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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开国功贼-第43部分

小说: 开国功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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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名振根本没力气睁眼睛看她,浑身上下的伤口无一处不疼得钻心。为了避免莲嫂过于着急,他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七当家,你说得是杜鹃么?这些天,我恐怕让她费了不少心思!”
    “少爷知道啊?”莲嫂惊诧地抬头,然后又迅速将头低了回去,“少爷知道,知道七当家每天,每天都,都来看你么?为了这事儿,三当家跟七当家闹得很不痛快。可七当家……”
    话刚刚开了个头,旋即被程名振没头没脑地打断,“三当家,是疤瘌叔么?他已经回到老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只比你们晚回来一天。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有弟兄们从外边回来。听说大当家反败为胜,打得那个叫王世充家伙抱头鼠窜,周围还有些小绺子主动前来商量入伙。但那些人看上去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七当家正劝着大当家不要收留他们!”
    “哦!”程名振昏昏沉沉地答应。伤口上的药开始发挥作用了,热乎乎的感觉开始取代疼痛,整个人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软软的,费好大力气才能集中起精神。
    “六当家说大伙能活着回来,多亏了你的计策好!那个姓王的好像很有名,绰号叫做什么碧眼狐狸,两淮一带不少当家人都败在了他手上”唯恐程名振就此睡过去,莲嫂不断地给二人找话题。
    “哦!”程名振迷迷糊糊地点头。到现在,他终于探听出了自己当天在跟谁拼命了。王世充,这员将领很厉害么?名头好像不怎么响亮啊!程名振最近只听说过来护儿、张须陀、李旭和宇文士及,比起这些当世豪杰来,王世充可谓名不见经传。但那个人用兵却很果断,居然打了流寇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不是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自己那个简单的埋伏,未必能见得了什么效果。
    “在运河边吃了一败,姓王的便缩进了馆陶县!周围几个县城和堡寨俱不敢出头,这样,被打散的弟兄们才找到机会渡过运河,陆续回到泽里。开始的时候,听说张大王战败,泽里边几乎家家挂黑,都以为出去的人回不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莲嫂轻笑,瞥向程名振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结果纸钱和香烛正冒着烟,人却囫囵个回来了。弄得一家大小又哭又笑,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怪不得土匪们肯花本钱救我!”程名振心中暗道。他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好生亏心,却强迫自己不去寻找其他被救的理由。土匪就是土匪,即便他们中间出现几个莲嫂这样的善良人物,也无补于他们的名声。而平恩程家却是世代忠良,绝不应该于土匪扯上太多瓜葛。
    这样想着,他对莲嫂的态度也慢慢淡了起来。善良的妇人看不见程名振内心里的挣扎,只是以为少年人是因为伤势过重,所以才精神萎靡。反倒愈发仔细地照顾他,不停地拿湿布替他抹汗。
    湿布醶上传来的凉意让程名振的灵台一阵阵变得清明,但药力和本能的逃避又让他的心神一阵阵陷入模糊。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莲嫂给自己讲巨野泽里边的趣事,讲野鸭子如何在芦苇丛中孵蛋,讲狐狸如何钻进篱笆中偷鸡却被狗捉,讲夏天时的荷花,还有冬天时的落雪。迷迷糊糊间,他说自己当年如何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看长安***,如何走丢了路,站在卖糖人儿的车旁大声哭泣……
    那些快乐和忧伤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偶尔提起来是如此地亲切。程名振记得自己好些年没跟人提起过了,不敢对娘亲说,唯恐看到娘亲的泪眼。也不敢跟王二毛等人说,否则必会被当做炫耀。只有躺在巨野泽芦苇编织的草席子跟不相干的人说,才不必有任何顾忌。反正自己终归要离开,离开后就跟此地没任何瓜葛。
    “那你没哥哥么?”一只略显粗大的女性之手抹去少年人额头的汗水,手的主人柔声追问。
    “没!我家里就我一个!本来该有个弟弟,但阿爷出了事儿,没保住。”程名振吐了口气,苦笑着答道。
    “我以为你们家会有很多婢女,很多仆人。每次你出门时都是前呼后拥的,威风百倍!”女人用一只小勺舀了些蔘汤替程名振润唇,然后笑着说道。
    “京师那边米贵,阿爷是个好官,没太多钱拿。并且我当时小,还不到单独配婢女的时候。”程名振闭着眼睛将蔘汤咽下,继续又一句没一句地跟对方闲扯。
    蔘汤是重新温过的,隐隐地还透着股子蜂蜜味儿。应该是野蜂产的蜜,家蜂产的蜜没有这么浓郁的花香。不对,那股花香应该不是来自蜂蜜中,而是女人的手上,淡淡的,甜甜的,若隐若现。
    “莲嫂,大哥平素做什么?也在张大王帐下行走么?”突然想到这样的问题,程名振鬼使神差地问。
    “你大哥?”莲嫂楞了一下,没想到程名振回这样称呼自己的男人,“他是个没福气的,早在前年就被抓差去了辽东,到现在也没回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张大当家入了巨野泽!”
    “哦!”程名振轻轻点头,故意装傻。去辽东的人,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莲嫂可真够坚强,平素总是一副笑脸,从不让别人看到她心里的苦楚。既然她不肯承认丈夫已经战死的事实,自己又何必戳破。就这样糊涂着,反而让生活里边有点儿盼头。
    “狗皇帝,笨得像头猪!”捧着蔘汤的女人小声咒骂。
    这好像不是莲嫂的声音。程名振轻轻皱起眉头。他记得自己换过药后一直被莲嫂照顾,一直被莲嫂逗着说话,却不记得什么时候屋子里又多了个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轻轻推开送到嘴边的蔘汤,他大声问,然后用力睁开干涩的眼皮。昏黄的火把下,他看到了一张清秀且疲倦的脸。
    外边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很多小虫子围着火把在盘旋。为了对付这些吸血的家伙,屋子里边点了无数根艾草挫成的土香。但再浓烈的艾草香气也遮不住另外一种味道,轻轻地,幽幽地,柔柔地向人心底钻。
    “大概是戌时一刻!天已经黑了!”浑身散发着野蜜香气的杜鹃笑了笑,低声道。额头上有几处明显的红肿,涂过药,却未必能起到什么效果。
    “刚才是你?是你一直陪着我说话?”程名振又是惊诧,又是感动,用胳膊努力支撑起半边身体。
    “躺下!哪个有那闲工夫搭理你!”杜鹃用力推了他一把,毫不客气地将他按倒于塌。“我是看莲嫂太辛苦了,才过来帮帮她。刚刚到没多大一会儿!你既然醒了,就赶紧喝掉蔘汤,别让莲嫂再去热!”
    “那我也得坐着喝啊!躺着喝,不都喝到鼻子里边去了么?”程名振苦笑着回应。野丫头就是野丫头,从来就不会讲道理。即便是在伺候人的时,也是粗枝大叶。好在自己昏迷时有莲嫂,否则非得被她给折腾死了不可。
    被程名振眼睛里的笑意看得发虚,杜鹃生气地丢下陶碗。“还有本事了你。前几天,你不也躺着喝了汤?!别动,借着我的劲儿慢慢起!”
    说话间,她已经转到程名振头顶,把手臂向少年腋下一塞,缓缓用力。马上抡刀的胳膊远比莲嫂的手臂有劲儿,稍稍一托,已经让程名振可以借势将身体坐直。待后背靠着土墙慢慢停稳当了,目光无意间又轻轻地扫过了眼前的额头,被野蜂留下的痕迹刺得一柔,顷刻间又恢复了平和。
    可能是被蛰得太痛了吧,杜鹃哭过。程名振在那匆匆一瞥中,明显于其眼角看到了泪痕。而莲嫂好像也哭过,上眼皮红红的,肿胀尚没来得及褪去。可自己刚才明明是醒着的,怎么没听见她的噎涕声?这该死的驼子,到底用得是什么鬼药?!
    “喝吧!”杜鹃生硬地将陶碗端到程名振的嘴边,大声命令。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不敢消受这蛇蝎美人的恩惠,程名振慌得连连摇头。
    “谁稀罕伺候你!”耳畔又传来一声冷笑,随着药碗挪开,杜鹃又恢复了她那副七当家的模样。向莲嫂点了点头,淡淡地命令道:“还是你来吧,他怕我吃了他!”
    “程少爷是个嫩脸的人,不是故意不喝!”莲嫂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像是在替程名振辩护,又像是在替自己解释。一边笑着,她一边接过药碗,手却轻轻抖了抖,不小心,将小半碗药汤洒到了程名振身上。
    “你!”杜鹃横眉怒目。
    “怪我,怪我!”莲嫂赶紧放下药碗,低头去用衣襟擦药。忙碌之中,几滴汗水似的东西簌簌落下来,落在药渍旁,留下一小片殷湿。
    “莲嫂,你又不是故意的。没事儿,我一点儿也没烫到!”程名振心里过意不去,低声安抚。
    “不是!”莲嫂摇着头揉眼睛,“我想起了我家那杀千刀的,他真狠心,居然两年了也没个信儿!”说罢,再也抑制不住,捂着脸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气氛登时变得更加尴尬了,两个年青人互相低着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程名振才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把药汤端给我吧,我真的自己能喝!”
    “那你早不说明白了!”看到程名振那副无辜的模样,杜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闭着眼睛睡你的觉就是了,提什么莲嫂的当家人?!”
    程名振无言以对,只好低头猛灌药汤。杜鹃又狠狠地剜了他两眼,猛地觉得一阵心虚,冷哼一声,快步走出了屋子。
    她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生气。也知道将怒火冲着莲嫂发,纯属殃及无辜。可知道是一回事情,能否控制得住是另外一回事情。该死的孙驼子,凭什么要说程名振不是能安心留在巨野泽中的命儿,凭什么认定了他与大伙做不了一堆儿?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说话文绉绉的,虚伪得很么?
    “七当家,我……”莲嫂并没有走远,看到杜鹃追了出来,赶紧收起眼泪,主动上前打招呼。
    “我知道,不怪你!”回头看了看亮着火把的窗口,杜鹃压低了声音安慰。“驼子叔让你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理由。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你伺候好了他,他将来肯定会报答你!”
    “我也不想要他什么报答。”善良的女人红着眼睛摇头。“想着把这些天七当家做的事情都冒充在自己头上,我就不敢看他!程少爷是个有大造化的,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命儿。只盼着他有朝一日能理解七当家对他这份心思……”
    “胡说!”杜鹃轻轻耸肩,“我不过是报答他对大伙的救命之恩罢了!对他能有什么心思!他不是咱们一路人。就像路过的大雁和留在泽里过冬的鲤鱼。彼此也就能互相看一眼罢了!”
    这话,根本骗不了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那文绉绉拒人千里之外的程名振,那对着满堂寨主侃侃而谈的程名振,那情急拼命,一刀削去敌将首级的程名振,那昏迷中满脸恐慌,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的程名振,不知不觉间已经印在了她的心上,挥,挥不掉,抹,抹不去。
    即便,能互相看上一眼,也会开心好久。轻轻咬着下唇,素有玉面罗刹之名的杜鹃默默地想。
    不远处,两只野鸟落入湖心,荡起一圈圈水波。
    注1:民间传说,在快死的人耳边呼喊,有可能把他的魂魄喊回来,救其一命。
    注2:煞人。方言,指剧烈地疼。
    第一卷 好人歌 第四章 红尘 (二 上)
     更新时间:2009…3…16 22:39:02 本章字数:6492
    程名振在这里的身份是客,所以无论杜鹃和莲嫂两个之间起了什么冲突,他都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半分话也插不得。好在两个女人之间的误会并不算大,只过了很短一段时间,窗口外便又传来了她们吱吱咯咯的笑声。对于猜测六月天气般的女人心思,程名振素来不太擅长,见二人已经化干戈为玉帛,索性闭上眼睛,卧床假寐。
    杜鹃和莲嫂两个起先怕他昏迷不醒,所以拼着命地逗他说话。现在看到他的脸色已经慢慢恢复正常,心里面便踏实下来,笑了笑,各自去寻房间睡了。
    从此之后,莲嫂便奉七当家杜鹃和郎中孙驼子的双重命令,每日衣不解带地伺候在程名振的病榻旁。而杜鹃则在每天晚上几乎在固定时间出现,随便问候几句病情,再找碴跟程名振斗几句嘴,然后飘然而去。时间一久,程名振也摸透了她的脾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每次都令杜鹃铩羽而归。几度气得想从腰间解下皮鞭来给少年以教训,看到对方那黄蜡蜡的面孔,心中一软,也就作罢。
    通过两个女人之口,外边的消息源源不断传进程名振耳朵中。那天死在他手里的军官是个五品鹰扬郎将,姓虞名仲谋,乃当今皇帝陛下的宠臣虞世基的族侄。本来是安插到陈棱帐下捞取功名的,却没料到金边没镀上,先把性命丢在了运河畔。据谣传说朝廷闻讯大怒,下令给陈棱老将军,命其严查官军战败的原因。而陈棱此刻刚刚与宇文述、李旭等人一道在虎牢关外大败叛军,声望既著,手中又握着重兵,所以根本不买虞家的帐。非但没有将当日被绿林好汉们打得落荒而逃的王世充拉出来斩首,反而根据其先时能给主将出谋划策,果断向流寇发起进攻,解除了馆陶县被攻破的危机;遇伏后又能带领大部分弟兄果断后撤,凭馆陶城墙据守,多次击溃流寇的反扑等“镇定”表现,保举他当了从五品的别将。
    “当天大当家带人反攻馆陶了?”被流言吓了一跳,程名振皱着眉头问道。
    “哼!”杜鹃气得直撇嘴,“朝廷的官员,还不就是那么回事情么?所谓欺上瞒下呗!咱们当天怕王世充整顿兵马后继续来追,连索桥都没顾得上拆就匆匆忙忙地撤了,怎可能再派兵去找林县令算账?分明是姓王的为了保住脑袋,虚报了很多战功上去。他的顶头上司正发愁无法给朝廷交代,所以无论王世充的战报有多少破绽,也只能充当睁眼瞎子!”
    这话听起来实在刺耳,偏偏程名振根本无从反驳。当初馆陶县的衙役们为了向林县令交差,不也是把杜鹃父女吹得像能御剑千里的侠客般么?结果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从县太老爷到几位捕头,就偏偏没人看出破绽来。反而一传十,十传百,比着赛为衙役们奋勇“追敌”的战绩涂脂抹粉。根本无视对方因何而鼻青脸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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