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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部分

今古奇观-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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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吕柯果然独自又借补寿名色,备了一席盛酒,单请华岳一人。华岳因爱吕柯,却不着情,只得来赴席,席中并无他人,只有司马玄相陪。相见叙了姓名,方才坐席饮酒。原来华岳虽绝口不向人言,然心下却也暗暗择婿。席间,看见司马玄少年发解,人物秀美,也十分注意。又见吕柯不住称赞其才,要求老师面试,华岳心下想道:“就考他一考也不妨。”到换了席,大家散步,华岳因说道:“诗文虽曰小道,要求全美者也甚难。前日学生贱辰,承诸公见祝,长篇短章不为不多,然半属套语,半属陈言,求一首清新俊逸、赏心悦目迥不可得。今日蒙近思美情,祝之又祝,又幸会司马兄少年美才,倘不吝珠玉,赐教一律,以志不朽,则学生六十之龄不为虚度矣!”吕柯听了欢喜道:“门生敬祝之心,苦无可伸,子苍兄大才,正好应老师之命,亦可为小弟借光。”因命取文房四宝。司马玄逊道:“满长安公卿尚难颂老太师盛德之万一,况西蜀小子陋学之才,焉敢班门取罪?”说不了,家人又抬过一张书案在面前,笔砚摆得端端正正,又是一幅红绫铺下,浓磨好墨,只候司马玄动笔。司马玄原要以才自荐,又虚谦一两句,遂提起笔来,便大着胆,依他女儿韵脚,竟和了一首道:
尽道周公圣,谁知曼倩仙。
道开三百辈,功著九重天。
北阙心常一,南山寿已千。
远人都愿祝,难得到樽前。
华老太师六十遐龄西蜀后学司马玄顿首拜祝司马玄写完,叫人用鍼悬挂于厅壁之上,请华岳观看。华岳看了又看,十分欢喜,因回身举手称谢道:“司马兄高才,敏捷如此,我学生得此荣幸多矣!”因问道:“前日闱中佳卷,落在那一房,学生为何失亲于兄?”吕柯忙答道:“司马兄因有贵恙,不曾终场,所以见屈。”华岳道:“原来如此,只还可免学生五色迷目之诮。司马兄异日定当大魁天下!”司马玄逊谢:“不敢!”吕柯又请入席,大家复饮了半晌,方才起身。
叫人收了红绫诗卷,殷殷致谢而别。正是:
一首诗惊座,令人刮目前。
漫言仙路远,才子到非难。
吕柯与司马玄送了华岳起身回来,吕柯看着司马玄又惊又喜,商议道:“兄这一首诗十分妙了,只不该用他令爱的原韵,恐怕老师动疑。”司马玄道:“兴之所至,一时信笔,只指望借韵脚之灵打动小姐,却不思量到华老动疑,为之奈何?”
吕柯道:“他今将诗已携去,且看缘法如何。”
却说华岳回到家中,将诗细细展玩,十分爱赏道:“不意蜀中倒有此异才。只是前日女儿的寿诗正是这四个韵脚,此生如何得知?况我府中严密,谅无人透露,若有人透露,他也不敢在我面前酬和。若说偶然相同,却怎一字不差?此中莫非有天意耶?”因叫书童到书房中取了小姐的诗扇来,细将两诗较看,真是一个秀龙雕虎,一个锦心绣口,不相上下。看了又看,暗暗欢喜道:“此二人真可谓天生一对,况此生青年发解,前程甚远,明日招他为婿,也是快事。但不知女儿心下何如?”沉吟多时,就叫侍儿将红绫诗卷传与小姐去看。原来这小姐年虽十六,却聪敏异常,诗书过目不忘,文章落笔便妙。父母爱惜就如掌上之珠,凡事任他性儿,半点不肯违拗,却天生纯孝,依依膝下,更生父母之怜。华岳留心要与他择一个佳婿,却怕人缠扰,每每戒家人不许浪传,故京师中无人知道。
这日,小姐晚妆初罢,正焚香独坐,忽侍儿传送诗卷,小姐展开一看,见也是一首寿诗,句句都依他韵脚,而争奇竞险,大有并驱中原之意。小姐看了半晌,心下暗想道:“我这一首寿诗,自谓压倒长安这些腐朽相公,不料西蜀小儒倒能出此隽思,明明步韵与我争衡,真可怪也!又真可爱也!”看了半晌想道:“这韵脚他外人如何得知?想是父亲与他说的了,父亲许多寿诗不拿与我,今独拿这首诗与我看,必有深意。不是为我择婿,便是怪我恃才,以此销我矜心,叫我怎生回对?
若十分赞好,未免怜才着相,父亲道我有心;若只微词相许,未免烧琴煮鹤,父亲又道我无目不肯服善。”想了半晌道:
“我自有主意。”叫侍儿取笔砚花笺,又题和一首道:
涂抹原儿女,风流自谪仙。
骏驰春草路,芳袭晚春天。
颠倒言惟五,寻思颂欲千。
漫言三百远,还在二南前。
峰莲题完,原叫侍儿送与老爷,华岳接来一看,满心欢喜道:“我儿诗才日胜一日,真是闺中异宝,若不配个佳婿,岂不辜负!细看我儿此诗,则司马玄之诗已看得入眼,末引二南意已有在,但不知司马玄曾娶否?须问吕柯方知。”
过两日,就发帖请吕柯、司马玄小饮,二人见请,欢喜不胜。到了正日,一邀就来。华岳在大厅迎入,各叙寒温,便入座饮酒。饮完正席,又到书房小钦,只见四壁图书珠辉玉映,吕柯与司马玄细细观看,看到一张小揭窗前,只见峰莲和韵的诗也贴在那里,二人看见,彼此相顾惊喜。华岳见二人看诗光景,便微笑道:“二兄看此诗若何?”司马玄道:“此诗性情入慧,体气欲仙,妙处不可言喻。但不知何人所作?却又用晚生前日之韵。”华岳道:“这事说来也奇,学生前日贱辰,小女涂鸦,正是此四韵,不期昨承大教,无意中恰也用此四韵,诧以为异。因与小女玩赏,小女小巫见了大巫,不胜气索,故又复为此诗,以表服膺。”遂叫书童将小姐原扇送看,吕柯佯惊道:“门生立门许久,并不知老师有如此掌珠,古称谢庭道韫,由此观之,不足数也。但不知青春几许?”华岳道:“今年二八,学生怕长安这些绔裤不谅,故讳而不言。”
司马玄看了原扇,又细观新词,再三逊谢道:“学生一是呈丑,暗获步韵之罪,又明抱形秽之羞,而反辱佳章谆谆垂誉,真不啻百朋三锡。童蒙小子何敢当此?欲报无琼,窃欲再献一言,以申感激之私,不识可否?”华岳听了道:“佳章恨少,但草草不敢多请,肯蒙赐教,固出望外!”因叫取笔砚金笺,司马玄又依前韵和了一首道:
文章男子事,一但属闺仙。
恭读惭无地,荣嘘感自天。
眉年才八八,雪句已千千。
漫说葭难倚,明珠不敢前。
司马玄题毕,双手呈与华岳。华岳看了,赏爱不已,道:
“幽思逸致,愈出愈奇,虽杜李复生,不能逾此。但小女闺娃识字,怎敢当兄谬誉?”司马玄道:“蓬茅浅眼,岂识台阶闺阁之盛?不过就声影之间聊志景仰耳!”吕柯道:“师妹佳章,非于古名媛中相求,固不可易得;而司马玄才迥出时流,亦自不减!老师一置掌中,一收门下,可谓双美矣!”大家欢然入席又饮,直饮得尽兴方散。
到次早,吕柯单来谢酒。谢毕,就正色说道:“门生有一言上告。”华岳道:“何事?”吕柯道:“令爱小姐以老师之德位之尊,自有公侯求偶。但师妹奇才,若失身绔裤,岂不负了老师一番教养?敝友司马玄虽新进小生,其人其才尚不可量。老师台鉴甚明,若坦之东床,才美双全,异日自能致获甥室之荣。不知老师台意何如?”华岳道:“老夫两番索和,愚意实与贤契相合,但小女尚幼,何不守候下科,待司马兄高占魁名,那时宫花结采,更为全美。”吕柯道:“教师高论最妙,但恐成言未定,或遇高才捷足,中有变更,为之奈何?”
华岳笑道:“此事贤契勿忧,男如司马,女如小女,当今必无两个。况老夫非失信之人,司马亦多情之士,再有斧柯,如贤契居其间,料无他虑。只要司马兄亦期上达耳。”吕柯道:
“老师九鼎一言,即纳吉问名不逾。于此门生传示司马,使他静守甥舍,以待乘龙可也。”说罢,辞出回家,就对司马玄细细说知,司马玄听说允了,满心欢喜道:“我只怕访尽天下没有个奇才女子,便虚我一生之想!今即有华小姐这等绝代佳人,又许了我,只要我少候二年,带顶纱帽去做亲,此事犹如探囊取物,有何难哉!”便兴勃勃的东游西荡,或题诗酒馆,或作赋僧房,十分得意。一日游到棋盘街上,只见一个老儿挑了一担花卖,司马玄看见他五色满肩、群芳压担,甚觉可爱,便步上前来观看。
此时是三月天气,日色暄暖,那老儿挑得热了,歇下担,就取出一把扇子来扇。司马玄看见那扇子上字写得龙蛇飞动,不像个村汉手中之物,他且不看花,先用手来拿他的扇子。那老者看见司马玄衣冠齐整,跟着家人,知道他是个贵人,不敢违拗,只得将扇子递了与他。司马玄接来一看,却是一首诗:
桃李随肩获厚赀,幽兰空谷有谁知?
越溪不作春风遇,还是苎萝村女儿。
红菟村尹氏荇烟有感题
司马玄初意看诗,只道是甚才人题咏,及自读完,芳韵袭人,字字是美人幽恨,又见写着“尹氏荇烟”,心下大惊道:
“终不成又有个才女?”因问老儿道:“这首诗是谁人写的?”老儿笑嘻嘻笑道:“桃花也有,杏花也有,莫有栀子。”司马玄道:“我问你扇头。”老儿道:“兰花方有箭头。”司马玄见他耳聋,只得用手指着扇子大声说道:“这字是谁人写的?”老儿方听见,道:“相公问这字是那个写的么?”司马玄道:“正是!”老儿笑嘻嘻的道:“我不说。”司马玄道:“为何不说?”
老儿道:“这扇子是隔壁尹家姑娘的,我借来扇,我若说了,他要怪我。”司马玄道:“扇子固是他的,这扇子上诗句是他写的么?”老儿又笑道:“相公好不聪明!他的扇子不是他写,难道我老汉会写?”司马玄笑道:“这尹家姑娘今年几多年纪,便晓得作诗写字?”老儿又笑嘻嘻道:“我不说。相公买花么?
照顾我买些,若不买,还我扇子,我别处去卖。”司马玄道:
“不买花,扇卖与我罢。”老儿摇头道:“扇子是借来的,不卖。”
司马玄道:“我多与你些银子,卖了罢。”老儿道:“相公与我多少银子?”司马玄就在家人银包内取了一锭,递与老儿道:
“我与你,你肯卖么?”老儿看见一锭纹银有二、三两重,连忙送还司马玄道:“相公请收好了,不要取笑!”司马玄道:
“我当真要买,谁与你取笑?”老儿心下疑疑惑惑,又不好收,看着司马玄只是笑。司马玄道:“你不要笑,你收了银子,我还有话问你。”老儿见口气是实,便满心欢喜,将银子塞在腰里道:“相公果然买我这扇子,我连这担花也送了相公罢!”司马玄道:“花倒不要你送,你只对我说,那尹家姑娘今年几岁了,生得人物何如?这作诗写字怎生会得?”老儿想了道:
“如今只得要对相公说了,只是说起来话长,这里站着说话不便。”司马玄道:“此处到吕衙不远了,你可挑了跟我到吕衙来,我叫吕老爷连花都替你买了。”老儿欢喜,果挑花跟到吕衙。
司马玄叫家人将花送入吕衙内里,却自己带了老儿到书房中,叫他也坐了,细细盘问。老儿道:“我们住的那地方叫做红菟村,出城南去有十七、八里,那里山清水秀,十分有趣。旧时有个李阁老老爷,不知为甚事,皇帝恼他,叫他住在城外,整整的住了七、八年。他闲居无事,因爱这红菟村好景致,便日日来游赏,有时住在妙香庵,几个月不回去。那时这尹姑娘才八、九岁,头发披肩,生得弯弯眉儿、俏俏身儿,眼睛就如一汪水儿,面颊就似一团雪儿,点点一双脚儿,尖尖两只手儿,走到人前就如水洗的一般,也时常到庵中玩耍。李老爷看见,爱他生得清秀,因叫他认几个字儿。谁知他聪明得紧,一过目就认得不忘,李老爷欢喜,便教他读书、做诗文。不期这尹姑娘天生成的伶俐,学着就会,又写得一笔好字。李老爷对人说:‘这个女儿好文才,若是做个男子,定要中举、中进士、做官,可惜生在乡间,恐怕无人知道,埋没了他的才学!’李老爷临起身回去,还再三对尹老官人说:
‘你莫要轻看了你女儿,他是一个女中才子,异日定有高人来访求。若误嫁了村夫俗子,便令山川秀气无灵了!’故此尹姑娘今年一十七岁,尚未曾许与人家。李老爷起身时,又将带不去的许多书籍、文章、古董、玩器都与了尹姑娘。他如今那里像个田家女儿,每日只是烧香、看书、作诗、写字,就像个不出门的秀才一般。尹老官儿也不敢去管他。今早我来卖花,因怕天气暖,问他借了这把扇子来,许说回去就还他。
如今卖与相公,回去只好调个谎,说失落了,只怕他还怪哩!”
司马玄听了这番言语,不觉身子俱飘飘不定。因又问道:“这尹姑娘写的诗稿与扇子多么?”老儿道:“他终日不住手的写,怎么不多?”司马玄道:“若是多,不论诗笺也罢,斗方也罢,你再拿些来卖与我。”老儿道:“相公说定了,若真要买,我求也求他些来。”司马玄道:“我真要买,你只管拿来!”说罢,老儿要去,司马玄又叫家人到吕衙里讨了三钱银子,还他花钱。老儿欢喜不胜,挑着空担一路上想道:“今日是那里造化,撞见这位呆相公?一把白纸扇子就与我一锭银子。我回去问尹姑娘求他十把扇子,明日卖与他,可不又有十锭银子?倒是一场富贵了!”
老儿到家已是下午,走到园中放担。只见尹荇烟在无梦阁上凭栏看花,忽见老儿回来,因叫道:“张伯伯,今日花都卖完了么?”张老儿听见,忙走近阁下,笑嘻嘻说道:“今日造化!撞见一位少年相公,疯疯癫癫、又肯出钱,都替我买了。”尹荇烟道:“这等说,是得利了?”张老儿道:“利虽得些,却有件事不好说,乱乱的将姑娘借我的扇子失落了,却如何处?”尹荇烟道:“扇子失落了值甚的,只是有我写的诗句在上面,恐被俗人拿去,便明珠暗投,许多不妙。”说罢,老儿因肚饥,就去吃饭。因取出那锭银子称称,足有二两六、七钱,连卖花的三钱放在一起差不多三两,满心欢喜,就取一块碎的买了一壶酒来吃在肚里,不觉醺醺醉了。又想着还要尹荇烟的诗扇,又走到阁下来,不期尹荇烟已下阁去,只得从后园门转了过来。
原来尹荇烟这住居甚是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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