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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二刻拍案惊奇-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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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官人不敢迟慢,分付库吏取齐了簿籍,凡公库所有,尽皆简出备查。滁州荒僻,
库藏萧索,别不见甚好物,独内中存有大银盒二具。刘官人触着心里,又疑道:
“何故有此物事?”试问库吏,库吏道:“近日有个钦差内相谭稹,到浙西公干,
所过州县必要献上土宜。那盛土宜的,俱要用银做盒子,连盒子多收去,所以州
中备得有此。后来内相不打从滁州过,却在别路去了。银盒子得以不用,留在库
中收贮,作为公物。”刘官人记在心里,回与孺人说其缘故,共相诧异。
过个几月,生了一子,遂到库中借此银盒,照依妇人所言,用魏十二家旧衣
衬在底下,把所生儿子眠在盒子中间,将有一个时辰,才抱他出来,取小名做蒙
住。看那盒子底下,镌得有字,乃是宣和庚子年制。想起妇人在睢阳说话的时节,
那盒子还未曾造起,不知为何他先知道了。这儿子后名孝韪,字正甫,官到兵部
侍郎,果然大贵。高髻妇人之言,无一不验,真是数已前定。并那件物事,世间
还不曾有,那贵人已该在这里头眠一会,魇样得长成,说过在那里了,可不奇么?
而今说一个人在万里之外,两不相知,这边预取下的名字,与那边原取下的
竟自相同。这个定数,还更奇哩。要知端的,先听小子四句口号:有母将雏横遣
离,谁知万里遇还时。试看两地名相合,始信当年天赐儿。
这回书也是说宋朝苏州一个官人,姓朱字景先,单讳着一个铨字。淳熙丙申
年间,主管四川茶马使,有个公子名逊,年已二十岁。聘下妻室范氏,是苏州大
家。未曾娶得过门,随父往任。那公子青春正当强盛,衙门独处无聊,欲念如火,
按纳不下。央人对父亲朱景先说,要先娶一妾,以侍枕席。景先道:“男子未娶
妻,先娶妾,有此礼否?”公子道:“固无此礼,而今客居数千里之外,只得反
经行权,目下图个伴寂寥之计。他日娶了正妻,遣还了他亦无不可。”景先道:
“这个也使得。只恐他日溺于情爱,更遣就烦难了。”公子道:“说过了话,男
子汉做事,一刀两段,有何烦难?”景先许允,公子遂托衙门中一个健捕胡鸿,
出外访寻。胡鸿访得成都张姓家里,有一女子名曰福娘,姿容美丽,性格温柔。
来与公子说了,将着财礼银五十两,取将过来为妾。福娘与公子年纪相仿,正是:
少女少郎,其乐难当。两情欢爱,如胶似漆。
过了一年,不想苏州范家见女儿长成,女婿远方随任,未有还期,恐怕耽搁
了两下青春,一面整办妆奁,父亲范翁亲自伴送到任上成亲。将入四川境中,先
着人传信到朱家衙内,已知朱公子一年之前,娶得有妾,便留住行李不行,写书
去与亲家道:“先妻后妾,世所恒有。妻未成婚,妾已入室,其义何在?今小女
于归戒途,吉礼将成,必去骈枝,始谐连理。此白。”看官听说:这个先妾后妻
果不是正理,然男子有妾亦是常事。今日既已娶在室中了,只合讲明了嫡庶之分,
不得以先后至有僣越,便可相安,才是处分得妥的。争奈人家女子,无有不妒,
只一句有妾,即已不相应了。必是逐得去,方拔了眼中之钉。与他商量,岂能相
容!做父亲的有大见识,当以正言劝勉,说媵妾虽贱,也是良家儿女,既已以身
事夫,便亦是终身事体,如何可轻说一个去他?使他别嫁,亦非正道。到此地位,
只该大度含容,和气相与,等人颂一个贤惠,他自然做小伏低,有何不可?若父
亲肯如此说,那未婚女子虽怎生嫉妒,也不好渗渗濑濑,就放出手段要长要短的。
当得人家父亲护着女儿,不晓得调停为上,正要帮他立出界墙来,那管这一家增
了好些难处的事!只这一封书去,有分交:锦窝爱妾,一朝剑析延津;远道孤儿,
万里珠还合浦。正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无缘对面不相逢,有
缘千里能相会。
朱景先接了范家之书,对公子说道:“我前日曾说过的,今日你岳父以书相
责,原说他不过。他又说必先遣妾,然后成婚。你妻已送在境上,讨了回话然后
前进。这也不得不从他了。”公子心里,委是不舍得张福娘,然前日要娶妾时,
原说过了娶妻遣还的话;今日父亲又如此说,丈人又立等回话,若不遣妾,便成
亲不得。真也是左难右难,眼泪从肚子里落下来,只得把这些话与张福娘说了。
张福娘道:“当初不要我时,凭得你家。今既娶了进门,我没有得罪,须赶我去
不得。便做讨大娘来时,我只是尽礼奉事他罢了,何必要得我去?”公子道:
“我怎么舍得你去?只是当初娶你时节,原对爹爹说过,待成正婚之日,先行送
还。今爹爹把前言责我,范家丈人又带了女儿住在境上,要等送了你去,然后把
女儿过门。我也处在两难之地,没奈何了。”张福娘道:“妾乃是贱辈,唯君家
张主。君家既要遣去,岂可强住以阻大娘之来?但妾身有件不得已事,要去也去
不得了。”公子道:“有甚不得已事?”张福娘道:“妾身上已怀得有孕,此须
是君家骨血。妾若回去了,他日生出儿女来,到底是朱家之人,难道又好那里去
得不成?把似他日在家守着,何如今日不去的是。”公子道:“你若不去,范家
不肯成婚,可不担搁了一生婚姻正事?就强得他肯了,进门以后必是没有好气,
相待得你刻薄起来,反为不美。不如权避了出去,等我成亲过了,慢慢看个机会
劝转了他,接你来同处,方得无碍。”张福娘没奈何,正是:人生莫作妇人身,
百年苦乐由他人。福娘主意不要回去,却是堂上主张发遣,公子一心要遵依丈人
说话,等待成亲。福娘四不拗六,徒增些哭哭啼啼,怎生撇强得过?只得且自回
家去守着。
这朱家即把此信报与范家。范翁方才同女儿进发。昼夜兼程,行到衙中,择
吉成亲。朱公子男人心性,一似荷叶上露水珠儿,这边缺了,那边又圆,且全了
范氏伉俪之欢,管不得张福娘仳离之苦。夫妻两下,且自过得恩爱,此时便没有
这妾也罢了。
明年,朱景先茶马差满,朝廷差少卿王渥交代,召取景先还朝。景先拣定八
月离任,此时福娘已将分娩,央人来说,要随了同归苏州。景先道:“论来有了
妊孕,原该带了同去为是;但途中生产,好生不便,且看他造化。若得目下即产,
便好带去了。”福娘再三来说:“已嫁从夫,当时只为避取大娘,暂回母家,原
无绝理。况腹中之子,是那个的骨血,可以弃了竟去么?不论即产与不产,嫁鸡
逐鸡飞,自然要一同去的。”朱景先是仕宦中人,被这女子把正理来讲,也有些
说他不过,说与夫人劝化范氏媳妇,要他接了福娘来衙中,一同东归。范氏已先
见公子说过两番,今翁姑来说,不好违命。他是诗礼之家出身的,晓得大体,一
面打点接取福娘了。怎当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朱公子是色上要紧的
人,看他未成婚时,便如此忍耐不得,急于取妾,以致害得个张福娘上不得,下
不得,岂不是个喉急的?今与范氏夫妻,你贪我爱,又遣了张福娘,新换了一番
境界,把从前毒火多注在一处,朝夜探讨,早已染了痨怯之症,吐血丝,发夜热,
医家只戒少近女色。景先与夫人商量道:“儿子已得了病,一个媳妇,还要劝他
分床而宿;若张氏女子再娶将来,分明是油锅内添上一把柴了。还只是立意回了
他,不带去罢。只可惜他已将分娩,是男是女,这是我朱家之后,舍不得撇他。”
景先道:“儿子媳妇,多是青年,只要儿子调理得身体好了,那怕少了孙子?趁
着张家女子尚未分娩,黑白未分,还好辞得他。他若不日之间产下一子,到不好
撇他了。而今只把途间不便生产去说,十分说不倒时,权约他日后来相接便是。”
计议已定,当下力辞了张福娘,离了成都,归还苏州去了。
张福娘因朱家不肯带去,在家中哭了几场,他心里一意守着腹中消息。朱家
去得四十日后,生下一子,因道少不得要归朱家,只当权寄在四川,小名唤做寄
儿。福娘既生得有儿子,就甘贫守节,誓不嫁人。随你父母乡里,百般说谕,并
不改心。只绩纺补纫,资给度日,守那寄儿长成。寄儿生得眉目疏秀,不同凡儿。
与里巷同伴一般的孩童戏耍,他每每做了众童的头,自称是官人,把众童呼来喝
去,俨然让他居尊的模样。到了七八岁,张福娘送他上学从师,所习诗书,一览
成诵。福娘一发把做了大指望,坚心守去,也不管朱家日后来认不认的事了。
且不说富娘苦守教子。那朱家自回苏州,与川中相隔万里,彼此杳不闻知。
过了两年是庚子岁,公子朱逊病不得痊,呜呼哀哉。范氏虽做了四年夫妻,到有
两年不同房,寸男尺女皆无。朱景先又只生得这个公子,并无以下小男小女,一
死只当绝了后代了。有诗为证:不孝有三无后大,谁料儿亡竟绝孙?早知今日凄
凉景,何故当时忽妾妊!朱景先虽然仕宦荣贵,却是上奉老母,下抚寡媳,膝下
并无儿孙,光景孤单,悲苦无聊,再无开眉欢笑之日。直至乙巳年,景先母太夫
人又丧,景先心事,一发只有痛伤。此时连前日儿子带妊还妾之事,尽多如隔了
一世的,那里还记得影响起来?
又道是无巧不成话,四川后任茶马王渥少卿,闻知朱景先丁了母优,因是他
交手的前任官,多有首尾的,特差人赍了赙仪奠帛,前来致吊,你道来的是甚么
人?正是那年朱公子托他讨张福娘的旧役健步胡鸿。他随着本处一个巡简邹圭到
苏州公干的便船,来至朱家。送礼已毕,朱景先问他川中旧事,是件备陈。朱景
先是个无情无绪之人,见了手下旧使役的,偏喜是长是短的婆儿气,消遣闷怀。
那胡鸿住在朱家了几时,讲了好些闲说话,也看见朱景先家里事体光景在心,便
问家人道:“可惜大爷青年短寿,今不曾生得有公子,还与他立个继嗣么?”家
人道:“立是少不得立他一个,总是别人家的肉,那里煨得热?所以老爷还不曾
提起。”胡鸿道:“假如大爷留得一股真骨血在世上,老爷喜欢么?”家人道:
“可知道喜欢,却那里讨得出?”胡鸿道:“有是有些缘故在那里,只不知老爷
意思怎么样。”家人见说得蹊跷,便问道:“你说的话那里起?”胡鸿道:“你
每岂忘记了大爷在成都曾娶过妾么?”家人道:“娶是娶过,后来因娶大娘子,
还了他娘家了。”胡鸿道:“而今他生得有儿子。”家人道:“他别嫁了丈夫,
就生得有儿子,与我家有甚相干?”胡鸿道:“冤屈!冤屈!他那曾嫁人?还是
你家带去的种哩!家人道:“我每不敢信你这话。对老爷说了,你自说去!”
家人把胡鸿之言,一一来禀朱景先。朱景先却记起那年离任之日,张家女子
将次分娩,再三要同到苏州之事,明知有遗腹在彼地。见说是生了儿子,且惊且
喜,急唤胡鸿来问他的信。胡鸿道:“小人不知老爷主意怎么样,小人不敢乱讲
出来。”朱景先道:“你只说前日与大爷做妾的那个女子,而今怎么样了就是!”
胡鸿道:“不敢瞒老爷说,当日大爷娶那女子,即是小人在里头做事的,所以备
知端的。大爷遣他出去之时,元是有娠,后来老爷离任得四十多日,即产下一个
公子了。”景先道:“而今见在那里?”胡鸿道:“这个公子,生得好不清秀伶
俐,极会读书。而今在娘身边,母子相守,在那里过日。”景先道:“难道这女
子还不嫁人?”胡鸿道:“说这女子也可怜,他缝衣补裳,趁钱度日,养那儿子,
供给读书,不肯嫁人。父母多曾劝他,乡里也有想他的,连小人也巴不得他有这
日,在里头再嫌两数银子。怎当得心坚如铁,再说不入。后来看见儿子会读了书,
一发把这条门路绝了。”景先道:“若果然如此,我朱氏一脉可以不绝,莫大之
喜了。只是你的说话可信么?”胡鸿道:“小人是老爷旧役,从来老实,不会说
谎。况此女是小人的首尾,小人怎得有差?”景先道:“虽然如此,我嗣续大事
非同小可。今路隔万里,未知虚实。你一介小人,岂可因你一言,造次举动得?”
胡鸿道:“老爷信不得小人一个的言语,小人附舟来的是巡简邹圭,他也是老爷
的旧吏。老爷问他,他备知端的。”朱景先见说话有来因,巴不得得知一个详细,
即差家人请那邹巡简来。
邹巡简见是旧时本官相召,不敢迟慢。忙写了禀帖,来见朱景先。朱景先问
他蜀中之事,他把张福娘守贞教子,与那儿子聪明俊秀不比寻常的话,说了一遍,
与胡鸿所说,分毫不差。景先喜得打跌,进去与夫人及媳妇范氏备言其故,合家
惊喜道:“若得如此,绝处逢生,祖宗之大庆也!”景先分付备治酒饭,管待邹
巡简,与邹巡简商量川中接他母子来苏州说话。邹巡简道:“此路迢遥,况一个
女人,一个孩子,跋涉艰难,非有大力,不能周全得直到这里。小官如今公事已
完,早晚回蜀。恩主除非乘此便,致书那边当道,支持一路舟车之费,小官自当
效犬马之力,着落他母子起身,一径到府上,方可无误。”景先道:“足下所言,
实是老成之见。下官如今写两封书,一封写与制置使留尚书,一封即写与茶马王
少卿,托他周置一应路上事体,保全途中母子无虞。至于两人在那里收拾起身之
事,全仗足下与胡鸿照管停当,下官感激不尽,当有后报。”邹巡简道:“此正
小官与胡鸿报答恩主之日,敢不随便尽心、曲护小公子到府?恩主作速写起书来,
小官早晚即行也。”朱景先遂一面写起书来,书云:“铨不禄,母亡子夭,目前
无孙。前发蜀时,有成都女子张氏为儿妾,怀娠留彼。今据旧胥巡简邹圭及旧役
胡鸿俱言,业已获雄,今计八龄矣。遗孽万里,实系寒宗如线。欲致其还吴,而
伶仃母子,跋涉非易。敢祈鼎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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