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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部分

二刻拍案惊奇-第65部分

小说: 二刻拍案惊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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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在地。看来像是莲肉,拾起仔细一看,元来是峰房中白子。韩母大惊道:“此
必是怪物!”教儿子切不可再近他。韩生口中唯唯,心下实舍不得。等得韩母去
了,玉英就来对韩生道:“我因有此儿在身,去来不便。今婆婆以怪物疑我,我
在此地也无颜。我今抱了他回故乡湘潭去,寄养在人间,他日相会罢。”韩生道:
“相与许久,如何舍得离别?相念时节,教小怎生过得?”玉英道:“我把此儿
寄养了,自身去来由我。今有二竹筴留在君所,倘若相念,及有甚么急事要相见,
只把两筴相击,我当自至。”说罢,即飘然而去。
玉英抱此儿到了湘潭,写七字在儿衣带上道:“十八年后当来归。”又写他
生年月日在后边了,弃在河旁。湘潭有个黄公,富而无子,到河边遇见,拾了回
去养在家里。玉英已知,来对韩生道:“儿已在湘潭黄家,吾有书在衣带上,以
十八年为约,彼时当得相会,一同归家。今我身无累,可以任从去来了。”此后
韩生要与玉英相会,便击竹筴;玉英既来,凡有疾病祸患,与玉英言之,无不立
解。甚至他人祸福,玉英每先对韩生说过,韩生与人说,立有应验。外边传出去,
尽道韩秀才遇了妖邪,以妖言惑众。恰好其时主人有女淫奔于外,又有疑韩生所
遇之女,即是主人家的。弄得人言肆起,韩生声名颇不好听。玉英知道,说与韩
生道:“本欲相报,今反相累。”渐渐来得稀疏,相期一年只来一番,来必以七
夕为度。韩生感其厚意,竟不再娶。如此一十八年,玉英来对韩生道:“衣带之
期已至,岂可不去一访之?”韩生依言,告知韩母,遂往湘潭。正是:阮修倡论
无鬼,岂知鬼又生人?昔有寻亲之子,今为寻子之亲。
且说湘潭黄翁一向无子,偶至水滨,见有弃儿在地,抱取回家。看见眉清目
秀,聪慧可爱,养以为子。看那衣带上面有“十八年后当来归”七字,心里疑道:
“还是人家嫡妾相忌,没奈何抛下的?还是人家生得儿女多了,怕受累弃着的?
既已抛弃,如何又有十八年之约?此必是他父母既不欲留,又不忍舍,明白记着,
寄养人家,他日必来相访。我今现在无子,且收来养着,到十八年后再看如何。”
黄翁自拾得此儿之后,忽然自己连生二子。因将所拾之儿取名鹤龄,自己二子分
开他二字,一名鹤算,一名延龄,一同送入学堂读书。鹤龄敏慧异常,过目成诵;
二子虽然也好,总不及他。总丱之时,三人一同游庠。黄翁欢喜无尽,也与二子
一样相待,毫无差别。二子是老来之子,黄翁急欲他早成家室,目前生孙,十六
七岁多与他毕过了姻。只有鹤龄因有衣带之语,怕父母如期来访,未必不要归宗,
是以独他迟迟未娶。却是黄翁心里过意不去道:“为我长子,怎生反未有室家?”
先将四十金与他定了里中易氏之女。那鹤龄也晓得衣带之事,对黄翁道:“儿自
幼蒙抚养深恩,已为翁子;但本生父母既约得有期,岂可娶而不告?虽蒙聘下妻
室,且待此期已过,父母不来,然后成婚,未为迟也。”黄翁见他讲得有理,只
得凭他。既到了十八年,多悬悬望着,看有甚么动静。
一日,有个福建人在街上与人谈星命,访至黄翁之家,求见黄翁。黄翁心里
指望三子立刻科名,见是星相家,无不延接。闻得远方来的,疑有异术,遂一面
请坐,将着三子年甲央请推算。谈星的假意推算了一回,指着鹤龄的八字对黄翁
道:“此不是翁家之子,他生来不该在父母身边的,必得寄养出外,方可长成。
及至长成之后,即要归宗,目下已是其期了。”黄公见他说出真底实话,面色通
红道:“先生好胡说!此三子皆我亲子,怎生有寄养的话说!况说的更是我长子,
承我宗祧,那里还有宗可归处?”谈星的大笑道:“老翁岂忘衣带之语乎?”黄
翁不觉失色道:“先生何以知之?”谈星的道:“小生非他人,即是十八年前弃
儿之韩秀才也。恐翁家不承认,故此假扮做谈星之人,来探踪迹。今既在翁家,
老翁必不使此子昧了本姓。”黄翁道:“衣带之约,果然是真,老汉岂可昧得!
况我自有子,便一日身亡,料已不填沟壑,何必赖取人家之子?但此子为何见弃?
乞道其详。”韩生道:“说来事涉怪异,不好告诉。”黄翁道:“既有令郎这段
缘契,便是自家骨肉,说与老夫知道,也好得知此子本末。”韩生道:“此子之
母,非今世人,乃二百年前贞女之魂也。此女在宋时,父为闽官,御敌失守,全
家死节。其魂不泯,与小生配合生儿。因被外人所疑,他说家世湘潭,将来贵处
寄养。衣带之字,皆其亲书。今日小生到此,也是此女所命,不想果然遇着,敢
请一见。”黄翁道:“有如此作怪异事!想令郎出身如此,必当不凡。今令郎与
小儿共是三兄弟,同到长沙应试去了。”韩生道:“小生既远寻到此,就在长沙,
也要到彼一面。只求老翁念我天性父子,恩使归宗,便为万幸。”黄翁道:“父
子至亲,谊当使君还珠。况是足下冥缘,岂可间隔?但老夫十八年抚养,已不必
说;只近日下聘之资,也有四十金。子既已归足下,此聘金须得相还。”韩生道:
“老翁恩德难报,至于聘金,自宜奉还。容小生见过小儿之后,归与其母计之,
必不敢负义也。”
韩生就别了黄翁,径到长沙,访问黄翁三子应试的下处。已问着了,就写一
帖传与黄翁大儿子鹤龄。帖上写道:“十八年前与闻衣带事人韩某。”鹤龄一见
衣带说话,感动于心,惊出请见道:“足下何处人氏?何以知得衣带事体?”韩
生看那鹤龄时:年方弱冠,体不胜衣。清标固禀父形,嫣质犹同母貌。恂恂儒雅,
尽道是十八岁书生;邈邈源流,岂知乃二百年鬼子!韩生看那鹤龄模样,俨然与
王玉英相似,情知是他儿子,遂答道:“小郎君可要见写衣带的人否?”鹤龄道:
“写衣带之人,非吾父即吾母。原约在今年,今足下知其人,必是有的信,望乞
见教。”韩生道:“写衣带之人,即吾妻王玉英也。若要相见,先须认得我。”
鹤龄见说,知是其父,大哭抱住道:“果是吾父,如何舍得弃了儿子一十八年?”
韩生道:“汝母非凡女,乃二百年鬼仙,与我配合生儿,因乳养不便,要寄托人
间。汝母原籍湘潭,故将至此地。我实福建秀才,与汝母姻缘也在福建。今汝若
不忘本生父母,须别了此间义父,还归福建为是。”鹤龄道:“吾母如今在那里?
儿也要相会。”韩生道:“汝母倏去倏来,本无定所,若要相会,也须到我闽中。”
鹤龄至性所在,不胜感动。两弟鹤算、延龄在旁边听见说着要他归福建说话,少
年心性,不觉大怒起来,道:“那里来这野汉,造此不根之谈,来诱哄人家子弟,
说着不达道理的说话!好端端一个哥哥,却教他到福建去,有这样胡说的?”那
家人每见说,也多嗔怪起来,对鹤龄道:“大官人不要听这个游方人,他每专打
听着人家事体,来撰造是非哄诱人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的扯,推的推,要
搡他出去。韩生道:“不必罗唣!我已在湘潭见过了你老主翁,他只要完得聘金
四十两,便可赎回,还只是我的儿子。你们如何胡说!”众人那里听他?只是推
他出去为净。鹤龄心下不安,再三恋恋,众人也不顾他。两弟狠狠道:“我兄无
主意,如何与这些闲棍讲话!饶他一顿打,便是人情了。”鹤龄道:“衣带之语,
必非虚语,此实吾父来寻盟。他说道曾在湘潭见过爹爹来,回去到家里必知端的。”
鹤算,延龄两人与家人只是不信,管住了下处门首,再不放他进去与鹤龄相见了。
韩生自思儿子虽得见过,黄家婚聘之物,理所当还。今没个处法还得他,空
手在此,一年也无益,莫要想得儿子归去,不如且回家去再做计较。心里主意未
定,到了晚间,把竹筴击将起来。王玉英即至,韩生因说着已见儿子,黄家要偿
取聘金方得赎回的话。玉英道:“聘金该还,此间未有处法,不如且回闽中,别
图机会。易家亲事,亦是前缘,待取了聘金,再到此地完成其事,未为晚也。”
韩生因此决意回闽,一路浮湘涉湖,但是波浪险阻,玉英便到舟中护卫,至于盘
缠缺乏,也是玉英暗地资助,得以到家。到家之日,里邻惊骇,道是韩生向来遇
妖,许久不见,是被妖魅拐到那里去,必然丧身在外,不得归来了。今见好好还
家,以为大奇,平日往来的多来探望。韩生因为众人疑心坏了他,见来问的,索
性一一把实话从头至尾备述与人,一些不瞒。众人见他不死,又果有儿子在湘潭,
方信他说话是实。反共说他遇了仙缘,多来慕羡他。不认得的,尽想一识其面。
有问韩生为何不领了儿子归来,他把聘金未曾还得、湘潭养父之家不肯的话说了。
有好事的多愿相助,不多几时,凑上了二十余金,尚少一半。夜间击筴,与王玉
英商量。玉英道:“既有了一半,你只管起身前去,途中有凑那一半之处。”
韩生随即动身,到了半路,在江边一所古庙边经过,玉英忽来对韩生道:
“此庙中神厨里坐着,可得二十金,足还聘金了。”韩生依言,泊船登岸。走入
庙里看时,只见:庙门颓败,神路荒凉。执挝的小鬼无头,拿簿的判官没帽。庭
中多兽迹,狐狸在此宵藏;地上少人踪,魍魉投来夜宿。存有千年香火样,何曾
一陌纸钱飘!韩生到神厨边揭开帐幔来看,灰尘堆来有寸多厚,心里道:“此处
那里来的银子?”然想着玉英之言未曾有差,且依他说话,爬上去蹲在厨里。喘
息未定,只见一个人慌慌忙忙走将进来,将手在案前香炉里乱塞。塞罢,对着神
道声喏道:“望菩萨遮盖遮盖,所罚之咒,不要作准。”又见一个人在外边嚷进
来道:“你欺心偷过了二十两银子,打点混赖,我与你此间神道面前罚个咒。罚
得咒出,便不是你。”先来那个人,便对着神道口里念诵道:“我若偷了银子,
如何如何。”后来这个人见他赌得咒出,遂放下脸子道:“果是与你无干,不知
在那里错去了。”先来那个人,把身子抖一抖,两袖洒一洒道:“你看我身边须
没藏处。”两个唧唧哝哝,一路说着,外边去了。
韩生不见人来了,在神厨里走将出来,摸一摸香炉,看适间藏的是甚么东西,
摸出一个大纸包来,打开看时,是一包成锭的银子,约有二十余两。韩生道:
“惭愧,眼见得这先入来的,瞒起同伴的银子藏在这里,等赌过咒搜不出时,慢
慢来取用。岂知已先为鬼神所知,归我手也!欲待不取,总来是不义之财;欲待
还那失主,又明显出这个人的偷窃来了。不如依着玉英之言,且将去做赎子之本,
有何不可?”当下取了,出庙下船,船里从容一秤,果有二十两重,分毫不少,
韩生大喜。
到了湘潭,径将四十金来送还黄翁聘礼,求赎鹤龄。黄翁道:“婚盟已定,
男女俱已及时,老夫欲将此项与令郎完了姻亲,此后再议归闽。唯足下乔梓自做
主张,则老夫事体也完了。”韩生道:“此皆老翁玉成美意,敢不听命?”黄翁
着媒人与易家说知此事。易家不肯起来道:“我家初时只许嫁黄公之子,门当户
对,又同里为婚,彼此俱便;今闻此子原籍福建,一时配合了,他日要离了归乡,
相隔着四五千里,这怎使得?必须讲过,只在黄家不去的,其事方谐。”媒人来
对黄翁说了。黄翁巴不得他不去的,将此语一一告诉韩生道:“非关老夫要留此
子,乃亲家之意如此。况令郎名在楚籍,婚在楚地,还闽之说,必是不妥,为之
奈何?”韩生也自想有些行不通,再击竹筴与玉英商量。玉英道:“一向说易家
亲事是前缘,既已根绊在此,怎肯放去?兄妾本籍湘中,就等儿子做了此间女婿,
成立在此也好。郎君只要父子相认,何必归闽?”韩生道:“闽是吾乡,我母还
在,若不归闽,要此儿子何用?”玉英道:“事数到此,不由君算。若执意归闽,
儿子婚姻便不可成。郎君将此儿归闽中,又在何处另结良缘?不如且从黄、易两
家之言,成了亲事,他日儿子自有分晓也。”韩生只得把此意回复了黄翁,一凭
黄翁主张。黄翁先叫鹤龄认了父亲,就收拾书房与韩生歇下了。然后将此四十两
银子,支分作花烛之费。到易家道了日子。易家见说不回福建了,无不依从。
成亲之后,鹤龄对父韩生说,要见母亲一面。韩生说与玉英,玉英道:“是
我自家的儿子,正要见他。但此间人多,非我所宜。可对儿子说,人静后房中悄
悄击筴,我当见他夫妇两人一面。”韩生对鹤龄说知,就把竹筴密付与他,鹤龄
领着去了。等到黄昏,鹤龄击筴,只见一个淡妆女子在空中下来,鹤龄夫妻知是
尊嫜,双双跪下。玉英抚摹一番,道:“好一对儿子媳妇,我为你一点骨血,精
缘所牵,二百年贞静之性,不得安闲。今幸已成房立户,我愿已完矣。”鹤龄道:
“儿子颇读诗书,曾见古今事迹。如我母数百年精魂,犹然游戏人间,生子成立,
诚为稀有之事。不知母亲何术致此,望乞见教。”玉英道:“我以贞烈而死,后
土录为鬼仙,许我得生一子,延其血脉。汝父有掩骸之仁,阴德可纪,故我就与
配合生汝,以报其恩。此皆生前之注定也。”鹤龄道:“母亲既然灵通如此,何
不即留迹人间,使儿媳辈得以朝夕奉养?”玉英道:“我与汝父有缘,故得数见
于世,然非阴道所宜。今日特为要见吾儿与媳妇一面,故此暂来,此后也不再来
了。直待归闽之时,石尤岭下再当一见。吾儿前程远大,勉之!勉之!”说罢,
腾空而去。
鹤龄夫妻恍恍自失了半日,才得定性。事虽怪异,想着母亲之言,句句有头
有尾。鹤龄自叹道:“读尽稗官野史,今日若非身为之子,随你传闻,岂肯即信
也!”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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