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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二刻拍案惊奇-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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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著三从之义。在人伦而已定,何时事之多艰?曩者汉日将倾,楚氛甚恶,倒持
太阿之柄,擅弄潢池之兵。封豕长蛇,互相吞并;雄蜂雌蝶,各自逃生。不能玉
碎于乱离,乃至瓦全于仓卒。驱驰战马,随逐征鞍。望高天而八翼莫飞,思故国
而三魂屡散。良辰易迈,伤青鸾之伴木鸡;怨耦为仇,惧乌鸦之打丹凤。虽应
酧而为乐,终感激以生悲。夜月杜鹃之啼,春风蝴蝶之梦。时移事往,苦尽甘
来。今则杨素览镜而归妻,王敦开阁而放妓。蓬岛践当时之约,潇湘有故人之逢。
自怜赋命之屯,不恨寻春之晚。章台之柳,虽已折于他人;玄都之花,尚不改于
前度。将谓瓶沉而簪折,岂期璧返而珠还?殆同玉箫女两世姻缘,难比红拂妓一
时配合。天与其便,事非偶然。煎鸾胶而续断弦,重谐缱绻;托鱼腹而传尺素,
谨致叮咛。未奉甘旨,先此申复。”读罢,大家欢喜。刘老向仆人道:“你记得
那里住的去处否?”仆人道:“好大房子!我在里头歇了一夜,打发了家书来的,
怎不记得?”刘老道:“既如此,我同你湖州去走一遭,会一会他夫妻来。
当下刘老收拾盘缠,别了家里,一同仆人径奔湖州。仆人领至道场山下前日
留宿之处,只叫声奇怪,连房屋影响多没有,那里说起高堂大厦?惟有些野草荒
烟,狐踪兔迹。茂林之中,两个坟堆相连。刘老道:“莫不错了?”仆人道:
“前日分明在此,与我吃的是湖州香稻米饭,苕溪中鲜鲫鱼,乌程的酒。明明白
白,住了一夜去的,怎会得错?”
正疑怪间,恰好有一个老僧杖锡而来。刘老与仆人问道:“老师父,前日此
处有所大房子,有个金官人同一个刘娘子在里边居住,今如何不见了?”老僧道:
“此乃李将军所葬刘生与翠翠兄妹两人之坟,那有什么房子来?敢是见鬼了!”
刘老道:“见有写的家书寄来,故此相寻。今家书见在,岂有是鬼之理?”急在
缠带里摸出家书来一看,乃是一幅白纸,才晓得果然是鬼。这里正是他坟墓,因
问老僧道:“适间所言李将军何在?我好去问他详细。”老僧道:“李将军是张
士诚部下的,已为天朝诛灭,骨头不知落在那里了,怎得有这样坟土堆埋呢,你
到何处寻去?”刘老见说,知是二人已死,不觉大恸,对着坟墓道:“我的儿!
你把一封书赚我千里远来,本是要我见一面的意思。今我到此地了,你们却潜踪
隐迹,没处追寻,叫我怎生过得!我与你父女之情,人鬼可以无间。你若有灵,
千万见我一见,放下我的心罢!”老僧道:“老檀越不必伤悲。此二位官人、娘
子,老僧定中时得相见。老僧禅舍去此不远,老檀越,今日已晚,此间露立不便,
且到禅舍中一宿。待老僧定中与他讨个消息回你,何如?”刘老道:“如此,极
感老师父指点。”遂同仆人随了老僧,行不上半里,到了禅舍中。老僧将素斋与
他主仆吃用,收拾房卧安顿好,老僧自入定去了。
刘老进得禅房,正要上床,忽听得门响处,一对少年的夫妻走到面前。仔细
看来,正是翠翠与金生。一同拜跪下去,悲啼宛转,说不出话来。刘老也挥着眼
泪,抚摩着翠翠道:“儿,你有说话只管说来。”翠翠道:“向者不幸,遭值乱
兵。忍耻偷生,离乡背井。叫天无路,度日如年。幸得良人不弃,特来相访,托
名兄妹,暂得相见。隔绝夫妇,彼此含冤。以致良人先亡,儿亦继没。犹喜许我
附葬,今得魂魄相依。惟恐家中不知,故特托仆人寄此一信。儿与金郎生虽异处,
死却同归。儿愿已毕,父母勿以为念。”刘老听罢,哭道:“我今来此,只道你
夫妻还在,要与你们同回故乡。今却双双去世,我明日只得取汝骸骨归去,迁于
先垄之下,也不辜负我来这一番。”翠翠道:“向者因顾念双亲,寄此一书。今
承父亲远至,足见慈爱。故不避幽冥,敢与金郎同来相见。骨肉已逢,足慰相思
之苦。若迁骨之命,断不敢从。”刘老道:“却是为何?”翠翠道:“儿生前不
得侍奉亲闱,死后也该依傍祖垄。只是阴道尚静,不宜劳扰。况且在此溪山秀丽,
草木荣华,又与金郎同栖一处。因近禅室,时闻妙理。不久就与金郎托生,重为
夫妇。在此已安,再不必提起他说了。”抱住刘老,放声大哭。寺里钟鸣,忽然
散去。
刘老哭将醒来,乃是南柯一梦。老僧走到面前道:“夜来有所见否?”刘老
一一述其梦中之言。老僧道:“贤女辈精灵未泯,其言可信也。幽冥之事,老檀
越既已见得如此明白,也不必伤悲了。”刘老再三谢别了老僧。一同仆人到城市
中,办了些牲醴酒馔,重到墓间浇奠一番,哭了一场,返棹归淮安去了。
至今道场山有金翠之墓,行人多指为佳话。此乃生前隔别,死后成双,犹自
心愿满足,显出这许多灵异来,真乃是情之所钟也。有诗为证:连理何须一处栽?
多情只愿死同埋。试看金翠当年事,愦愦将军更可哀。
卷七  吕使君情媾宦家妻  吴太守义配儒门女
卷七  吕使君情媾宦家妻  吴太守义配儒门女
词曰:
疏眉秀盼,向春风、还是宣和装束。贵气盈盈姿态巧,举止况非凡俗。宋室
宗姬,秦王幼女,曾嫁钦慈族。干戈横荡,事随天地翻覆。
一笑邂逅相逢,劝人满饮,旋吹横竹。流落天涯俱是客,何必平生相熟?旧
日荣华,如今憔悴,付与杯中醁。兴亡休问,为伊且尽船玉。
这一首词名唤《念奴娇》,乃是宋朝使臣张孝纯在粘罕席上有所见之作。当
时靖康之变,徽、钦被掳,不知多少帝女王孙被犬羊之类群驱北去,正是“内人
红袖泣,王子白衣行”的时节。到得那里,谁管你是金枝玉叶?多被磨灭得可怜。
有些颜色技艺的,才有豪门大家收做奴婢,又算是有下落的了。其余驱来逐去,
如同犬彘一般。张孝纯奉使到彼云中府,在大将粘罕席上见个吹笛劝酒的女子是
南方声音,私下偷问他,乃是秦王的公主,粘罕取以为婢。说罢,呜咽流涕。孝
纯不胜伤感,故赋此词。
后来金人将钦宗迁往大都燕京,在路行至平顺州地方,驻宿在馆驿之中。时
逢七夕佳节,金虏家规制,是日官府在驿中排设酒肆,任从人沽酒会饮。钦宗自
在内室坐下,闲看外边喧闹。只见一个鞑婆领了几个少年美貌的女子,在这些饮
酒的座头边,或歌或舞或吹笛,斟着酒劝着座客。座客吃罢,各赏些银钞或是酒
食之类。众女子得了,就去纳在鞑婆处。鞑婆又嫌多道少,打那讨得少的。这个
鞑婆想就是中华老鸨儿一般。少间,驿官叫一个皂衣典吏赍了酒食来送钦宗。其
时钦宗只是软巾长衣秀才打扮,那鞑婆也不晓得是前日中朝的皇帝,道是客人吃
酒,差一个吹横笛的女子到室内来伏侍。女子看见是南边官人,心里先自凄惨,
呜呜咽咽,吹不成曲。钦宗对女子道:“我是你的乡人,你东京是谁家女子?”
那女子向外边看了又看,不敢一时就说。直等那鞑婆站得远了,方说道:“我乃
百王宫魏王孙女,先嫁钦慈太后侄孙。京城既破,被贼人掳到此地,卖在粘罕府
中做婢。后来主母嫉妒,终日打骂,转卖与这个胡妇。领了一同众多女子,在此
日夜求讨酒钱食物,各有限数,讨来不勾,就要痛打。不知何时是了!官人也是
东京人,想也是被掳来的了。”钦宗听罢,不好回言,只是暗暗落泪,目不忍视,
好好打发了他出去。这个女子便是张孝纯席上所遇的那一个。词中说“秦王幼女”,
秦王乃是廷美之后,徽宗时改封魏王,魏王即秦王也。真个是凤子龙孙,遭着不
幸,流落到这个地位,岂不可怜!
然此乃是天地反常时节,连皇帝也顾不得自家身子,这样事体,不在话下。
还有个清平世界世代为官的人家,所遭不幸,也堕落了的。若不是几个好人相逢,
怎能够拔得个身子出来?所以说:红颜自古多薄命,若落娼流更可怜!但使逢人
提掇起,淤泥原会长青莲。
话说宋时饶州德兴县有个官人董宾卿,字仲臣,夫人是同县祝氏。绍兴初年,
官拜四川汉州太守,全家赴任。不想仲臣做不得几时,死在官上了。一家老小人
口又多,路程又远,宦囊又薄,算计一时间归来不得,只得就在那边寻了房子,
权且驻下。
仲臣长子原广,也是祝家女婿,他有祖荫在身,未及调官,今且守孝在汉州。
三年服满,正要别了母亲兄弟,挈了家小,赴阙听调,待补官之后,看地方如何,
再来商量搬取全家。不料未行之先,其妻祝氏又死,遗有一女。元广就在汉州娶
了一个富家之女做了继室,带了妻女同到临安补官,得了房州竹县令。地方窄小,
又且路远,也不能勾去四川接家属,只同妻女在衙中。过了三年,考满,又要进
京,当时挈家东下。
且喜竹山到临安虽是路长,却自长江下了船,乃是一水之地。有同行驻泊一
船,也是一个官人在内,是四川人,姓吕,人多称他为吕使君,也是到临安公干
的。这个官人年少风流,模样俊俏,虽然是个官人,还像个子弟一般。栖泊相并,
两边彼此动问。吕使君晓得董家之船是旧汉州太守的儿子在内,他正是往年治下
旧民,过来相拜。董元广说起亲属尚在汉州居驻,又兼继室也是汉州人氏,正是
通家之谊。大家道是在此联舟相遇,实为有缘,彼此欣幸。大凡出路之人,长途
寂寞,巴不得寻些根绊,图个往来;况且同是衣冠中,体面相等,往来更便。因
此两家不是你到我船中,就是我到你船中,或是饮酒,或是下棋,或是闲话,真
个是无日不会,就是骨肉相与,不过如此。这也是官员每出外的常事。
不想董家船上却动火了一个人。你道是那个?正是那竹山知县的晚孺人。原
来董元广这个继室不是头婚,先前曾嫁过一个武官,只因他丰姿妖艳,情性淫荡,
武官十分嬖爱,尽力奉承,日夜不歇,淘虚了身子,一病而亡。青年少寡,那里
熬得?待要嫁人,那边厢人闻得他妖淫之名,没人敢揽头,故此肯嫁与外方,才
嫁这个董元广。怎当得元广禀性怯弱,一发不济,再不能畅他的意。他欲心如火,
无可煞渴之处,因见这吕使君丰容俊美,就了不得动火起来。况且同是四川人,
乡音惯熟,到比丈夫不同。但是到船中来,里头添茶暖酒,十分亲热,又抛声调
嗓,要他晓得。那吕使君乖巧之人,颇解其意,只碍着是同袍间,一时也下不得
手。谁知那孺人,或是露半面,或是露全身,眉来眼去,恨不得一把抱了他进来。
日间眼里火了,没处泄得,但是想起,只做丈夫不着,不住的要干事。弄得元广
一丝两气,支持不过,疾病上了身子。吕使君越来候问殷勤,晓夜无间。趁此就
与董孺人眉目送情,两下做光,已此有好几分了。
舟到临安,董元广病不能起。吕使君分付自己船上道:“董爷是我通家,既
然病在船上,上去不得,连我行李也不必发上岸,只在船中下着,早晚可以照管。
我所有公事,抬进城去勾当罢了。”过了两日,董元广毕竟死了。吕使君出身替
他经纪丧事,凡有相交来吊的,只说:“通家情重,应得代劳。”来往的人尽多
赞叹他高义出人,今时罕有。那晓得他自有一副肚肠藏在里头,不与人知道的。
正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若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吕使君与董孺人计议道:“饶州家乡又远,蜀中信息难通,令公棺柩不如就
在临安权且择地安葬。他年亲丁集会了,别作道理。”商量已定,也都是吕使君
摆拨。一面将棺柩厝顿停当。事体已完,孺人率领元广前妻遗女,出来拜谢使君。
孺人道:“亡夫不幸,若非大人周全料理,贱妾茕茕母子,怎能够亡夫入土?真
乃是骨肉之恩也。”使君道:“下官一路感蒙令公不弃,通家往来,正要久远相
处,岂知一旦弃撇?客途无人料理,此自是下官身上之事。小小出力,何足称谢!
只是殡事已毕,而今孺人还是作何行止?”孺人道:“亡夫家口尽在川中,妾身
也是川中人,此间并无亲戚可投,只索原回到川中去。只是路途迢递,茕茕母子,
无可倚靠,寸步难行,如何是好?”使君陪笑道:“孺人不必忧虑,下官公事勾
当一完,也要即回川中,便当相陪同往。只望孺人勿嫌弃足矣!”孺人也含笑道:
“果得如此提挈,还乡有日,寸心感激,岂敢忘报!”使君带着笑,丢个眼色道:
“且看孺人报法何如?”两人之言俱各有意,彼此心照。只是各自一只官船,人
眼又多,性急不便做手脚,只好咽干唾而已。有一只《商调·错葫芦》单道这难
过的光景:两情人,各一舟。总春心,不自由。只落得双飞蝴蝶梦庄周。活冤家
犹然不聚头,又不知几时消受?抵多少眼穿肠断为牵牛。
却说那吕使君只为要营勾这董孺人,把自家公事趱干起了,一面支持动身。
两只船厮帮着一路而行,前前后后,止隔着盈盈一水。到了一个马头上,董孺人
整备着一席酒,以谢孝为名,单请着吕使君。吕使君闻召,千欢万喜,打扮得十
分俏倬,趋过船来。孺人笑容可掬,迎进舱里,口口称谢。三杯茶罢,安了席,
东西对坐了,小女儿在孺人肩下打横坐着。那女儿只得十来岁,未知甚么头脑,
见父亲在时往来的,只说道可以同坐吃酒的了。船上外水的人,见他们说的多是
一口乡谈,又见日逐往来甚密,无非是关着至亲的勾当,那管其中就里?谁晓得
借酒为名,正好两下做光的时节。正是: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两人饮酒中
间,言来语去,眉目送情,又不须用着马泊六,竟是自家觌面打话,有什么不成
的事?只是耳目众多,也要遮饰些个。看看月色已上,只得起身作别。使君道:
“匆匆别去,孺人晚间寂寞,如何消遣?”孺人会意,答道:“只好独自个推窗
看月耳。”使君晓得意思许他了,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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