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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

警世通言-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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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九闻言大怒,掷银于地不受,走出大门,骂道:“似你短行薄情之人,禽兽不
如!可怜负了鸾小姐一片真心,皇天断然不佑你!”说罢,大哭而去。路人争问
其故,孙老儿数一数二的逢人告诉。自此周廷章无行之名,播于吴江,为衣冠所
不齿。正是:
平生不作亏心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再说孙九回至南阳,见了明霞,便悲泣不已。明霞道:“莫非你路上吃了苦?
莫非周家郎君死了?”孙九只是摇头,停了半晌,方说备细,如此如此:“他不
发回书,只将罗帕婚书送还,以绝小姐之念。我也不去见小姐了。”说罢,拭泪
汉息而去。明霞不敢隐瞒,备述孙九之语。娇鸾见了这罗帕,已知孙九不是个谎
话,不觉怨气填胸,怒色盈面。就请曹姨至香房中,告诉了一遍。曹姨将言劝解,
娇鸾如何肯听!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将三尺香罗帕,反覆观看,欲寻自尽。又
想道:“我娇鸾名门爱女,美貌多才。若嘿嘿而死,却便宜了薄情之人。”乃制
绝命诗三十二首及《长恨歌》,一篇云:“倚门默默思重重,自叹双双一笑中。
情惹游丝牵嫩绿,恨随流水缩残红。当时只道春回准,今日方知色是空。回首凭
栏情切处,闲愁万里怨东风。”馀诗不载。其《长恨歌》略云:“《长恨歌》,
为谁作?题起头来心便恶。朝思暮想无了期,再把鸾笺诉情薄。妾家原在临安路,
麟阁功勋受恩露;后因亲老失军机,降调南阳卫千户。深闺养育娇鸾身,不曾举
步离中庭。岂知二九灾星到,忽随女伴妆台行。秋千戏蹴方才罢,忽惊墙角生人
话;含羞归去香房中,仓忙寻觅香罗帕。罗帕谁知入君手,空令梅香往来走。得
蒙君赠香罗诗,恼妾相思淹病久。感君拜母结妹兄,来词去简饶恩情。只恐恩情
成苟合,两曾结发同山盟。山盟海誓还不信,又托曹姨作媒证。婚书写定烧苍穹,
始结于飞在天命。情交二载甜如蜜,才子思新忽成疾;妾心不忍君心愁,反劝才
郎归故籍。叮咛此去姑苏城,花街莫听阳春声。一睹慈颜便回首,香闺可念人孤
另。嘱付殷勤别才子,弃旧怜新任从尔。那知一去意忘还,终日思君不如死!有
人来说君重婚,几番欲信仍难凭。后因孙九去复返,方知伉俪谐文君。此情恨杀
薄情者,千里姻缘难割舍。到手恩情都负之,得意风流在何也?莫论妾愁长与短,
无处箱囊诗不满。题残锦札五千张,写秃毛锥三百管。玉闺人瘦娇无力,佳期反
作长相忆。枉将八字推子平,空把三生卜《周易》。从头一一思量起,往日交情
不亏汝。既然恩爱如浮云,何不当初莫相与?莺莺燕燕皆成对,何独天生我无配。
娇凤妹子少二年,适添孩儿已三岁。自惭轻弃千金躯,伊欢我独心孤悲。先年誓
愿今何在?举头三尺有神祇。君往江南妾江北,千里关山远相隔。若能两翅忽然
生,飞向吴江近君侧。初交你我天地知,今来无数人扬非。虎门深锁千金色,天
教一笑遭君机。恨君短行归阴府,譬似皇天不生我。从今书递故人收,不望回音
到中所。可怜铁甲将军家,玉闺养女娇如花。只因颇识琴书味,风流不久归黄沙。
白罗丈二悬高梁,飘然眼底魂茫茫。报道一声娇鸾缢,满城笑杀临安王。妾身自
愧非良女,擅把闺情贱轻许。相思债满还九泉,九泉之下不饶汝。当初宠妾非如
今,我今怨汝如海深。自知妾意皆仁意,谁想君心似兽心!再将一幅罗鲛绡,殷
勤远寄郎家遥。自叹兴亡皆此物,杀人可恕情难饶。反覆叮咛只如此,往日闲愁
今日止。君今肯念旧风流,饱看娇鸾书一纸。”
书已写就,欲再遣孙九。孙九咬牙怒目,决不肯去。正无其便,偶值父亲痰
火病发,唤娇鸾替他检阅文书。娇鸾看文书里面有一宗乃勾本卫逃军者,其军乃
吴江县人。鸾心生一计,乃取从前倡和之词,并今日《绝命诗》及《长恨歌》汇
成一帙,合同婚书二纸,置于帙内,总作一封,入于官文书内,封筒上填写‘南
阳卫掌印千户王投下直隶苏州府吴江县当堂开拆”,打发公差去了,王翁全然不
知。是晚,娇鸾沐浴更衣,哄明霞出去烹茶,关了房门,用杌子填足,先将白练
挂于梁上,取原日香罗帕,向咽喉扣住,接连白练,打个死结,蹬开杌子,两脚
悬空,煞时间,三魂漂渺,七魄幽沉,刚年二十一岁。始终一幅香罗帕,成也萧
何败也何!明霞取茶来时,见房门闭紧,敲打不开,慌忙报与曹姨。曹姨同周老
夫人打开房门看了,这惊非小。王翁也来了,合家大哭,竟不知什么意故。少不
得买棺殓葬。此事阁过休题。
再说吴江阙大尹接得南阳卫文书,拆开看时,深以为奇,此事旷古未闻。适
然本府赵推官随察院樊公祉按临本县。阙大尹与赵推官是金榜同年,因将此事与
赵推官言及。赵推官取而观之,遂以奇闻报知樊公。樊公将诗歌及婚书反覆详味,
深惜娇鸾之才,而恨周廷章之薄幸。乃命赵推官密访其人,次日,擒拿解院,樊
公亲自诘问。廷章初时抵赖,后见婚书有据,不敢开口。樊公喝教重责五十收监。
行文到南阳卫查娇鸾曾否自缢。不一日文书转来,说娇鸾已死。樊公乃于监中吊
取周廷章到察院堂上,樊公骂道:“调戏职官家子女,一罪也;停妻再娶,二罪
也;因奸致死,三罪也。婚书上说:‘男若负女,万箭亡身。’我今没有箭射你,
用乱棒打杀你,以为薄幸男子之戒!”喝教合堂皂快齐举竹批乱打。下手时宫商
齐响,着体处血肉交飞;顷刻之间,化为肉酱,满城人无不称快。周司教闻知,
登时气死。魏女后来改嫁。向贪新娶之财色,而没恩背盟,果何益哉!有诗叹云:
一夜恩情百夜多,负心端的欲如何?
若云薄幸无冤报,请读当年《长恨歌》。
第三十五卷  况太守断死孩儿
第三十五卷  况太守断死孩儿
春花秋月足风流,不分红颜易白头。试把人心比松柏,几人能为岁寒留?
这四句诗,泛论春花秋月,恼乱人心,所以才子有悲秋之辞,佳人有伤春之
咏。往往诗谜写恨,目语传情;月下幽期,花间密约;但图一刻风流,不顾终身
名节。这是两下相思,各还其债,不在话下。又有一等男贪而女不爱,女爱而男
不贪。虽非两相情愿,却有一片精诚。如冷庙泥神,朝夕焚香拜祷,也少不得灵
动起来。其缘短的,合而终暌;倘缘长的,疏而转密。这也是风月场中所有之事,
亦不在话下。又有一种男不慕色,女不怀春,志比精金,心如坚石,没来由被旁
人播弄,设圈设套,一时失了把柄,堕其术中,事后悔之无及。如宋时玉通禅师,
修行了五十年,因触了知府柳宣教,被他设计,教妓女红莲假扮寡妇借宿,百般
诱引,坏了他的戒行。这般会合,那些个男欢女爱,是偶然一念之差。如今再说
个诱引寡妇失节的,却好与玉通禅师的故事做一对儿。正是:
未离恩山休问道,尚沉欲海莫参禅。
话说宣德年间,南直隶扬州府仪真县有一民家,姓丘,名元吉。家颇饶裕。
娶妻邵氏,姿容出众,兼有志节。夫妇甚相爱重。相处六年,未曾生育,不料元
吉得病身亡。邵氏年方二十三岁,哀痛之极,立志守寡,终身永无他适。不觉三
年服满,父母家因其年少,去后日长,劝他改嫁。叔公丘大胜,也叫阿妈来委曲
譬喻他几番。那邵氏心如铁石,全不转移,设誓道:“我亡夫在九泉之下,邵氏
若事二姓,更二夫,不是刀下亡,便是绳上死!”众人见他主意坚执,谁敢再去
强他!自古云:“呷得三斗醋,做得孤孀妇。”孤孀不是好守的。替邵氏从长计
较,到不如明明改个丈夫,虽做不得上等之人,还不失为中等,不到得后来出丑。
正是:
作事必须踏实地,为人切莫务虚名。
邵氏一口说了满话,众人中贤愚不等,也有啧啧夸奖他的,也有似疑不信,
睁着眼看他的。谁知邵氏立心贞洁,闺门愈加严谨。止有一侍婢,叫做秀姑,房
中作伴,针指营生;一小厮叫做得贵,年方十岁,看守中门,一应薪水买办,都
是得贵传递。童仆已冠者,皆遣出不用。庭无闲杂,内外肃然。如此数年,人人
信服。那个不说邵大娘少年老成,治家有法。光阴如箭,不觉十周年到来。邵氏
思念丈夫,要做些法事追荐。叫得贵去请叔公丘大胜来商议,延七众僧人,做三
昼夜功德。邵氏道:“奴家是寡妇,全仗叔公过来主持道场。”大胜应允。
语分两头,却说邻近新搬来一个汉子,姓支,名助,原是破落户,平昔不守
本分,不做生理,专一在街坊上赶热管闲事过活。闻得人说邵大娘守寡贞洁,且
是青年标致,天下难得,支助不信,不论早暮,常在丘家门首闲站。果然门无杂
人,只有得贵小厮买办出入。支助就与得贵相识,渐渐熟了。闲话中问得贵:
“闻得你家大娘生得标致,是真也不?”得贵生于礼法之家,一味老实,遂答道:
“标致是真。”又问道:“大娘也有时到门前看街么?”得贵摇手道:“从来不
曾出中门,莫说看街,罪过,罪过!”一日得贵正买办素斋的东西,支助撞见,
又问道:“你家买许多素口为甚么?”得贵道:“家主十周年,做法事要用。”
支助道:“几时?”得贵道:“明日起,三昼夜,正好辛苦哩!”支助听在肚里,
想道:“既追荐丈夫,他必然出来拈香,我且去偷看看,什么样嘴脸?真像个孤
孀也不?”
却说次日,丘大胜请到七众僧人,都是有戒行的,在堂中排设佛像,鸣铙击
鼓,诵经礼忏,甚是志诚。丘大胜勤勤拜佛。邵氏出来拈香,昼夜各只一次,拈
过香,就进去了。支助趁这道场热闹,几遍混进去看,再不见邵氏出来。又问得
贵,方知日间只昼食拈香一遍。支助到第三日,约莫昼食时分,又踅进去,闪在
槅子傍边隐着。见那些和尚都穿着袈裟,站在佛前吹打乐器,宣和佛号;香火道
人在道场上手忙脚乱的添香换烛。本家止有得贵,只好往来答应,那有工夫照管
外边。就是丘大胜同着几个亲戚,也都呆看和尚吹打,那个来稽查他。少顷,邵
氏出来拈香,被支助看得仔细。常言:“若要俏,添重孝。”缟素妆束,加倍清
雅。分明是:广寒仙子月中出,姑射神人雪里来。
支助一见,遍体酥麻了,回家想念不已。是夜,道场完满,众僧直至天明方
散。邵氏依旧不出中堂了。支助无计可施,想道:“得贵小厮老实,我且用心下
钓子。”其时五月端五日,支助拉得贵回家,吃雄黄酒。得贵道:“我不会吃酒,
红了脸时,怕主母嗔骂!”支助道:“不吃酒,且吃只粽子。”得贵跟支助家去,
支助教浑家剥了一盘粽子,一碟糖,一碗肉,一碗鲜鱼,两双箸,两个酒杯,放
在桌上。支助把酒壶便筛。得贵道:“我说过不吃酒,莫筛罢!”支助道:“吃
杯雄黄酒应应时令,我这酒淡,不妨事!”得贵被央不过,只得吃了。支助道:
“后生家莫吃单杯,须吃个成双。”得贵推辞不得,又吃了一杯。支助自吃了一
回,夹七夹八说了些街坊上的闲话,又斟一杯劝得贵,得贵道:“醉得脸都红了,
如今真个不吃了。”支助道:“脸左右红了,多坐一时回去,打甚么紧?只吃这
一杯罢,我再不劝你了。”得贵前后共吃了三杯酒。他自幼在丘家被邵大娘拘管
得严,何曾尝酒的滋味,今日三杯落肚,便觉昏醉。支助乘其酒兴,低低说道:
“得贵哥!我有句闲话问你。”得贵道:“有甚话尽说。”支助道:“你主母孀
居已久,想必风情亦动。倘得个汉子同眠同睡,可不喜欢?从来寡妇都牵挂着男
子,只是难得相会。你引我去试他一试何如?若得成事,重重谢你。”得贵道:
“说甚么话!亏你不怕罪过!我主母极是正气,闺门整肃,日间男子不许入中门,
夜间同使婢持灯照顾四下,各门锁讫,然后去睡。便要引你进去,何处藏身?地
上使婢不离身畔,闲话也说不得一句,你却恁地乱讲!”支助道:“既如此,你
的房门可来照么?”得贵道:“怎么不来照?”支助道:“得贵哥,你今年几岁
了?”得贵道:“十七岁了。”支助道:“男子十六岁精通,你如今十七岁,难
道不想妇人?”得贵道:“便想也没用处。”支助道:“放着家里这般标致的,
早暮在眼前,好不动兴!”得贵道:“说也不该,他是主母,动不动非打则骂,
见了他,好不怕哩!亏你还敢说取笑的话。”支助道:“你既不肯引我去,我教
导你一个法儿,作成你自去上手何如?”得贵摇手道:“做不得,做不得!我也
没有这样胆!”支助道:“你莫管做得做不得,教你个法儿,且去试他一试。若
得上手,莫忘我今日之恩。”得贵一来乘着酒兴,二来年纪也是当时了,被支助
说得心痒。便问道:“你且说如何去试他?”支助道:“你夜睡之时,莫关了房
门,由他开着,如今五月,天气正热,你却赤身仰卧,待他来照门时,你只推做
睡着了。他若看见,必然动情。一次两次,定然打熬不过,上门就你。”得贵道:
“倘不来如何?”支助道:“拼得这事不成,也不好嗔责你,有益无损。”得贵
道:“依了老哥的言语,果然成事,不敢忘报。”须臾酒醒,得贵别了,是夜依
计而行。正是:
商成灯下瞒天计,拨转闺中匪石心。
论来邵氏家法甚严,那得贵长成十七岁,嫌疑之际,也该就打发出去,另换
个年幼的小厮答应,岂不尽善。只为得贵从小走使服的,且又粗蠢又老实。邵氏
自己立心清正,不想到别的情节上去,所以因循下来。却说是夜,邵氏同婢秀姑
点灯出来照门,见得贵赤身仰卧,骂:“这狗奴才,门也不关,赤条条睡着,是
甚么模样?”叫秀姑与他扯上房门。若是邵氏有主意,天明后叫得贵来,说他夜
里懒惰放肆,骂一场,打一顿,得贵也就不敢了。他久旷之人,却似眼见希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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