举动,顿时整座厅堂都安静了下来。
士衡公面色一沉:“关系正如阁下之于卢毓、卢珽!”此言一出,卢志掩面羞惭而退。
卢志方退,又一人起身。此人宽袍博带、面若傅粉,望之飘飘欲仙,正是散骑侍郎潘岳:“汉末丧乱时,孙策下江南,大肆屠戮当地强宗,陆氏宗族自族长陆康以下,数百人被杀。而陆逊、陆抗等人,不思报仇雪恨,反而一心为孙吴效命。令兄陆冕、陆景,顽抗朝廷天兵至于殒命。江东陆氏多有认贼作父之辈、负隅顽抗之人,有何面目来洛阳求官?”
士衡公昂然迈步向前,侃侃而谈:“江东百姓有谚曰:陆忠顾厚张文朱武。我陆氏数代以来忠义传家,既效忠一姓,就必定鞠躬尽瘁、致死不贰,是以能扶持孙氏拓土南夏、与天下争衡。倒是阁下潘某,令祖父为安平太守,不知是哪朝哪姓所赐之官?令尊为琅琊内史,又不知是哪朝哪姓所赐之官?汉、魏二朝之亡,虽系天意、亦有人谋。而荥阳潘氏坐享高官厚禄,当改朝换代之际,可有尽忠者乎?可有死节者乎?满门尽是随时推迁、自保家世之辈,阁下又有何面目逡巡于洛阳?”
这番话出口,不止潘岳窘困无地,在座诸人个个面无人色。汉魏两朝相继而亡,这偌大洛阳城里的衮衮诸公,谁不是亡国之民?谁不曾献媚于新主?一时间厅堂中鸦雀无声,竟无人敢出头作答。
是日也,洛阳名士先后辩难,士衡公一一作答,引经据典、辩才无碍,一举慑服众人。从此江东二陆声名鹊起,震动朝野,二人与潘岳、卢志、刘舆、刘琨等人并以文名著称,彼此往来酬唱,遂有“二十四友”之称。
那一天里,士衡公的纵横才气无人可比,是光芒四射的主角。后来威震河北的刘琨刘越石在酒宴中低调的聍听,自始至终一言未发;而身为晚辈子弟的陆遥只是默立于士衡公身后,为他捧着珍爱的玉如意而已。
洛阳城的文采风流就如同大晋王朝的繁荣盛世一般,眨眼间就消失无踪。短短的几年里,局势天翻地覆。曾经的风云人物烟消云散,二陆、张华、贾谧、潘安、石崇等等无不死于非命。更多后起之秀澎湃而起,随即如浪花碎裂在沙滩上那样消失无踪。到如今,在这一片荒残的晋阳城中,当年躬逢其盛的观者刘琨和陆遥相对而坐。一人趁时势而起,已是封疆大吏,朝廷柱石;另一人满门亲族四十六口尽皆死于屠刀之下,本人颠沛流离至今,再不愿以真实身份示人。
过去的一幕幕场景似乎突然间在眼前重演,一时间陆遥竟似是呆怔了,许久都不曾说出话来。
很显然,刘琨已经认出了自己的来历。
士衡公在辞世前,本是皇太弟、成都王司马颖麾下统帅数十万大军的都督。因为战事不利遭到奸宦进谗,而为司马颖所杀,亲族、子嗣同时遇害。而东海王司马越是成都王的主要政敌,司马颖事败后被幽禁在邺城,矫诏赐死他的正是东海王麾下重臣、刘琨之兄刘舆。
这样说来,陆遥简直应该请刘琨向其兄转达谢意才对。但由于士衡公、士龙公的冤死,北来亡国遗民对洛阳权贵的忌惮,可说已然无以复加。陆遥完全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反而使他微微戒惧。
许久之后,陆遥深深吸气,按压着自己的掌骨,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为什么要为这些事情烦恼?这种感觉难以用言语表达。
他突然明白了这区区一幕回忆何以会产生如此感慨。
这个年代,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年代,是道德沦丧、人心惟危的年代。在这个年代中,道德大家可以毫无顾忌地炫耀骄奢、朝廷命官可以公然劫掠治下百姓,而居于最上位的皇权,本身就是依靠欺凌孤儿寡母夺取的权位,是卑劣者中的最卑劣者。
这样的时代中,道德和法律根本就毫无意义,能够维系社会秩序的只有血缘。对于现代人记忆苏醒前的并州军军主陆遥而言,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始终只有远在吴郡的陆氏宗族。
来到这个年代以后,陆遥仅仅以继承者的姿态接过了“陆遥”这名古人的前二十余载人生。他一度认为,自己绝不会被古人的种种情怀所打动。然而此刻他不得不承认,陆遥这个人,既属于来自未来的城市打工族,也属于那位国破家亡、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战士。“陆遥”所承载和背负的,就是他所承载和背负的。
陆遥绝非这个世界的过客,而是完完全全地属于这个世界,属于西晋末年的惊涛骇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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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坞堡(一)

对陆遥而言仿佛只是瞬间的恍惚,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宴会真正的主题已经开始。在水榭中享用美食的各人谈笑之声稍低,在席间奔忙逢迎的仆佣们都退出了水榭之外。
刘琨似乎喜欢在奢华的宴会中商讨公务,他把玩着手中华贵的酒盏,长笑道:“各位,我素来性好豪奢,喜好华服美食、酒色财气之属。可是自入并州以来,军需供给颇显窘迫,今日这些酒菜,已然让我倾囊而出啦!若是这样再过得三五日,我刘越石只好请各位一同吃糠咽菜。到时候诸君还望见谅,千万不要怪罪……”
众将无不苦笑道:“主公万勿如此,此言真是让我等羞煞。”
刘琨跟着笑了几声,随后正色道:“进军晋阳以威胁匈奴人的后方,这是早已确定的方略,也唯有如此,才能有效地遏制胡人的猖獗气焰。当然,晋阳之残破的确超乎想象,八千军马的军资粮秣无着,军中士气颇有动摇,各位都为此而焦虑,我非常了解。”
他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继续道:“对此局面,太真巡行太原各地,已有成竹在胸,便请太真为各位解说。”
温峤应了一声,缓步迈入堂中,先从袖中取出一幅极大的绢布铺展于地。绢布上有诸种颜色的绘图,陆遥眼利,顿时认出这是一幅涵盖整个并州北部、极详尽的地图。
“各位,元康年间裴秀裴季彦公曾绘《禹贡地域图》十八篇,举凡天下地域远近、山川险易、征路迂直,无不齐备。此图乃依据季彦公原图复制而成。今日便据此为诸君讲解局势,另有些粗浅的主意且做芹献。”
温峤指点着地图娓娓道来:“并州下属十郡,其中以太原国为重。太原国以晋阳为治所,另辖中都、阳曲、祁、孟、京陵等十二县。太康时,国有一万三千六百四十户、六万八千二百九十三口,户、口皆为并州之冠。太原土地肥沃、农牧皆宜,而国中自前汉即设盐官、铁官,物产丰饶。本朝又建有常平仓四处,储备粮草金帛无算,不愧为天下知名的名城大郡。”
“而当前我们手里的太原国,是什么样子?晋阳城的城池大部被毁,城内府库全空,居民仅存一千一百余户三千余口……其惨状各位都亲眼见到了。而其它各县的情况同样惨烈:阳曲县,阖县百姓全数逃散,县城内只余户二十二,口七十;中都县城周围五十里内,百姓十去其七,现有户数不满五百;祁县,嘿嘿,祁县的县城已然不存……”
随着温峤的话语,太原国满目疮痍的现状一一呈现:“吾巡行太原十三县,共计收揽民户两千五百六十、丁口六千八百五十余、骡马三十七匹;另外,我带人发掘了几处无主的毁弃仓库,得到谷物三百余斛、绢布二十匹、散碎铁器二百件。这就是偌大的太原国里,当前我们能掌握的全部户口和物资。”
温峤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个圈:“诸位,较之于粮草缺乏,这才是我们面临的真正大患。仅靠这两千五百六十户民众,我们岂止征收不到粮草补给?同时也补充不了兵员损耗、生产不了支持作战的军械、建立不了自给自足的政权、扎不下与胡人对抗的根基!”
徐润面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揪着颌旁的须髯道:“太真,这可如何是好?”
温峤微笑道:“徐中郎勿忧。诚如主公所言,当前的局面似危实安。我们的确面临着极严峻的形势,却并非无计可施。太原国原有户数一万三千六百四十,而如今核实户数不过两千二百六十,其差额高达一万一千户。扣除没于战乱、逃亡异乡和被胡人掳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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