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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二刻拍案惊奇-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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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随我,仍旧撺你在井中,一石头打死了,你见方才那个人么?”郑蕊珠惧怕,
思量无计,只得随他去。正是:才脱风狂子,又逢轻薄儿。情知不是伴,事急且
相随。
钱巳一路分付郑蕊珠,教道他到家见了家人,只说苏州讨来的;有人来问赵
申时,只回他还在苏州就是了。不多几日,到了开封杞县,进了钱巳家里,谁知
钱巳家中还有一个妻子万氏,小名叫做虫儿。其人狠毒的甚,一见郑蕊珠,就放
出手段来,无所不至摆布他。将他头上首饰,身上衣服,尽多夺下,只许他穿着
布衣服。打水做饭,一应粗使生活,要他一身支当。一件不到,大棒打来。郑蕊
珠道:“我又不是嫁你家的,你家又不曾出银子讨我的。平白地强我来,怎如此
毒打得我!”那个万虫儿那里听你分诉?也不问着来历,只说是小老婆,就该一
味吃醋蛮打罢了。万虫儿一向做人恶劣,是邻里妇人,没一个不相骂断的。有一
个邻妈,看见他如此毒打郑蕊珠,心中常抱不平。忽听见郑蕊珠口中如此说话,
心里道:“又不嫁,又不讨,莫不是拐来的?做这样阴骘事,坑着人家儿女!”
把这话留在心上。
一日,钱巳出到外边去了。郑蕊珠打水,走到邻妈家借水桶。邻妈留他坐着,
问道:“看娘子是好人家出身,为何宅上爹娘肯远嫁到此,吃这般磨折?”郑蕊
珠哭道:“那里是爹娘嫁我来的!”邻妈道:“这等,怎得到此?”郑蕊珠把身
许谢家,初婚之夜被人拐出、抛在井中之事,说了一遍。邻妈道:“这等,是钱
家在井中救出了你,你随他的了。”郑蕊珠道:“那里是!其时还有一个人下井,
亲身救我起来的。这个人好苦!指望我出井之后,就将绳接他,谁知钱家那厮狠
毒,就把一块大石头丢下去,打死了那人,拉了我就走。我彼时一来认不得家里,
二来怕他那杀人手段,三来他说道到家就做家主婆,岂知堕落在此受这样磨难!”
邻妈道:“当初你家的与前村赵家一同出去为商,今赵家不回来,前日来问你家
时,说道还在苏州,他家信了。依小娘子说起来,那下井救你吃打死的,必是赵
家了。小娘子何不把此情当官告明了,少不得牒送你回去,可不免受此间之苦?”
郑蕊珠道:“只怕我跟人来了,也要问罪。”邻妈道:“你是妇人家,被人迫诱,
有何可罪?我如今替你把此情先对赵家说了,赵家必定告状,再与你写一张首状,
当官递去。你只要实说,包你一些罪也没有,且得还乡见父母了。”郑蕊珠道:
“若得如此,重见天日了。”
计较已定,邻妈一面去与赵家说了。赵家赴县理告,这边郑蕊珠也拿首状到
官。杞县知县问了郑蕊珠口词,即时差捕钱巳到官。钱巳欲待支吾,却被郑蕊珠
是长是短,一口证定。钱巳抵赖不去,恨恨的向郑蕊珠道:“我救了你,你倒害
我!”郑蕊珠道:“那个救我的,你怎么打杀了他?”钱巳无言。赵家又来求判
填命。知县道:“杀人情真,但皆系口词,尸首未见,这里成不得狱。这是嘉定
县地方做的事,郑蕊珠又是嘉定县人,尸首也在嘉定县,我这里只录口词成招,
将一行人连文卷押解到嘉定县,结案就是了。”当下先将钱巳打了三十大板,收
在牢中。郑蕊珠召保,就是邻妈替他递了保状,且喜与那个恶妇万虫儿不相见了。
杞县一面叠成文卷,佥了长解,把一干人多解到苏州府嘉定县来。
是日正逢五日比较之期,嘉定知县带出监犯徐达,恰好在那里比较。开封府
杞县的差人投了文,当堂将那解批上姓名逐一点过,叫到郑蕊珠,蕊珠答应。徐
达抬头一看,却正是这个失去的郑蕊珠,是开面时认得亲切的,大叫道:“这正
是我的冤家!我不知为你打了多少,你却在那里来?莫不是鬼么?”知县看见,
问徐达道:“你为甚认得那妇人?”徐达道:“这个正是井里失去的新人,不消
比较小人了。”知县也骇然道:“有这等事?”唤郑蕊珠近前,一一细问,郑蕊
珠照前事细说了一遍。知县又把来文逐一简看,方晓得前日井中死尸,乃赵申被
钱巳所杀。遂吊取赵申尸首,令仵作人简验得头骨碎裂,系是生前被石块打伤身
死。将钱巳问成死罪,抵赵申之命。徐达拐骗虽事不成,祸端所自,问三年满徒。
张寅、李卯各不应罪。郑蕊珠所遭不幸,免科,给还原夫谢三郎完配。赵申尸骨,
家属领埋,系隔省,埋讫,释放宁家。知县发落已毕,笑道:“若非那边弄出,
解这两个人来,这件未完何时了结也!”嘉定一县传为新闻。
可笑谢三郎,好端端的新妇,直到这日方得到手,已是个弄残的了。又为这
事坏了两条性命,其祸皆在男人开面上起的。所以内外之防,不可不严也。男子
何当整女容?致令恶少起顽凶。今朝试看含香蕊,已动当年函谷封。
卷二十六  懵教官爱女不受报  穷庠生助师得令终
卷二十六  懵教官爱女不受报  穷庠生助师得令终
诗曰:
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
这首诗乃是广文先生所作,道他做官清苦处。盖因天下的官,随你至卑极小
的,如仓大使、巡简司,也还有些外来钱。惟有这教官,管的是那几个酸子,有
体面的,还来送你几分节仪,没体面的,终年面也不来见你,有甚往来交际?所
以这官极苦。然也有时运好,撞着好门生,也会得他气力起来,这又是各人的造
化不同。浙江温州府,曾有一个廪膳秀才,姓韩名赞卿,屡次科第,不得中式。
挨次出贡,到京赴部听选,选得广东一个县学里的司训。那个学直在海边,从来
选了那里,再无人去做的。你道为何?元来与军民府州一样,是个有名无实的衙
门。有便有几十个秀才,但是认得两个上大人的字脚,就进了学,再不退了。平
日只去海上寻些道路,直到上司来时,穿着衣巾,摆班接一接,送一送,就是他
向化之处了。不知国朝几年间曾创立得一个学舍,无人来住,已自东倒西歪。旁
边有两间舍房,住一个学吏,也只管记记名姓簿籍,没事得做,就合着秀才一伙
去做生意。这就算做一个学了。韩赞卿悔气,却选着了这一个去处。曾有走过广
里的备知详细,说了这样光景,合家恰象死了人一般,哭个不歇。韩赞卿家里穷
得火出,守了一世书窗,指望巴个出身,多少挣些家私。今却如此遭际,没计奈
何。韩赞卿道:“难道便是这样罢了不成?穷秀才结煞,除了去做官,再无路可
走了。我想朝廷设立一官,毕竟也有个用处。见放着一个地方,难道是去不得、
哄人的?也只是人自怕了,我总是没事得做,拚着穷骨头去走一遭。或者撞着上
司可怜,有些别样处法,作成些道路,就强似在家里坐了。”遂发一个狠,决意
要去。亲眷们阻当,他多不肯听,措置了些盘缠,别了家眷,冒冒失失,竟自赴
任。到了省下,见过几个上司,也多说道:“此地去不得,住在会城,守几时,
别受些差委罢。”韩赞卿道:“朝廷命我到此方行教,岂有身不履其地算得为官
的?是必到任一番,看如何光景。”上司闻知,多笑是迂儒腐气,凭他自去了。
韩赞卿到了海边地方,寻着了那个学吏,拿出吏部急字号文凭与他看了。学
吏吃惊道:“老爹,你如何直走到这里来?”韩赞卿道:“朝廷教我到这里做教
官,不到这里,却到那里?”学吏道:“旧规但是老爹们来,只在省城住下,写
个谕帖来知会我们,开本花名册子送来,秀才廪粮中扣出一个常例,一同送到,
一件事就完了。老爹每俸薪自在县里去取,我们不管。以后升除去任,我们总不
知道了。今日如何却竟到这里?”韩赞卿道:“我既是这里官,须管着这里秀才。
你去叫几个来见我。”学吏见过文凭,晓得是本管官,也不敢怠慢,急忙去寻几
个为头的积年秀才,与他说知了。秀才道:“奇事,奇事!有个先生来了。”一
传两,两传三,一时会聚了十四五个,商量道:“既是先生到此,我们也该以礼
相见。”有几个年老些的,穿戴了衣巾,其余的只是常服,多来拜见先生。韩赞
卿接见已毕,逐个问了姓,叙些寒温,尽皆欢喜。略略问起文字大意,一班儿都
相对微笑,老成的道:“先生不必拘此,某等敢以实情相告。某等生在海滨,多
是在海里去做生计的,当道恐怕某等在内地生事,作成我们穿件蓝袍,做了个秀
才羁縻着,唱得几个喏、写得几字就是了。其实不知孔夫子义理是怎么样的,所
以再没有先生们到这里的。今先生辛辛苦苦来走这番,这所在不可久留;却又不
好叫先生便如此空回去。先生且安心住两日,让吾们到海中去去,五日后却来见
先生,就打发先生起身,只看先生造化何如。”说毕,哄然而散。韩赞卿听了这
番说话,惊得呆了,做声不得。只得依傍着学吏,寻间民房权且住下。
这些秀才去了五日,果然就来,见了韩赞卿道:“先生大造化,这五日内生
意不比寻常,足足有五千金,够先生下半世用了。弟子们说过的话,毫厘不敢入
己,尽数送与先生,见弟子们一点孝意。先生可收拾回去,是个高见。”韩赞卿
见了许多东西,吓了一跳,道:“多谢列位盛意,只是学生带了许多银两,如何
回去得?”众秀才说:“先生不必忧虑,弟子们着几个与先生做伴,同送过岭,
万无一失。”韩赞卿道:“学生只为家贫无奈,选了这里,不得不来;岂知遇着
列位,用情如此!”众秀才道:“弟子从不曾见先生面的。今劳苦先生一番,周
全得回去,也是我们弟子之事,已后的先生不消再劳了。”当下众秀才替韩赞卿
打叠起来,水陆路程舟车之类,多是众秀才备得停当,有四五个陪他一路起身。
但到泊舟所在,有些人来相头相脚,面生可疑的,这边秀才不知口里说些甚么,
抛个眼色,就便走开了去。直送至交界地方,路上太平的了,然后别了韩赞卿告
回。韩赞卿谢之不尽,竟带了重资回家。一个穷儒,一旦饶裕了。可见有造化的,
只是这个教官,又到了做不得的地方,也原有起好处来。
在下为何把这个教官说这半日?只因有一个教官做了一任回来,贫得彻骨,
受了骨肉许多的气;又亏得做教官时一个门生之力,挣了一派后运,争尽了气,
好结果了。正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任是亲儿女,还随阿堵移。
话说浙江湖州府近太湖边地方,叫做钱篓。有一个老廪膳秀才,姓高名广,
号愚溪,为人忠厚,生性古执。生有三女,俱已适人过了。妻石氏已死,并无子
嗣。止有一侄,名高文明,另自居住,家道颇厚。这高愚溪积祖传下房屋一所,
自己在里头住,侄儿也是有分的。只因侄儿自挣了些家私,要自家象意,见这祖
房坍塌下来修理不便,便自己置买了好房子,搬出去另外住了。若论支派,高愚
溪无子,该是侄儿高文明承继的。只因高愚溪讳言这件事,况且自有三女,未免
偏向自己骨血,有积趱下的束脩本钱,多零星与女儿们去了。后来挨得出贡,选
授了山东费县教官,转了沂州,又升了东昌府。做了两三任归来,囊中也有四五
百金宽些。看官听说,大凡穷家穷计,有了一二两银子,便就做出十来两银子的
气质出来。况且世上人的眼光极浅,口头最轻,见一两个箱儿匣儿略重些,便猜
道有上千上万的银子在里头。还有凿凿说着数目,恰象亲眼看见、亲手兑过的一
般,总是──一刬的穷相。彼时高愚溪带得些回来,便就声传有上千的数目了。
三个女儿晓得老子有些在身边,争来亲热,一个赛一个的要好。高愚溪心里欢喜
道:“我虽是没有儿子,有女儿们如此殷勤,老景也还好过。”又想一想道:
“我总是留下私蓄,也没有别人得与他,何不拿些出来分与女儿们了?等他们感
激,越坚他每的孝心。”当下取三百两银子,每女儿与他一百两。女儿们一时见
了银子,起初时千欢万喜,也自感激;后来闻得说身边还多,就有些过望起来,
不见得十分足处。大家唧哝道:“不知还要留这偌多与那个用?”虽然如此说,
心里多想他后手的东西,不敢冲撞,只是赶上前的讨好。侄儿高文明照常往来,
高愚溪不过体面相待,虽也送他两把俸金、几件人事,恰好侄儿也替他接风洗尘,
只好直退。侄儿有些身家,也不想他的,不以为意。
那些女儿闹哄了几日,各要回去,只剩得老人家一个在这些败落旧屋里面居
住,觉得凄凉。三个女儿,你也说,我也说,多道:“来接老爹家去住几时。”
各要争先,愚溪笑道:“不必争,我少不得要来看你们的。我从头而来,各住几
时便了。”别去不多时,高愚溪在家清坐了两日,寂寞不过,收拾了些东西,先
到大儿女家里住了几时。第二个第三个女儿,多着人来相接。高愚溪以次而到,
女儿们只怨怅来得迟,住得不长远。过得两日,又来接了。高愚溪周而复始,住
了两巡。女儿们殷殷勤勤,东也不肯放,西也不肯放。高愚溪思量道:“我总是
不生得儿子,如今年已老迈,又无老小,何苦独自个住在家里?有此三个女儿轮
转供养,够过了残年了。只是白吃他们的,心里不安。前日虽然每人与了他百金,
他们也费些在我身上了。我何不与他们说过,索性把身边所有尽数分与三家,等
三家轮供养了我,我落得自由自在。这边过几时,那边过几时,省得老人家还要
去买柴籴米,支持辛苦,最为便事。”把此意与女儿们说了,女儿们个个踊跃从
命,多道:“女儿养父亲是应得的,就不分得甚么,也说不得。”高愚溪大喜,
就到自屋里把随身箱笼有些实物的,多搬到女儿家里来了。私下把箱笼东西拼拼
凑凑,还有三百多两,装好汉发个慷慨,再是一百两一家,分与三个女儿,身边
剩不多些甚么了。三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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