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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警世通言-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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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得齐整。把砖头瓦片,用布包裹,假充银两,放在皮箱里面。收拾打扮停当,
雇了两个小厮跟随,就要起身。王匠说:“三叔!略停片时,小子置一杯酒饯行。”
公子说:“不劳如此,多蒙厚爱,异日须来报恩。”三官遂上马而去。妆丰圈套
入胡同,鸨子焉能不强从。亏杀玉堂垂念永,固知红粉亦英雄。
却说公子辞了王匠夫妇,径至春院门首。只见几个小乐工,都在门首说话。
忽然看见三官气象一新,唬了一跳,飞风报与老鸨。老鸨听说,半晌不言:“这
等事怎么处?向日三姐说,他是宦家公子,金银无数,我却不信,逐他出门去了。
今日到带有金银,好不惶恐人也!”左思右想,老着脸走出来见了三官,说:
“姐夫从何而至?”一手扯住马头。公子下马唱了半个喏,就要行,说:“我伙
计都在船中等我。”老鸨陪笑道:“姐夫好狠心也。就是寺破僧丑,也看佛面,
纵然要去,你也看看玉堂春。”公子道:“向日那几两银子值甚的,学生岂肯放
在心上?我今皮箱内,见有五万银子,还有几船货物,伙计也有数十人。有王定
看守在那里。”鸨子一发不肯放手了。公子恐怕掣脱了,将机就机,进到院门坐
下。鸨儿分付厨下忙摆酒席接风。三官茶罢,就要走,故意攦出两锭银子来,
都是五两头细丝。三官检起,袖而藏之。鸨子又说:“我到了姑娘家,酒也不曾
吃,就问你,说你往东去了,寻不见你,寻了一个多月,俺才回家。”公子乘机
便说;“亏你好心,我那时也寻不见你。王定来接我,我就回家去了。我心上也
欠挂着玉姐,所以急急而来。”老鸨忙叫丫头去报玉堂春。丫头一路笑上楼来,
玉姐已知公子到了,故意说:“奴才笑甚么?”丫头说:“王姐夫又来了。”玉
姐故意唬了一跳,说:“你不要哄我!”不肯下楼。老鸨慌忙自来,玉姐故意回
脸往里睡。鸨子说:“我的亲儿!王姐夫来了,你知道么?”玉姐也不语,连问
了四五声,只不答应。这一时待要骂,又用着他。扯一把椅子拿过来,一直坐下,
长吁了一声气。玉姐见他这模样,故意回过头起来,双膝跪在楼上,说:“妈妈!
今日饶我这顿打。”老鸨忙扯起来说:“我儿!你还不知道,王姐夫又来了,拿
有五万两花银,船上又有货物并伙计数十人,比前加倍。你可去见他,好心奉承。”
玉姐道:“发下新愿了,我不去接他。”鸨子道:“我儿!发愿只当取笑。”一
手挽玉姐下楼来,半路就叫:“王姐夫,三姐来了。”三官见了玉姐,冷冷的作
了一揖,全不温存。老鸨便叫丫头摆桌,取酒斟上一钟,深深万福,递与王姐夫:
“权当老身不是。可念三姐之情,休走别家,教人笑话。”三官微微冷笑,叫声:
“妈妈,还是我的不是。”老鸨殷勤劝酒,公子吃了几杯,叫声多扰,抽身就走。
翠红一把扯住,叫:“玉姐,与俺姐夫陪个笑脸。”老鸨说:“王姐夫,你忒做
绝了。丫头,把门顶了,休放你姐夫出去。”叫丫头把那行李抬在百花楼去。就
要楼下重设酒席,笙琴细乐,又来奉承。吃了半更,老鸨说:“我先去了,让你
夫妻二人叙话。”三官、玉姐正中其意,携手登楼。如同久旱逢甘雨,好似他乡
遇故知。二人一晚叙话,正是:
欢娱嫌夜短,寞寂恨更长。
不觉鼓打四更,公子爬将起来,说:“姐姐!我走罢!”玉姐说:“哥哥!
我本欲留你多住几日,只是留君千日,终须一别。今番作急回家,再休惹闲花野
草。见了二亲,用意攻书。倘或成名,也争得这一口气。”玉姐难舍王公子,公
子留恋玉堂春。玉姐说:“哥哥,你到家,只怕娶了家小不念我。”三官说:
“我怕你在北京另接一人,我再来也无益了。”玉姐说:“你指着圣贤爷说了誓
愿。”两人双膝跪下。公子说:“我若南京再娶家小,五黄六月害病死了我。”
玉姐说:“苏三再若接别人,铁锁长枷永不出世。”就将镜子拆开,各执一半,
日后为记。玉姐说:“你败了三万两银子,空手而回,我将金银首饰器皿,都与
你拿去罢。”三官说:“亡八、淫妇知道时,你怎打发他?”玉姐说:“你莫管
我,我自有主意。”玉姐收拾完备,轻轻的开了楼门,送公子出去了。
天明,鸨儿起来,叫丫头烧下洗脸水,承下净口茶,“看你姐夫醒了时,送
上楼去。问他要吃甚么,我好做去。若是还睡,休惊醒他。”丫头走上楼去,见
摆设的器皿都没了,梳妆匣也出空了,撇在一边。揭开帐子,床上空了半边。跑
下楼,叫:“妈妈罢了!”鸨子说:“奴才,慌甚么?惊着你姐夫。”丫头说:
“还有甚么姐夫?不知那里去了。俺姐姐回脸往里睡着。”老鸨听说,大惊,看
小厮、骡脚都去了,连忙走上楼来,喜得皮箱还在。打开看时,都是砖头瓦片。
鸨儿便骂:“奴才!王三那里去了?我就打死你!为何金银器皿他都偷去了?”
玉姐说:“我发过新愿了,今番不是我接他来的。”鸨子说:“你两个昨晚说了
一夜说话,一定晓得他去处。”亡八就去取皮鞭,玉姐拿个首帕,将头紥了,口
里说:“待我寻王三还你。”忙下楼来,往外就走。鸨子、乐工恐怕走了,随后
赶来。玉姐行至大街上,高声叫屈:“图财杀命!”只见地方都来了。鸨子说:
“奴才,他到把我金银首饰尽情拐去,你还放刁!”亡八说:“由他,咱到家里
算帐。”玉姐说:“不要说嘴,咱往那里去?那是我家?我同你到刑部堂上讲讲,
恁家里是公侯宰相,朝郎驸马,你那里的金银器皿?万物要平个理。一个行院人
家,至轻至贱,那有甚么大头面,戴往那里去坐席?王尚书公子在我家,费了三
万银子,谁不知道?他去了,就开手;你昨日见他有了银子,又去哄到家里,图
谋了他行李,不知将他下落在何处?列位做个证见。”说得鸨子无言可答。亡八
说:“你叫王三拐去我的东西,你反来图赖我。”玉姐舍命就骂:“亡八、淫妇,
你图财杀人,还要说嘴?见今皮箱都打开在你家里,银子都拿过了。那王三官不
是你谋杀了是那个?”鸨子说:“他那里有甚么银子?都是砖头瓦片哄人。”玉
姐说:“你亲口说带有五万银子,如何今日又说没有?”两下厮闹。众人晓得三
官败过三万银子是真的,谋命的事未必,都将好言劝解。玉姐说:“列位,你既
劝我不要到官,也得我骂他几句,出这口气。”众人说:“凭你骂罢!”玉姐骂
道:“你这亡八是喂不饱的狗,鸨子是填不满的坑。不肯思量做生理,只是排局
骗别人。奉承尽是天罗网,说话皆是陷人坑。只图你家长兴旺,那管他人贫不贫。
八百好钱买了我,与你挣了多少银。我父叫做周彦亨,大同城里有名人。买良为
贱该甚罪?兴贩人口问充军。哄诱良家子弟犹自可,图财杀命罪非轻!你一家万
分无天理,我且说你两三分。”
众人说:“玉姐,骂得勾了。”鸨子说:“让你骂许多时,如今该回去了。”
玉姐说:“要我回去,须立个文书执照与我。”众人说;“文书如何写?”玉姐
说:“要写‘不合买良为娼,及图财杀命’等话。”亡八那里肯写。玉姐又叫起
屈来。众人说:“买良为娼,也是门户常事。那人命事不的实,却难招认。我们
只主张写个赎身文书与你罢!”亡八还不肯。众人说:“你莫说别项,只王公子
三万银子也勾买三百个粉头了。玉姐左右心不向你了,舍了他罢!”众人都到酒
店里面,讨了一张绵纸,一人念,一人写,只要亡八、鸨子押花。玉姐道:“若
写得不公道,我就扯碎了。”众人道:“还你停当。”写道:“立文书本司乐户
苏淮,同妻一秤金,向将钱八百文,讨大同府人周彦亨女玉堂春在家,本望接客
靠老,奈女不愿为娼……”写到“不愿为娼”,玉姐说:“这句就是了。须要写
收过王公子财礼银三万两。”亡八道:“三儿,你也拿些公道出来,这一年多费
用去了,难道也算?”众人道:“只写二万罢。”又写道:“……有南京公子王
顺卿,与女相爱,淮得过银二万两,凭众议作赎身财礼。今后听凭玉堂春嫁人,
并与本户无干。立此为照。”后写“正德年月日,立文书乐户苏淮同妻一秤金”。
见人有十馀人,众人先押了花。苏淮只得也押了,一秤金也画个十字。玉姐收讫。
又说:“列位老爹!我还有一件事,要先讲个明。”众人曰:“又是甚事?”玉
姐曰;“那百花楼,原是王公子盖的,拨与我住。丫头原是公子买的,要叫两个
来伏侍我。以后米面、柴薪、菜蔬等项,须是一一供给,不许掯勒短少,直待我
嫁人方止。”众人说:“这事都依着你。”玉姐辞谢先回。亡八又请众人吃过酒
饭方散。正是:
周郎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话说公子在路,夜住晓行,不数日,来到金陵自家门首下马。王定看见,唬
了一惊。上前把马扯住,进的里面。三官坐下,王定一家拜见了。三官就问:
“我老爷安么?”王定说:“安。”“大叔、二叔、姑爷、姑娘何如?”王定说:
“俱安。”又问:“你听得老爷说我家来,他要怎么处?”王定不言,长吁一口
气,只看看天。三官就知其意:“你不言语,想是老爷要打死我。”王定说:
“三叔,老爷誓不留你,今番不要见老爷了,私去看看老奶奶和姐姐、兄嫂,讨
些盘费,他方去安身罢!”公子又问:“老爷这二年,与何人相厚?央他来与我
说个人情。”王定说:“无人敢说。只除是姑娘、姑爹,意思间稍题题,也不敢
直说。”三官道:“王定,你去请姑爹来,我与他讲这件事。”王定即时去请刘
斋长、何上舍到来。叙礼毕,何、刘二位说:“三舅,你在此,等俺两个与咱爷
讲过,使人来叫你。若不依时,捎信与你,作速逃命。”
二人说罢,竟往潭府来见了王尚书。坐下,茶罢,王爷问何上舍:“田庄好
么?”上舍答道:“好!”王爷又问刘斋长:“学业何如?”答说:“不敢,连
日有事,不得读书。”王爷笑道:“‘读书过万卷,下笔如有神。’秀才将何为
本?‘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今后须宜勤学,不可将光阴错过。”刘斋长
唯唯谢教。何上舍问:“客位前这墙几时筑的?一向不见。”王爷笑曰:“我年
大了,无多田产,日后恐怕大的二的争竞,预先分为两分。”二人笑说:“三分
家事,如何只做两分?三官回来,叫他那里住?”王爷闻说,心中大恼:“老夫
平生两个小儿,那里又有第三个?”二人齐声叫:“爷,你如何不疼三官王景隆?
当初还是爷不是,托他在北京讨帐,无有一个去接寻。休说三官十六七岁,北京
是花柳之所;就是久惯江湖,也迷了心。”二人双膝跪下,吊下泪来。王爷听说:
“没下稍的狗畜生,不知死在那里了,再休题起了!”正说间,二位姑娘也到。
众人都知三官到家,只哄着王爷一人。王爷说:“今日不请都来,想必有甚事情?”
即叫家奴摆酒。何静庵欠身打一躬曰:“你闺女昨晚作一梦,梦三官王景隆身上
蓝缕,叫他姐姐救他性命。三更鼓做了这个梦,半夜捶床捣枕哭到天明,埋怨着
我不接三官,今日特来问问三舅的信音。”刘心斋亦说:“自三舅在京,我夫妇
日夜不安,今我与姨夫凑些盘费,明日起身去接他回来。”王爷含泪道:“贤婿,
家中还有两个儿子,无他又待怎生?”何、刘二人往外就走。王爷向前扯住问:
“贤婿何故起身?”二人说:“爷撒手,你家亲生子还是如此,何况我女婿也?”
大小儿女放声大哭,两个哥哥一齐下跪,女婿也跪在地上,奶奶在后边吊下泪来。
引得王爷心动,亦哭起来。
王定跑出来说:“三叔,如今老爷在那里哭你,你好过去见老爷,不要待等
恼了。”王定推着公子进前厅跪下说:“爹爹!不孝儿王景隆今日回了。”那王
爷两手擦了泪眼,说:“那无耻畜生,不知死的往那里去了。北京城街上最多游
食光棍,偶与畜生面庞厮像,假充畜生来家,哄骗我财物,可叫小厮拿送三法司
问罪!”那公子往外就走。二位姐姐赶至二门首拦住,说:“短命的,你待往那
里去?”三官说:“二位姐姐,开放条路与我逃命罢!”二位姐姐不肯撒手,推
至前来双膝跪下,两个姐姐手指说:“短命的!娘为你痛得肝肠碎,一家大小为
你哭得眼花,那个不牵挂!”众人哭在伤情处,王爷一声喝住众人不要哭,说:
“我依着二位姐夫,收了这畜生,可叫我怎么处他?”众人说:“消消气再处。”
王爷摇头。奶奶说:“凭我打罢。”王爷说:“可打多少?”众人说:“任爷爷
打多少。”王爷道:“须依我说,不可阻我,要打一百。”大姐、二姐跪下说:
“爹爹严命,不敢阻当,容你儿代替罢!”大哥、二哥每人替上二十,大姐、二
姐每人亦替二十。王爷说;“打他二十。”大姐、二姐说:“叫他姐夫也替他二
十,只看他这等黄瘦,一棍打在哪里?等他膔满肉肥,那时打他不迟。”王爷
笑道:“我儿,你也说得是。想这畜生,天理已绝,良心已丧,打他何益?我问
你:‘家无生活计,不怕斗量金。’我如今又不做官了,无处挣钱,作何生意以
为糊口之计?要做买卖,我又无本钱与你。二位姐夫问他那银子还有多少?”何、
刘便问:“三舅银子还有多少?”王定抬过皮箱打开,尽是金银首饰器皿等物。
王爷大怒,骂:“狗畜生!你在哪里偷的这东西?快写首状,休要玷辱了门庭。”
三官高叫:“我爹爹息怒,听不肖儿一言。”遂将初遇玉堂春,后来被鸨儿如何
哄骗尽了,如何亏了王银匠收留,又亏了金哥报信,玉堂春私将银两赠我回乡,
这些首饰器皿,皆玉堂春所赠,备细述了一遍。王爷说,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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